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獅城東區一號樓的樓頂辦公室,大晚上的,很奇怪地就擠滿了人。上到剛剛從會議室里出來沒多久的云瀟瀟和馬執劍,往下的話,不但全市委員會和市政廳各總署的主要負責人全部到齊,就連總署下面個別局一級乃至處一級的中高層們,也都摻和了進來。
所幸也就是會議室并不大,撐死了能進來三百來人。不然的話,荷爾蒙這會兒完全有可能把安安單位里那個整天屁事兒都不干的摸魚所長都叫來。
會議室里的氣氛,顯得很是壓抑。每一個進場的人,都自覺地壓低了聲音,不但不敢大聲喧嘩,甚至連咳嗽,都盡可能地讓自己不發聲音出來。
但如果只是看這個場面,原本也并不至于讓這些海獅城內的大佬們感到束手束腳。畢竟在海獅城這種小地方,大晚上的開個擴大會議,至少也并不算奇怪。所以真正讓走進這個會場的人們感到要不安的,其實是那個坐在會議桌首座上的人。
耿江岳就那么不動如山地坐在原本應該屬于云九天的座位上,看著海獅城新政府的各部門主要官員們陸續進場,簽到落座,絲毫沒有要挪一下屁股的意思。
甚至連和這些人眼神交流的動作都沒有。所有進場的人都注意到,耿江岳的臉色不太好看,顯然是被哪個不長眼的貨給惹毛了。另外鑒于耿江岳坐了云九天的位置,大家心里都非常傾向于,惹到耿江岳的那個傻逼,就是云九天本人。
所以……這位救世主,終于是要篡權了嗎?
籃子簽完到后,很想上去跟耿江岳打聲招呼,卻被他爸不動聲色地拉住,然后爺兒倆分開來,找到自己應該坐的地方坐下;同樣的,端木翔也都選擇了靜觀其變。
官員們進場的效率很高,安安靜靜的,在極小的嘀咕聲中,飛快填滿了房間的位置。
不到二十分鐘,會議室的大門一關,整個房間,便完全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一直不吭聲的耿江岳臉上。
卻沒有人敢問,更別說催促他說話。
雖然選舉的時候耿江岳連參選資格都沒有,海獅城更是花了足足將近快一年的時間,抹去他在這座城市的影響力,但越是這樣,這些真正掌握海獅城情況的人,才越是明白耿江岳對于這座城市的意義,以及他所代表的,那股無可抵抗的力量。
耿江岳仰著頭,看著會議室天花板上的巨大玄符,安靜了許久,忽然說道:“這張符,至少值一百萬聯盟幣吧?負責這塊的領導,有誰能跟我說一下嗎?”
會議室里頭,不少人一下子緊張起來。
全市委員會主任辦公室下面負責財務的人立馬站起來,回答道:“三百萬聯盟幣。”
耿江岳微微坐直了身體,望向那個人,有點面熟,好像還是災難的時候,躲在安安家樓下避難所里那些人中的一員,耿江岳直勾勾看著他,又問:“那三百萬聯盟幣,能買多少支阻斷劑?如果是日常防疫噴霧,能用幾次,能供多少幢大樓。”
被問到的人,額頭上不自覺地就開始出汗。
耿江岳沒認錯,這位確實是在安安家地下躲過三天的,所以和其他人不一樣,他親眼看過耿江岳拿大錘欺負幻靈界生物直播,絲毫不懷疑耿江岳的武力值……
而且因為做了點壞事,在今天這種壓力之下,這位老兄,當場就崩潰了,顫抖道:“神使,我……我錯了。我糊涂,我不該貪那筆錢……這張符的價格是八十萬,我報了三百萬。我……我馬上把錢拿回來,是我對不起海獅城市民的信任,我現在就引咎辭職……”
“不用著急。”耿江岳在全場或鄙視或不安的眼神中,淡淡然打斷了這位老兄的話,緩緩說道,“你先回答我,三百萬的預算,拿來買阻斷劑噴霧,能供應多少大樓?能用多久?”
財務處的負責人滿頭汗道:“一幢大樓每天……每天的防疫成本現在是五十萬聯盟幣,三百萬就是……就是六幢樓,一天,一天的防疫成本。”
“哦……”耿江岳微微點頭,仰頭又看了眼那張符,問道,“所以如果不買這張符紙,那么就剛剛好,能保證北城剩下六幢樓,24小時的防疫安全,是這樣嗎?”
財務處的人不敢吭聲地連連點頭,耿江岳卻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環視全場,問所有人道:“大家知道,剛才北城死人了嗎?”
