全球刷怪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六度、七級、三層通道(上)

桌子椅子,連帶水壺和茶杯,隔空飛來。竇建華見怪不怪,安然在半山腰坐下來,看著茶壺自己漂浮著倒水出熱水,倒滿水的杯子,又穩穩落在他的跟前。明媚的陽光斜照在他的腿上,暖洋洋的感覺,讓他不由得想起人類歷史上還沒有極冬節那個說法的冬天。

根據史料記載,不算太遙遠之前的世界,冬天也能曬到暖烘烘的陽光。但具體極冬節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相關的資料卻已經全部在第一次幻靈生物入侵的過程中散佚一空。有的時候,竇建華甚至難免會懷疑,那或許是人為的操作,背后或許掩蓋著某種秘密。

但他終歸不是搞歷史研究的,而且從那時候到現在,一千八百年都過來了,有些事情的真相既然已經無從查證,那就假裝不知道吧。不管是他還是全世界其他任何國家的政府,都選擇性地把這個事情擱置在了一旁。作為國家領袖,最重要的任務是顧好眼下,規劃好未來,至于以前的事情……真的管不過來了。

竇建華端起茶杯,吸溜溜地小口喝著茶。

一邊觀察著耿江岳的動作。

耿江岳攤開手,手心中不斷地冒出各種小型的物件,嘴里念念有詞,顯然是生造出來的玩意兒,功能上都存在問題。電視機只有外觀,里面的構造一塌糊涂,放不出畫面。機械手表內部空有一堆齒輪,聯動上卻存在很大的問題,指針轉動不良。

“哦……我好像明白了……”耿江岳鼓搗半天,突然點了點頭。

竇建華聞言,立馬放下杯子,沉聲問道:“明白什么了?”

耿江岳很實在地解釋道:“東西確實是可以造的,但是如果缺少對物品內部構造和原理的理解,搞不清它的運行邏輯,那最多也就只能造個空殼出來。看來確實還是需要找一些機械工程專業和電子工程專業的人進來才行,腦子里有圖紙和理論,應該就能搞出東西來。天京大學里,應該有不少這方面的大專家吧?”

竇建華頓時臉色一變,問道:“你想怎么樣?”

耿江岳理所當然道:“借來用一下啊,幫我弄幾條工業生產線,超級大樓標準模塊,城市防護墻,最多借幾分鐘就還給你們,這都不行嗎?”

竇建華怔怔看著耿江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耿江岳把手里的小物件一收,又嘆道:“早知道其實前些日子就可以這么弄,說不定海獅城現在連衛星、火箭、航母都能造了,再過兩年就能登月……”

竇建華眼皮直跳,聽耿江岳說出這些話,總覺得這貨下一步就要一統天下。

而且按現在的情況,只要耿江岳真有這個意愿,恐怕真沒人能攔得住他。

天下無敵的武力,外掛級別的生產力,加上海獅城日漸成熟的社會組織架構。

這個貨幾乎已經具備了所有控制世界的客觀條件。

相較之下,海獅城缺少食物的困境,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要解決,也是很容易的。

——且不說他貝隆城的那點小動作,全球各國特工都看得一清二楚,光是高原大陸上浩浩蕩蕩過去的那幾千人,其實就足以為海獅城提供充足的口糧。

高原大陸極冬節都能曬到六個小時的太陽,而且土地肥沃,隨手撒一把種子不用管,當年都能收獲兩茬農作物。要是精耕細作起來,那就是輕輕松松的一年五到六熟。

曾經有人計算過,只要將高原大陸三分之一的土地拿來種植糧食作物,就能養活至少300億人,比現在的全球人口還要多出將近一小半。而海獅城區區220萬人,耿江岳只要能在那邊占住很小的一塊地,海獅城就再也不用擔心吃飯的事情。

不僅如此,搞不好還能反過來出口……

所以……這個勢頭已經擋不住了嗎?

人類的歷史,真要短暫走向全球一體了?

竇建華沉默許久后,突然問道:“有想過海獅城的長治久安,最終要靠什么來實現嗎?”

耿江岳不由笑了笑,反問道:“您這么大老遠跑來,是打算給我上課的?教我做事啊?”

