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詠霖自己何嘗不眼饞經過那巨量的成品戰船、造船物資和造船工匠呢?
他缺這些缺的眼睛都發綠了。
在整個山東以及河北大量征求匠人,出高薪聘請高級技術人才,所得依然很有限。
最優秀的匠人和技術都在金國中樞,民間很少。
民間所能找到的無非就是些一般的匠人,而那些能制作軍器乃至于革新軍器的,都在金國朝廷的控制下。
蘇詠霖一路征戰獲得的優秀軍器匠人基本上都是在重要城市的軍器部門里找到的官方匠人,散落民間的則幾乎沒有。
不過稍微問一問這些軍器匠人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還有日常的一些待遇之類的,也總是能得到一些相近的回復,得知他們的待遇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很差。
這大抵能夠代表封建統治者對科學技術的態度。
蘇詠霖曾經天真地認為封建統治者都是二愣子、井底之蛙、智力缺陷者,根本不懂科學技術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多好的事情為什么不去大力支持呢?
后來他才發現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細細想想,技術的革新總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不一樣的變化,而人類面對不一樣的變化時,總是恐懼大于激動的。
技術革新對自己有好處則樂于接受,技術革新對自己沒有好處反而還有壞處,那當然就會一力反對,恨不能將技術維持在對自己最有利的情況下,直到永遠。
封建統治者大抵也是這樣想的。
統治者對于穩定的追求超過一切,一旦從混亂中走出,就希望永遠維持穩定,維持太平盛世,不要再起爭端。
為了順應這樣的根本需求,讀書人們用三綱五常和上下尊卑觀念為他們構筑了一個超穩定社會結構的藍圖,管束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讓一切都變得穩定,再把這一套推銷給統治者,讓統治者大為歡喜。
而在這個超穩定社會結構之中也并不是沒有存在變數,最大的變數莫過于來自科學技術發展而導致的生產關系變革。
科學技術的發展是一個極大的不確定因素,是一個極為不可控的躍動因素,為了維持超穩定的社會結構,統治階層天然的敵視科學技術的發展。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希望世界永遠不要發展。
當然,出現外敵入侵等不可抗力時,他們還是需要科學技術武裝他們的軍隊,他們會被迫發展科技,盡管如此,為了壓制科技發展帶來更大的不可控,也要降低技術人才的社會地位。
古人并非不知道技術發展的好處,那些萬里挑一的人杰們怎么可能看不到科技發展帶來的好處?
然而就是因為他們太聰明了,思維一下子跳躍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掌握了這些先進生產工具的百姓,會不會因為生產力大大提高、生活更加富足而多出了不該有的心思呢?
會不會影響到我這一家一姓之王朝呢?
凡事觸及到這個層面,就必須要停止了,于是科技革新到此為止。
南宋自恃文明,自恃正統,號稱科技發達,科技發展繁榮昌盛,但是卻被蒙古從經濟、軍事、科技等各個維度全面超越乃至于吊打,被碾壓,最后悲慘的亡國。
這一故事告訴蘇詠霖——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所以蘇詠霖在招募工匠大規模造船的同時,也明確了對掌握各類技術的匠人的優厚待遇,以此吸引更多的優秀匠人為光復軍服務。
不說待遇多好吧,反正絕對比他們在金國統治之下得到的要多,也被提高了社會地位。
接下來,等本錢更雄厚了,蘇詠霖還要大規模革新匠人制度,抬高他們的社會地位乃至于政治地位,讓他們全力施為,引領一波科技革命。
很多技術革新就不要等到明朝中后期了,現在該搞的就可以搞起來了,他還等著用科學技術武裝自己碾壓南宋呢。
工匠啊,工匠啊,蘇詠霖想完顏亮手下那些技術精湛的工匠想的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盡管如此,這一戰還是以全滅金國水軍為第一準則,能用的武器都用上,能打多狠就打多狠,能燒的多兇就燒多兇,狠命的,用盡全力的,把他們沉到大海里永不超生!