所有人略微驚訝地互相看了看彼此,但也有消息靈通的,確實早半個小時前,就聽說北城出事了,只是很聰明地選擇了沉默,沒有人表態。
耿江岳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緩緩掃過,繼續說道:“我稍微統計了一下,剛剛就那么一會兒,北城差不多就死了五千多人,各位啊,我留給你你們的海獅城,可是兩百六十五萬人的,這個數目,是你們自己統計的。現在呢,才過了不到一年,就連二百十五萬都不剩了,我都不想問你們對不對得起海獅城,我就光問你們,你們覺得,你們對得起我嗎?
老子費心費力,花了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自己掏腰包,自己干活,好不容易把一個海獅城盡可能完整地交給你們,讓你們自己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特么的沒管你們要錢,沒管你們要官兒,沒管你們要任何好處,不過就是讓你們活下來,草泥馬的有這么難嗎?”
全場八成以上的人,假裝內疚、實則害怕地低下了頭,避免與耿江岳目光接觸。
耿江岳繼續道:“其實剛才七點多的時候,我來過這里一趟,我就云九天聊了聊。沒聊別的,幾乎都是聽他在說話,我差不多就只說了一句。我說,不許再死人了啊。就這么簡單。誰特么能想到,老子這個話說完還不到半個鐘頭,北城就出事情了。誰的責任?我的嗎?還是你們的?海獅城北城那些人自己活該?”
耿江岳環視會場,依然沒有人敢說話。
他只能自己再往下說:“云九天跟我講,海獅城現在有困難,吃不起飯,用不起暖氣,掙不到錢,但是我回去后仔細一想,真的是這樣的嗎?你們在北城拆遷,搞全民借兵,新修玄秘職業聯賽的賽場,這些錢為什么不先拿來防疫?我說的這些事情,最起碼得花幾十億聯盟幣吧?搞不好幾十億都打不住吧?錢哪兒來的?
沒事,不用回答,錢哪兒來的,我不管,我管不著,但是你們有這個錢,哪怕先用來保證市民的需求呢?那么多人想住在超級大樓里,你們都當聽不見,現在更牛逼了,越特么缺什么就越拆什么,北城原本好端端十一座樓還能用?為什么要拆?那個比賽場地,不修會死嗎?
老子真就不信了,哪怕你們是把海獅港租出去,拿每年七成八成的收益,先搞定糧食和能源呢?哪怕真的要搬遷,哪怕真的要重新開發北城,你們先攢錢在南城圍墻內,把超級大樓修起來行不行?就這么著急拆外面的?誰的主意?誰出的主意?啊?”
“耿先生……”云瀟瀟突然開了口,“這是全市委員會,一致表決通過的……”
耿江岳立馬反問:“那北城的人同意了嗎?你們要在北城搞建設,北城的幾十萬人同意了嗎?所以你們寧可自己干自己的,也要假裝沒聽到他們說的話?甚至為了你們自己的想法,故意削減掉北城的防疫開支,還是這根本就是你們實現自己目的的手段?”
云瀟瀟被耿江岳問得心頭一跳。
馬執劍連忙解釋:“耿先生,這是為了長遠打算,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放屁!”耿江岳猛一拍桌,全場人都被嚇了一跳,會場里,只剩下耿江岳的聲音在咆哮著回蕩,“草泥馬的!為了長遠打算就能不管別人的命了?要犧牲怎么你自己不去犧牲一下當個表率先?!你怎么不把自己那口阻斷劑省下來送到北城去呢?”
馬執劍被耿江岳噴得有點昏了頭,居然膽子不小地反駁道:“耿先生!你根本不知道海獅城現在的財務狀況,我們要是有足夠多的資金,又怎么會這么做?這都是不得已的!還有北城那些人,你不知道他們的要求有多過分,每人……每人要一千萬的聯盟幣啊!加起來得三萬多億聯盟幣他們才肯搬走,海獅城現在根本不可能掏出這么多錢來!”
說完,卻發現耿江岳正冷冷看著他,馬執劍不由得一哆嗦,就聽耿江岳反問道:“所以你就想,干脆把北城的人,全都弄死就好了?”
“沒有!絕對不沒有!”馬執劍立馬矢口否認。
耿江岳突然道:“行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那我現在,能不能代表北城的人,跟各位領導提一個要求?”