竇建華道:“有些事,我不教你,會出亂子。”

耿江岳微微坐直身子,看著竇建華道:“洗耳恭聽。”

竇建華緩緩道:“如果將來海獅城統一了全世界,沒有了外部矛盾,那內部呢?那么多人口,那么多不同人種、不同民族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你靠什么保證那么大的世界不會出亂子?今天這里造反,明天那邊鬧事,你就算能滿世界飛來飛去平亂,但光靠武力鎮壓和給好處,就算你能搞定一百八十億人中的一百七十億,可剩下十億人就是不服,你有辦法解決嗎?

人類的欲望,是填不滿的。每個人,每一個個體,都有向上爬的沖動,你想過怎么解決這種沖動嗎?現在海獅城的結構,給這種沖動留下過釋放壓力的口子了嗎?

不管是什么樣的社會結構,資源永遠是有限的,資源永遠是不可能平均分配的,規則永遠是有不公平的漏洞的,人與人之間永遠是不可能絕對平等的。人口越多,體制所承受的反彈的規模和壓力就越大,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耿江岳看著竇建華認真的模樣,思考片刻,更認真地回答道:“我特么沒想統治世界啊!海獅城兩百萬人都搞得我焦頭爛額了,我特么去想那個干嘛?”

竇建華卻沉聲道:“你看,你不想這個,別說海獅城只有兩百萬人,就算只有二十萬,也早晚要出亂子。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個利,不光是物質上的利益,還有人類作為社會性動物,與生俱來的社會需求。需要別人,被人需要,管理別人,被人管理。

如果一個社會物質高度發達,這種社會需求就會越來越旺盛,但向上的生態位,永遠是固定的。幾十萬人、幾百萬人,乃至幾百億人,吃喝不愁之后,你要怎么去安撫他們躁動的心靈?想過嗎?如果沒有正當的、有效的、可持續的、系統性的辦法,安撫失敗了,又會導致什么樣的結果,想過嗎?”

耿江岳微微皺眉。

竇建華露出微笑:“沒想過吧,今天我特地從東華國過來,就是想……”

“我想過!”耿江岳不等竇建華說出此行的目的,就突然打斷。

竇建華頓時笑容一僵,眼神里寫滿不信,驚聲道:“你才幾歲?你想這些干嘛?!”

耿江岳很無辜地雙手一攤:“原本只是平時胡思亂想的一點副產品,不過您說話這么有啟發性,我很難不被您點醒啊。”

竇建華滿臉懵逼,又聽耿江岳不住感慨,夸他是個好老師,說什么馬仲穎教宏觀思維,竇建華教微觀操作,合起來簡直完美。耿江岳神神叨叨碎碎念了半天,才說回人話,慢慢解釋道:“前兩個月我調整海獅城秩序結構的時候,搞出了一套小設計。海獅城凡是小學畢業的人,都可以無條件入伍,海獅城全民皆兵,每個人都能有一份起碼的生活保障和尊嚴體面。

但想繼續往上走,就必須得考慮其他方面的條件。包括學歷、年資、專業技術水平,個人貢獻,等等方面。具體來講,就是只有滿足學歷這個硬指標,再加上在崗位上的貢獻,任職年限,專業技能水平,然后通過自主申請加入我們的草藥堂,經過草藥堂的審核,才能成為草藥堂的會員。成為這個會員之后,才可以進一步升職,擔任更為高級和重要的職務,最終如果運氣好,就能進入海獅城市政廳的高層。”

竇建華打斷道:“但這種組織構架,也可能只是一時的,需要根據具體情況做調整。”

“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謂為了能有一勞永逸的辦法,我也一直在想,這個組織構架之下,更深層次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一開始我想得很費力,甚至在那十天閉關的時間里,我連第八重境界都突破了,把全球各國封鎖阻擊海獅城的底層邏輯都想通了,也沒能想通這個問題,直到前不久,我在東華國少兒科教頻道上看到一個節目,突然豁然開朗啊!”

耿江岳眼里有光。

竇建華卻忽然很想找人去把那個少兒科教頻道的總監爆錘一頓。以耿江岳現在的位置,不管他看到了什么,不管他悟到了什么,都絕對不是什么好消息。

“什么節目?”竇建華忍不住問道。

耿江岳露出一個微笑,說道:“我看到那個節目里,講了一個六度人際關系理論。你應該知道的吧,一個人想要跟另外一個人取得聯系,中間所需要的人,最多不超過六個人。”

竇建華聽耿江岳說到這里,不禁微微皺眉。

這么大路貨的理論,在東華國確實屬于少兒級別的基礎知識。

但是……

這特么跟全人類長治久安有半毛錢關系嗎?!