六月三十日,蘇家水軍揚帆起航,從滄州南部海灣出發,順著海岸線一路往北。
出動水兵數量有四千,另外還有五百虎賁營精銳騎兵隨船出征,用于登岸作戰破敵大營之用。
金國水軍的建造大本營在大興府沿岸地區,大概也就在天津沿海地區,當然,此時這里還是地廣人稀,還沒有后來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的繁盛境況。
金人在沿海地區建造了大型連營,將人數超過三萬人的建造團隊安置在這里,把大量木料和其他造船原料從各處運送到這里,在這里大造戰船,建設規模龐大的水軍。
雖然金人不擅長水戰,不太會水戰,但是他們還是財大氣粗,本錢雄厚,拉起一支相當規模的水軍不是難事。
只要完顏亮舍得花錢,敢于花錢,打造一支規模比南宋還要大的水軍也是可以的。
當然,水軍這種技術經驗兵種就不是數量大就可以取勝的,還是要講究戰術戰法和經驗的。
戰術戰法不到位,經驗不到位,那水軍再多也等于是去給敵人送菜,白白把大量裝備送給敵人,讓敵人更加強大。
一如當年金國水軍被南宋水軍擊敗的事情。
蘇詠霖探知整個金國建造大營的主要負責人是工部尚書蘇保衡,而負責安保工作的則是都水監徐文,這兩人的身份來歷也被摸的差不多。
于是蘇詠霖得知自己的這位蘇姓本家原來是遼國漢人,其父官至遼國西京留守,投降了完顏宗翰,蘇保衡于是被完顏宗翰一路提拔,到如今就有了工部尚書的地位。
而那個徐文就更有意思了。
他原本是宋將,山東人,當年趙構一路南逃的時候他跟著護駕,立下了功勞,可后來因為同為北人的孔彥舟、李成背叛南宋投奔偽齊,于是南宋政府就開始懷疑徐文也有背叛的嫌疑。
加上他素來善戰,立下不少功勞引得同僚嫉妒,有人在朝廷嚼舌根,污蔑他要背叛,使得朝廷派人攻擊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渡海投奔偽齊,為劉豫效力,后來順勢跟了金國。
在金國麾下,他多次在針對南宋的戰場上立功,所以在金國混得不錯。
完顏亮登基以后,作為漢人,他也得到了完顏亮的信任,這一回金國準備建造水軍南征,作為有水戰經驗的老將,徐文被委任了職位。
據說他對于自己將會出征南宋一事還是比較高興的。
蘇保衡不算什么,沒什么軍事能耐,只是個純粹的行政官僚,因為工部尚書的身份所以總領水軍事宜。
徐文倒是個老手,有水戰的經驗,但是僅僅是主將有經驗還是不夠的,打水戰不僅要主將有經驗,部下軍官也要有經驗。
徐文很明顯沒有這個條件。
蘇詠霖在水軍出動之前數日就下令雄州霸州前線的軍隊發起略微強勢的攻擊,威脅瓦橋關和益津關,以此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讓完顏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雄州霸州這邊,而不是水軍大營。
到了水軍出動的這一日,雄州霸州戰事正酣。
整個金廷誰也沒想到蘇詠霖居然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直接奔著水軍去了。
當蘇詠霖的水軍出現在蒼茫的海面上的時候,正值黎明時分。
孫子義把時間算的很好,全軍按照一定的速度在海面上行駛,大致抵達金軍水軍大營外圍的時間就是黎明時分。
抵達水營之前,孫子義選了一處便于登陸的海岸,把船上的五百騎兵放了下來,給他們分配了向導,讓向導引著他們直接從陸地奔赴金軍水營,抄他們的后路,爭取截住更多的工匠。
然后水軍繼續前進,直奔金軍水營。
當天風不大,整個水軍大營外圍沒有一艘金軍海船在外巡邏,靜悄悄的就跟整個營寨內沒有人一樣。
瞭望塔上的瞭望手隱約看到了水營內排列整齊的密密麻麻的金軍水軍戰艦,數量之大令人咂舌,仿佛一眼望不到頭似的。
孫子義乘坐旗艦,用旗語傳令,下令所有大小戰船都把床子弩上勁,把火箭裝置好,等待發射的命令。
水軍士兵們迅速進行裝置,很快裝填完畢。
孫子義多留了一點時間給床弩手用以更好地裝填和瞄準,然后下令戰船分作三隊,從不同的方位接近金軍水營。
孫子義領一隊,副將孔振德、周滿城各領一隊,等船隊接近到水營之外一定范圍的時候,孫子義下令朝天放三支響箭。
那是發起進攻的號令。
火藥筒的引線被點燃,水軍戰船上的床弩擊發手們紛紛掄起手里大錘,狠狠地錘擊下去,粗大的火箭呼嘯而出,劃破長空,直沖著水營內的金軍戰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