會議室里寂靜無聲,耿江岳等了幾秒,道:“既然沒人吭聲,我就當各位默認了。我的要求很簡單,北城的比賽場地建設,先暫停,直到北城三十萬人他們自愿同意。各位也不要想跟我耍花樣,他們是不是自愿,我隨便找幾個人就能問明白。”
眾人怔怔看著耿江岳,幾乎所有人,都沒有要反對的意思。
云瀟瀟卻在震驚了片刻后,驚聲喊了出來,又怕又堅持地看著耿江岳道:“不行!我……我們已經跟希伯聯合國中央邦簽了協議了,有期限的,不……不能就這么單方面中止!”
“協議作廢了。”耿江岳淡淡道,“你們這個政府干的事,我代表海獅城僅剩的兩百五十萬市民表示不歡迎,不認同,不接受。今天難得人齊,我們要不現在就重新改選一下,可以嗎?協議作廢的事情,我親自去找希伯聯合國的人去談,如果他們不接受,我就劫持米高佐敦,或者讓東華國叫點人出來給我撐撐場子,很難嗎?”
云瀟瀟和馬執劍聞言,瞬間雙雙臉色驟變。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終于也動容了,會場內一片嘈雜。
云瀟瀟瞪著眼睛,氣憤、驚恐,說不出話來。
這個賤民,居然這么輕描淡寫的,就要改選政府?
他以為他是誰?
他以為他是誰?!
“耿先生,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馬執劍仍硬著頭皮,想跟耿江岳討價還價。
耿江岳卻淡淡反問道:“你覺得草率嗎?”
馬執劍點點頭:“草率。”
耿江岳像是沒聽到一樣,重復道:“草率嗎?”
馬執劍聲音發抖:“草率。”
耿江岳露出了笑臉,再問:“有李俊國那么草率嗎?”
馬執劍直接臉色刷白,屁都不敢再蹦一個出來。
耿江岳笑了笑,視線又從全場一場場面孔上掃過,說道:“這樣吧,各位,重新選舉,怪浪費時間的,也耽誤大家重新熟悉工作,容易造成管理混亂。這樣好不好,我先提一個候選人,大家一起表決一下,覺得可以的,就通過了。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再重新協調一下。”
全場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籃子忽然來了精神,不自覺地捏住了拳頭……
誰?他要選誰?
我們關系這么好……該不會他想選……
“端木教練。”耿江岳的視線,忽然在端木翔臉上停下來。
端木翔猝不及防地心頭一跳,驚愕望向耿江岳。
便看到耿江岳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我推選端木翔教練,成為海獅城新一任最高領導,誰贊成,誰反對?”
耿江岳舉起了手。
會議室里的人安靜了片刻,一只手接著一只手遲疑著舉起,眨眼工夫,便超過了半數。
“很好,那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耿江岳一錘定音,又望向端木翔,直白地說道,“端木教練,要是你這一屆再干不好,我恐怕就只能自己來了。最多,我那個文憑不要了。”
端木翔呆呆看著耿江岳,腦子里嗡嗡作響。
我是海獅城的最高領袖了?這就掌握國家政權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是誰?我在哪里?我接下來要做什么?……
端木翔滿腦子里搗糨糊一樣不知所措,機械地點了下頭。
耿江岳不說廢話,立馬又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說正事道:“北城防疫的事情,防疫部門的負責人跟東華國接洽一下,需要多少物資,直接跟他們提。這筆錢,一年之內我個人來掏,一年過后,請海獅城的新政府,自己負責起來,能做到嗎?”
海獅城防疫事務管理委員會的負責人連忙回答:“耿先生放心,一定做到!”
“好。”耿江岳微微一笑,“那就散會吧。”
全場上下聞言,所有人齊刷刷松了口氣。
不想耿江岳又補了一句:“云瀟瀟和馬執劍留一下。”
話音落下,所有聲音,不約而同,戛然而止。
詭異的寂靜,持續了足足三四秒。
所有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氣氛正微妙,一個身影,卻突然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荷爾蒙站在門口,大聲道:“大家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誤明天正常工作。”
會場里的三百來號人,這才緩過神來,然后集體裝傻,臉上裝著鎮定,腳步卻全都飛快地魚貫而出。只有籃子,心有不甘地忍不住多看了耿江岳幾眼,卻被他爸急忙拉走。
短短不到三分鐘,會議室里的人,就散了個干凈。
荷爾蒙和芙蓉酥留到最后把門帶上的時候,看著像小學生被留堂似的站在耿江岳面前的云瀟瀟和馬執劍,心里暗暗微微地嘆了口氣。
這特么……真是他這輩子所見過的,最和平的一場政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