“不懂了吧?”耿江岳忽然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一開始我也沒當回事,只是當個小知識記在心里,但是就才剛才,我做了個假設,突然間就把很多東西全都串起來了。

什么假設呢?”

耿江岳盯著竇建華問他,竇建華滿眼好奇和期待,就是不吭聲,耿江岳看他半天,才哈哈一笑,道:“很簡單,我做了個具體的個案假設,把這個理論,做了個小小的量化。我假設,如果我是一個住在高原大陸上的半怪,沒有爹媽,沒有伙伴,全世界所有人都對我有惡意,我沒有住處,沒有固定的生活來源,甚至我未成年,不識字,沒有文化,沒有任何生存技能,靈力值只有兩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但我就是活下來了。像我這樣一個人,如果想見到你這樣一個人,我得跨越多少條路,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冒多少風險?

聽起來好像簡直都不可能是不是?但根據六度人際關系理論,還是有機會的。

那么機會從何而來呢?

首先處在那樣的環境下,我第一點要做的,是讓自己擺脫朝不保夕的生活,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群體。那個群體如果愿意接納我,我就可以吃飽飯,還可以從他們哪里獲得生存的技能,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但是我的生活,跟之前相比,就徹底天翻地覆了對不對?”

竇建華點點頭,似乎是聽出來一點東西,但還沒有完整的輪廓。

耿江岳繼續道:“我運氣好,找到了一個當地的半人部落,大家都是半人,他們的部落長老祖魯足足愿意接受我。祖魯足足,就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

我在那個半人部落里長大,因為做事情認真,所以成年后找到了一個半人姑娘結了婚。慢慢的,還成了部落里的小頭頭。但是我們這個部落,始終是依托于人類的勢力生存的,雖然能養活自己,但也僅僅只是做到了起碼的溫飽。

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人類的長官過來告訴我們,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要被強征了,他們讓我們滾蛋,可我們不愿意。就這樣,雙方打了一架,我們的族人死傷無數,我老婆也被打死了。但就在這個時候,高原大陸上發生野生怪物大遷移,人類人手不足,我們剩下的人,就被強征入伍,戴罪立功。整個部族三百多人,在戰斗中浴血奮戰,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十三個人,我們這十三個人,就被當作某種宣傳工具,正式進入了人類社會,成為了人類社會的一份子。

我成了一個人類世界中最低等的列兵,穿上了一身軍裝,我和同伴們被打散,身邊的人全都是人類。其中一個跟我同屬于一個列隊的女孩子叫阿曼達,就是她爸來強征我們的土地,打死我的老婆,還強行征我入伍,我也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憎恨他。

但是客觀上,他確實給了我機會。

阿曼達她爸,是我遇到的第二個人。

我在部隊里服役十二年,參加戰斗二十六次,我的族人都死光了,只有我活了下來。我一路積累軍功升到了士官,成了當地有名的戰斗英雄,在部隊里當上了最大的那個小頭頭,跟阿曼達她爸同級。還偷偷摸摸睡了阿曼達。但是因為各方面原因,我被卡在了從士官到尉官的坎上。不過好在這個時候,阿曼達懷孕了。

阿曼達她爸為了體面,就拿出多年的積蓄,賄賂了我們部隊的長官里克爾梅,里克爾梅長官把全隊唯一的進入軍事學院學習的名額給了我。就這樣,半年之后,我跟里克爾梅成了同級同事,阿曼達她爸成了我的下屬。

里克爾梅,就是我遇到的第三個人。

我被調到了高原大陸的另外一個小城市,擔任當地的一個部門領導。我這時候向下看,發現不管是阿曼達她們家,還是祖魯足足那樣的人,還是曾經的我自己,這些人的命運,我都或多或少地依靠自己的主觀意志去改變。

我繼續努力工作,接下來幾年,又因為表現良好外加行賄成功晉升,但是升到校官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似乎又上不去了。因為沒有可以牽線的人。簡單來說,我就是想行賄,也不知道該去找誰。社會階層,似乎又從這里被分割開。

而我個人是什么情況呢,我的情況是,雖然我升職了,但是我發現自己所能影響到人,始終只有那么多,我上面還有一個大佬,他手底下有幾百個像我這樣的高級馬仔。每個人都在費心思頂替大佬,但永遠也做不到。

