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南宋君臣對此很不理解,但是他們經過討論之后,對此得出的結論并不是明國的體制優勢,而是認為這是明國的軍事實力優勢。
明軍強悍善戰,蕩平周邊不臣,聲威赫赫,對敵人有強大的威懾力,自然的,對民眾也有強大的威懾力。
兇神惡煞的明軍用血腥殘暴的殺氣震懾了農民工,所以遭到殘酷對待的農民工才不敢造反。
但是越是強大的壓迫必然帶來更加暴烈的反彈,隨著黃河工程不斷的推進,南宋官員不斷有人提出明國黃河工程遲早爆雷,或者說已經爆雷過兩次了——
蘇詠霖因為河水猛漲而南下開封指揮調度的兩次行動被他們認為是黃河工地出現暴亂,明皇蘇詠霖親自南下指揮平叛,強行壓制。
并不是因為什么所謂的河水猛漲所以皇帝親自南下指揮。
這種危險的事情皇帝會出動?
萬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得了?
不可能,絕對是因為出了皇帝不得不親自出動的事情,比如叛亂控制不住,他必須要親自出動平叛,然后將其掩飾為黃河大水的事情。
就是這樣!
也正是基于這種猜測,所以虞允文向趙昚提出的破壞黃河工地的建議里所描述的策略內容就是派人潛入工地,傳播謠言,用謠言促使黃河工地上的明國農民工發起全面暴亂。
黃河工地上的勞工一定被明國驅使的十分厲害,一定被壓榨的非常慘,怨氣極重,只要稍微傳播一些謠言,
就能達到目的。。
比如黃河竣工之日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死期、黃河竣工之日需要十萬人的血來祭天之類的謠言,
只要傳播開來,效果一定非常好。
反正愚夫蠢婦們很迷信,
只要傳播開來,他們一定會非常驚慌,一定會恐懼,加上平常被兇狠壓榨帶來的怨氣,
分分鐘發生暴亂。
如此,
就能拖延、破壞明國的黃河工程,用這個工程不斷給明國放血,讓明國不斷失血,損失國力,
并且最終走向覆亡。
隋朝的滅亡就是因為那條大運河,
那么明朝的滅亡也會是因為這條黃河。
他們再也沒有余力南下威脅南宋,南宋就能夠趁機恢復實力,擴充軍力,等中原大亂之際,
就主動北上,討伐敵人。
虞允文得意洋洋的宣稱自己的策略絕對是可行的,趙昚為此頗為心動。
于是派他加入南宋使節團,
一路注意觀察明國工地現狀,
看看明國對黃河工程的防御程度如何,有多少駐軍,有多少工人,
什么地方最適合傳播謠言發起暴亂等等,
從中找到可乘之機。
這種事情沒有第一手情報是不行的,
正好有一個出使的機會,趙昚需要虞允文的一手報告。
但是面對著眼前看到的畫面,虞允文愣住了。
沒有殘暴的明軍士兵持械監工,
工地上甚至看不到幾把兵器,
偶爾能看到持械巡邏的隊伍并不是明軍士兵,
而是身著普通布衣的農民工打扮的人。
工地上的官員雖然有穿著官府的,
但都是文職人員,看起來像是統計物資負責發放的,手無寸鐵。
更沒有人像大爺一樣拿著鞭子站在工地邊上監工,看到哪個農民工偷懶就一鞭子上去。
這些農民工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工作,
完全沒有偷懶怠工或者怨氣很大的感覺,工地上挺祥和的,是不是還能聽到有人在說笑。
為什么會這樣?
虞允文非常費解,還沒等陸游再次提問,他就上前一步,像是質問般的詢問王祈。
“怎么會沒有士兵監工?為什么?你們不擔心出事嗎?出了事怎么辦?誰負責?”
王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弄得有些愣神。
“啊?”
“我是說……我是說沒有士兵監工的話,你們不怕有人逃跑嗎?”
似乎是發現自己的語氣不太對勁,虞允文趕快彌補,更改了說辭。
王祈聞言,皺了皺眉頭,
奇怪地打量著虞允文,問道:“為什么要逃跑?”
“啊?”
這次換成虞允文不理解了。
王祈攤開雙手。
“來工地上做工不僅管三頓飯,
還給結算工錢,能給家里減輕負擔,工地周邊州府,
凡是家里有多個勞動力的農家都愿意把送一個青壯到工地上來做工。
別說這些,有些州府人口稠密,戶口多,
家里孩子多的農家也多,但是工地上需要的人數有限,他們都爭著搶著把家里多余的勞動力往工地上送,工地上都收不下那么多人,怎么還會逃跑呢?”
“給錢?”
虞允文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點:“你們給錢?”
“對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百姓出工出力,朝廷怎么能不給錢呢?哪有這種道理,你們這是……哦,我想起來了,南朝百姓服徭役,朝廷是不給錢的。”
王祈仿佛才發現這個要點似的,恍然大悟之后,臉上頓時露出了嘲諷般的笑容。
他開口道:“我明白了,虞副使,您有此問,是因為您不知道大明和南朝不一樣,大明不會剝削農民,不會無償讓農民出工出力。
來工地上做工,都是農會組織的,自愿是原則,沒有強迫,每十天結算一次工錢,絕不拖欠,一應吃住需求都是工地負責,三頓飯不會少,一天最少吃兩頓干的,每五天吃一次肉。
不僅如此,每天工作有上限,每天一般工作四個時辰,即使特殊情況需要趕工,最多不會超過五個時辰,有專人監督記錄。
每十天給一天休假,萬一生病也可以在工地上得到免費治療,這些都是明明白白寫在工地守則上的,不遵守,是要出大問題的,之前陛下反腐,有一部分不法官吏就是為此而死。”
王祈又伸手指向了工地上。
“因為之前出過事,所以現在為了保護做工農民的安全和利益,朝廷會不定期派人巡視工地,明察暗訪,地方司法局和復興會分部也會派人明察暗訪,多管齊下,想要做點什么手腳,還真不容易。”
王祈臉上淡淡的自信的笑容在虞允文看來是莫大的嘲諷,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極了。
而更尷尬的是,他發現王祈說的有些內容他不懂。
什么復興會什么司法局,這些都是什么?
好在陸游代替他發問了。
“王主事,司法局和復興會分部……是什么?”
王祈看了看陸游,想了想,然后緩緩開口。
“嗯,這是南朝沒有而大明獨有的,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嗯,我想想,大概……可以理解為南朝的御史臺和諫官。”
陸游緩緩點頭,似懂非懂。
他這才發現他對明國的了解是那么的淺薄,以至于明國有哪些朝廷部門都搞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明國的朝政是如何運轉的。
僅僅依靠一本書,依靠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根本不足以了解明國。
就好像眼下這樣的情況。
明國的工地上,朝廷主導的那么大的工地上,那么多勞動力聚在一起的工地上,居然沒有軍隊嚴格監督,沒有軍隊用血腥的殺氣震懾,就那么放著。
更氣怪的是那么好的條件,那么強的監管體系,感覺甚至都不像是一個距離南宋那么近的國家,倒像是一個遙遠的地上天國,一個只有在理想中才能出現的國度。
南宋如臨大敵的問題在他們這邊根本不存在,這……
陸游陷入了強烈的動搖之中,與之差不多的也有虞允文,因為虞允文發現現實情況與他在策略當中所描述的情況完全不同。
如果現實情況完全不同的話,他的整個策略就必須要做出改變,必須要更換,否則一點用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