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和交談,虞允文才知道楊萬里那么急切的想要推動朝廷對江南西路的戰爭,是因為他的家鄉吉州是農民軍起義的重災區。
不僅家鄉慘遭蹂躪,他的父親和家族也在一波又一波的起義中破滅了。
他的父親驚懼而死,被族人草率掩埋,一部分族人死在兵災之中,殘存的族人倉促逃出家鄉尋求楊萬里的庇護,楊萬里才知道父親的死訊。
而因為吉州的淪陷,以及朝廷多次軍事行動的失敗,他甚至連想要回鄉為父親祭拜都做不到,這讓他非常痛苦。
“我本來并不擅長軍事,對軍務也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我想回家祭拜父親,眼看著朝廷屢戰屢敗,我實在是不能忍耐,便想著自學一些軍事,能為朝廷建言獻策,也能讓我快些回家,為亡父上墳……”
楊萬里一邊流淚一邊向虞允文描述自己的悲慘。
虞允文深深為之嘆息。
“匪軍何其兇殘,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若不剿滅,國將不國。”
楊萬里點頭,表示道:“不僅如此,我還非常擔心這支匪軍和明國暗中聯絡,很有可能得到明國的幫助,乃至于暗中投靠明國,為明國辦事,所以必須要盡快剿滅,不能留!”
“你是說,之前朝廷又要剿賊時,明國突然大演武至今沒有結束的事情?”
虞允文皺眉猶豫道:“若說那是個巧合,確實不太可能,可要說江南西路的匪軍和明國有關,我卻不這樣認為。
且不說二者之間隔著襄陽防線,明國絕不可能越過襄陽防線把手伸到江南西路,單說明國能夠遠隔千里萬里之遙控制江南西路的匪軍,那便是匪夷所思之事。”
“或許最開始沒有關系,但是當這些匪軍做大之后,很有可能有關系了。”
楊萬里搖頭道:“你知道嗎?這一次右相前往南昌招安談判,我跟著去了,雖然不被允許離開南昌,但是我也暗中打聽了一些消息,偷聽一些他們下面人的交流。
然后我聽到了一些關于農會和地主的話題,聽他們說,他們正在建設農會,并且通過農會做一些事情,還有講到消滅一些地主的話題,我聽得不太真切,但是確實是聽到了。”
“農會?”
讀過《洪武政論》的虞允文大吃一驚:“那可是明國才有的東西!怎么會在江南西路出現?”
楊萬里點頭。
“所以我非常擔心江南西路的匪軍已經和明國聯合,匪首已經暗中投靠明國,得到明國的庇護,明國之所以出兵演武,就是為了保證他們的生存,以此消耗大宋國力!
這件事情要是繼續下去,明國和匪軍之間的聯絡繼續增強,屆時匪軍將徹底成為明國所屬,則江南西路淪陷之地簡直就成了明國的飛地,那該是何等光景?”
虞允文聽后,心中驚訝,眉頭直皺。
“你怎么不上報?”
“一回來我就上表過了,可是沒有任何回應,可能上面人不當回事,而且,這也確實只是我聽說的,并未真切的看到過。”
楊萬里面色苦澀:“道聽途說,當不得真,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投靠了明國,沒有確切的證據便有此懷疑,朝廷不接受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想,他們一定和明國有關。”
“明國難道已經把手伸到了江南西路?”
虞允文背著雙手緩緩踱步,低聲道:“按照蘇詠霖自己的描述,他建立農會的方式是發動農民,號召農民跟隨他們一起打敗原先土地主人,將土地暴力奪取,然后分發土地,接著還要徹底清算土地主人所謂的罪過。
這其中的用心非常險惡,只要農民親自動手殺人了,就會自動成為他們的堅定擁護者,因為這樣就一定會被追責,如果蘇詠霖失敗了,農民也一定會被報復,他們必須要拼命保護蘇詠霖。
如此,蘇詠霖就能得到農民的全力擁護,靠著這種趨勢農民利用農民的方式,蘇詠霖才在中原站穩了腳跟,擊敗了金人,如果江南西路匪軍有樣學樣的話……”
“虞公讀過蘇詠霖的洪武政論?”