因為機會太少。

我賊心不死,欲壑難填。但沒有輕舉妄動。我沉下心來,多方打聽,花了整整三年,才終于摸清路子。我越過了我上面的大頭頭恩庫拉,找到了頭頭的頭頭默里奇,給默里奇當狗。當了五年的狗之后,默里奇終于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去平叛,滅掉一個半怪部落。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做了,做得很徹底。回來之后,我就升職了,恩庫拉被平調走,我頂替了恩庫拉的位置。

恩庫拉和默里奇,是我遇到的第四個人。

我終于跟恩庫拉平起平坐。

但坐下來后,發現其實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只不過成了我們這座城市里,千百個恩庫拉和默里奇之一,只不過比我當阿曼達她爸的領導時,管的人稍微多了一點。真正的大佬,是掌控著我所在的這座城市的市長,加加羅爾。加加羅爾就像一個土皇帝,雖然名義上接受國際和平組織調遣,但卻實際控制著整座城市的所有資源。全市兩千萬人,他想讓誰上位,誰就能上位,他想讓誰死,誰就得死。

甚至只要他膽子夠大,他還能發起戰爭,吞并其他的城市。

而在高原大陸上,這樣的城市又有成百上千。

每一座這樣的城市,都是一個炸藥桶,國際和平組織既不屑他們的存在,又得跟他們打好交道。我目睹了這樣的繁華,于是勵志,早晚有一天,也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城市。

我很努力,慢慢地,腳踏實地地一直升職,幾年之后,終于成為加加羅爾的重要心腹。然后,有一天,國際和平組織的韓克用找到了我。我們里應外合,我殺了加加羅爾,顛覆了他的政權,自己坐上了他的位置。

加加羅爾和韓克用,是我遇到的第五個人。

我成了加加羅爾。”

竇建華嘴角抽了抽,笑道:“然后你通過韓克用,就見到了我?我就是最后一個。然后你要殺我?”

“當然沒那么簡單。”耿江岳笑道,“我成了加加羅爾之后,才知道原來世界那么大,從我到你,中間還隔著起碼三四層那么多。但認真看呢,包括我在內,這三四層其實又都是一碼子事情。就是我們能影響的人,實在太多了。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能讓數千萬人改變命運。可終究,我們又不能完全決定自己的命運。能完全決定自己命運的,全世界也就只有那么幾千人吧。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竇建華攤手道:“我都被人弄下來了,還叫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耿江岳笑道:“如果你小心一點,下來的就是劉洲成。還不是因為你太菜,心不如人家狠,本事沒人家大?這跟命運有什么關系?”

竇建華啞口無言。

耿江岳繼續道:“反正不管怎么樣,我終于還是慢慢往上爬,爬到距離你足夠近的時候,有朝一日,終于有資格能去天京市參加你們的大會,作為觀禮嘉賓,跟你握了握手,拍了張照片。終于見到了你。從連第二天的太陽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到最終來到你面前,你說,我吃了多少苦?如果不是命大、運氣好、夠努力,我是不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竇建華沉默片刻,微微嘆了口氣:“這就是世界的本來面貌啊……”

耿江岳道:“但是,世界可以不是這個樣子的。”

“打住。”竇建華一抬手,“你那套新世界的理論,不用再說第二遍了。”

“不,我今天要說的東西不一樣。我要說的是六度人際關系理論的延伸,我管這個理論叫人類社會七階劃分理論。”耿江岳飛快道,一邊伸出手,遠處的別墅里就飛來紙筆,落在桌上,耿江岳拿起筆,寫給竇建華看,邊寫邊說,“我,祖魯足足和我的半怪老婆,阿曼達和她爸,里克爾梅,恩庫拉和默里奇,加加羅爾和韓克用,最后是你,如果六度人際理論沒有錯,那么這里的每一組人,都應該就代表一個階層。總共就是七階。

我,第一階層,千千萬萬個半怪和像半怪一樣,朝不保夕,完全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連基本的生命權都無法得到保障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除了空有人類的軀殼,卻毫無身為人的權利,活得像條狗。唯一的活路,就是找到能接納他們的群體。什么群體都行,只要能吃上一口飽飯,有條不是必死的活路就行。

類比曾經的海獅城,就是那些年紀大了,腦波電產能不足,被強行趕出超級大樓的老人。還有昨天被我流放到海星城,無依無靠的罪犯。全世界各地連筒子樓都沒得住的流浪漢。

最底下的階層,一無所有,只有一條將死的命。

然后是第二階層,祖魯足足,能吃上飯了,確確實實也有一點身為人的權利了,好歹還能跟上面建立起貌似穩定的對話關系。但依然無法抵抗命運的力量。他們無法抵抗這個世界強行施加給他們的壓力。上面有人要讓他們滾,他們必須滾。如果不滾,那上面的人,有的是辦法能讓他們滾。簡單來說,這群人有活下去的辦法,但沒辦法活得太好。

因為他們始終不是這個世界的秩序參與者,而只是勉強地茍活在這個世界上。

類似曾經的海獅城,就是海獅城的二級市民和三級市民,還有貝馬城城墻外大片貧民窟里的居民,在東華國,就是體制外生活較為困難的貧困戶。東華國有貧困戶嗎?”

竇建華微微點頭:“有,但是很少,脫貧工作我們一直在做。”

“對,所以你看,東華國和曾經的海獅城,之所以在外人看來很優越,就是因為最底層人口的數量極少,而且名義上,都是有國家兜底的。”耿江岳說道,“但這個第一層和第二層,本質上是一碼事情,就是他們身在社會之中,實際上個體對社會的影響力卻幾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他們的影響半徑,最多就是家庭、鄰居,還有日常接觸的個別人,他們事實上沒有力量去影響別人的生活,也對抗不了其他人對他們的影響。

如果我在這里加個概念,叫社會力,這群人就是無力者。

然后從第三層開始,就是弱力者。

那個半怪的我從族群進入社會體制,當了兵,雖然級別低微,但仍然是直接參與進了社會秩序。身為一個士兵,能直接影響到很多人的生活,有人必須為我的這個編制負責,人事檔案、后勤補給、序列升遷,我再地位卑微,負責這些事的人也得把這些事情給我辦好,不然他就要承受后果,這就是體制和秩序的力量。

同樣的,我扛著槍出去執行任務,也是帶著體制和秩序所賦予的權力,利用這個權力,我無恥一點,可以在規則范圍內欺負很多第一層和第二層的人,他們還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這其中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這樣的權力,必須是由他人賦予的。

說破天,我們是在執行秩序,而不是在決定秩序。

這也是為什么,我管第三階層叫弱力者。

不僅是我這個半怪士兵,從這個半怪士兵開始往上,各種小頭目,各種小領導,只要你還沒有實實在在地掌握某一塊業務的拍板權,無法自主決定某些事是做還是不做,那你就全都屬于第三階層。這個階層,只能影響他人的命運,而不能改變他人的命運。

類比東華國的體制,就是從辦事員到干部編制中最低的副吏員(副科)級。

只有到了吏員級(科級),能夠在一個方面說一不二了,才是到了第四階層,我管這個第四階層,叫中力者。中等社會力者,社會的中流砥柱,真正意義上的中堅力量。這群人,作為社會最基層的一把手長官,能在一個局部上,決定為數不少的人,能否繼續往上走,而且往往說一不二。而這種說一不二,本質上,就是擁有了決定他人命運的權力。

就像里克爾梅,我遇到的第四個人,如果他不給我去軍事學院鍍金的機會,我一輩子都上不去。但一旦上去了,我就是和他一樣的人。這是一個階層,對另一個階層出身的人是否接納的問題。全世界絕大多數人,九成以上,一輩子都不會擁有這樣的機會。一旦進入第四階層,你就是全世界前十分之一的大佬。剩下百分之九十的人,對你都只能仰望。

這里頭,也包括一些坐擁大筆財富,自己創建公司,能決定許多員工去留的老板,各行業協會的大佬,說你行你就不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剩下來,從吏員級到宰輔級,中間還有一大串領導啊,在你這兒就只分三級了?”竇建華指了指耿江岳的筆記本。

耿江岳很肯定道:“對,因為再往下,就階層影響力而言,其實已經差不多了。

第五層的恩庫拉默克爾,分別對應東華國的正員級(處級)和副專員級(副廳),之所以跳過副正員級(副處),是因為拋開個別例子不說,絕大部分副正員級(副處)往往跟吏員級(科級)對他人的影響力其實差不多,而且最關鍵是,副正員級無法像正員級那樣,在某些事情上做出最終的拍板權,他決定他人命運的力量是受較大限制的,而且體量不大。

但到了正員級和副專員級,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相比身處第四層的吏員級和副正員級,正員級和副專員級所統領和負責的范圍更大,掌握更多的資源,權力受到的限制更少。他們不但擁有決定他人命運的權力,還擁有賦予其他人決定別人命運權力的權力。哪怕這種賦權不多,但不多也是賦權。不過話說回來呢,也正是因為他們賦權能力不高,所以他們才會被單獨被列為一層。