楊萬里看著虞允文。
虞允文點了點頭。
“已經通讀,一開始的確感到震撼,感到民生多艱,想著蘇詠霖或者是仁義之君,可越往后看越覺得不對,越往后看越覺得蘇詠霖之可怕。”
楊萬里立刻表示贊同。
“是啊,越往后,其險惡居心越是不能隱瞞,不僅要破滅儒學,還要鏟除所有士紳,進行所謂大清洗,殺人如麻。
如此險惡的居心,偏偏成功了,用那么多無辜之人的血換來了金國的滅亡和明國的建立,以至于所有農人都是蘇詠霖的同案犯,明國國勢遂固若金湯。”
虞允文連連點頭。
“所以我不認為孔氏所說的什么親小人遠賢臣,他們只是在自顧自的臆測,全然不顧現實,居然還在妄想中原豪杰群起而滅明,這萬萬不可能。
蘇詠霖有雄才,何其jing明?中原百姓農人居多,經他一番操控,必然認為大宋王師北上會找他們算賬,人人恐懼大宋王師,認為只有蘇詠霖才能保護他們,哪里還能反抗?
如此一來,蘇詠霖之統治固若金湯,極難動搖,除非他死,否則明國絕不會動蕩,而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楊萬里聽后,深感贊同。
他開口道:“明國那么強大,明軍那么強勢的原因,或許就在其中了,蘇詠霖此人,太過可怕,明國也太過可怕,若明軍當真南下,大宋會有大難。”
“他不能容忍反對者與他共存,不能接受不被他誆騙的人存在,而讀書人首當其沖。”
虞允文繼續說道:“所以吾輩圣人門徒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非要處之而后快,所以他極為殘暴的將圣人門徒趕盡殺絕,罷黜儒術,一應作為較之秦始皇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被如此暴君統治,中原百姓真是太苦了……”
虞允文深深為之嘆息。
“中原百姓確實是苦,但是救亡圖存之道就在其中。”
楊萬里正色道:“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蘇詠霖殘暴不仁,用軍隊震懾賢良,用鋼刀和恐懼震懾百姓,一時間可以維持統治,時間長久必然不能堅持。
什么農會,什么民意咨詢室,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自我標榜之說,也不知道他治下百姓幾多餓死,幾多慘死!即使如此,他居然還敢寫書,恬不知恥,實在是可惡至極!”
“什么一片公心,什么為了百姓而造反,他根本就是為了個人私心!”
虞允文捏緊了拳頭,怒道:“殺了那么多無辜之人,破滅那么多無辜家族,使得中原大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哪里看的到什么公心!吾輩必須要守護大宋,決不能讓大宋遭到他的毒手!”
楊萬里也咬緊牙關,顯然是恨極了蘇詠霖。
“國仇家恨算在一起,我和明國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破滅明國、為父報仇,我誓不為人!”
兩人伸出手,擊掌三下,定下約定,表示誓死抵抗蘇詠霖,誓死抗爭為自由。
但是對于先攻取淮南地還是先收復江南西路,兩人還是有著不同的看法,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虞允文的態度逐漸軟化。
且楊萬里提出了用江南西路之戰為淮南之戰練兵的說法,得到了虞允文的認同。
于是虞允文在立場上不再反對楊萬里先收復江南西路再攻取淮南的基本戰術。
而此時此刻,樞密院的主要任務還是制定戰術和募兵、練兵。
多次大戰成建制摧毀了南宋的軍事主力,逼得南宋不得不大規模募兵、練兵。
樞密院按照皇帝趙昚的要求制定了十萬募兵計劃、訓練計劃和邊防整頓計劃。
虞允文和楊萬里作為樞密院中層小領導,全心全意的投入了緊張刺激的工作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