這是承上啟下的一層。

所以我決定管這第五層人,叫作預備級社會裁決力者,或者叫過渡級社會裁決力者,或者叫初級社會賦權者,或者叫社會高力者,因為這群人,已經有非常大的自主性,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和命運。做到這個位置,差不多就是全世界前百分之五乃至百分之三的大佬了。

那么再接下來……就是第六層,加加羅爾。”

耿江岳說到這里,先口喝水潤潤喉,才繼續往下說:“加加羅爾,一城之主,對底盤之內的人,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

對應東華國的體制序列,就是專員級(廳)、副大員級(副部)、大員級(部)和副宰輔級(副國)。跨度很大,但是在我的邏輯中,是成立的。

首先,一旦進入專員級這個序列,就掌握權力所能影響范圍和體量規模的角度來看,就已經相當于是一個小國國王。小的國家,人口從百萬到千萬不等,大的國家,數千萬乃至幾十億,實力上不平等,但名義上已經平等。因為一旦到了這個程度,誰都可以發起戰爭。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和組織能力辦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事情。

其次,專員級的賦權能力,在量級上大于正員級很多。如果說正員級能決定是否給他人賦權,那么專員級,就是能決定,是否可以培養一個可以給人賦權的人,在賦權自主性的邏輯鏈條上,已經走到了最高點。高無可高。除非他被更上面的拿掉這份權力。但上面的人要動這樣一個人,也勢必需要動用秩序的力量。不然就會引起整個秩序和體制的反彈。

在混亂地區,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武裝政變,造反。

所以從專員級開始計算,專員級,副大員級,大員級和副宰輔級,顯然都是有這個特質和能力的。東華國的這四個層級,看似區別很大,但事實上都是一碼事情。就是他們是最頂層老大的直系馬仔。升遷只是一個彈性管理的表面現象,真正的本質是,從專員級開始,就需要搞明白,自己到底是聽從于誰,不然絕對進不了這個序列。

這也是為什么,東華國習慣性管進入專員級序列的人,叫作高級國家干部。

因為確實已經不能再更高了。

這群人,已經是全世界的前百分之一。

對不對?”

耿江岳目光炯炯地看著竇建華。

竇建華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對。”

耿江岳微微一笑:“第六層,我管他們叫社會裁決者。

那么最后,剩下來的最高層第七層,就是你們這些大佬中的大佬,頂尖中的頂尖了。掌握了全人類的命運,誰有一點動作,不管對內對外,都是牽一發而動全球。

球長聯盟?還是國際和平組織董事局董事?還是叫人間真神,世界至尊?”

竇建華默不作聲。

耿江岳問道:“是不是在想,自己走到今天,到底影響了多少人的命運,做了什么好事,又造過什么孽?”

竇建華抬起頭,臉色不悅道:“小伙子,我好歹是你的長輩。要我說,我是第七層,你就是第八層,你有什么臉說我?”

耿江岳笑道:“你想清楚再說,我還需要在乎自己處在哪一層嗎?”

竇建華仔細想了想,確實也對。

耿江岳說的是社會結構,而他本人,已經有點脫離這個范疇了。

他最多只是需要有人陪伴,卻不見得需要依賴社會整體協作的所產生的成果。

這個人,不但絕對強大,也已經絕對自由。

唯一能讓他不自由的,大概也就是時間的限制了吧。

早晚總有老死的那一天……

“沒有第八層,第八層,就不在乎什么層不層的了,也不在乎你們。”耿江岳很認真地對竇建華道,“在我眼里,你跟我遇到的那個半怪小朋友,都是一樣的。”

竇建華看著耿江岳,深深嘆道:“唉,你真是要成神啊。”

“成神不成神的,我是無所謂,反正過日子嘛,也就這樣。”耿江岳又低下頭,再紙上涂涂畫畫,竇建華湊過去,問道,“這又是什么?”

耿江岳道:“你應該問,這個通過六度人際關系理論延伸出來的七級階層理論,又跟你說的人類世界長治久安有什么關系呢?”

竇建華啞然失笑:“操,老子都特么讓你說暈了。”

耿江岳在紙上畫出一個帆船狀的類似于棱形的圖案,微笑道:“沒事兒,繼續聽就好了。我這個七級階層理論的最后結論呢,其實很簡單,說到底,就兩個字:通道。

三層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