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開山要不行了?
聽完老仆的匯報,趙祥愣了片刻,而后幾步上前站在老仆面前,低聲問道:“他不行了?此話當真?大夫說的?”
老仆頓首。
“小老兒深受您的恩德,又怎么敢誆騙您呢?夫人讓小老兒盡快把消息帶給大郎,讓大郎去見領帥,但是小老兒一出府,就直接來到您這里了,您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
趙祥聽后,很快就從震驚之中恢復了冷靜,點了點頭。
“你做得很好,此事若順利結束,屆時我再賞給你一套宅子和一千畝土地!連同之前的一起給你,保你安度晚年,保你一家榮華富貴!”
“多謝將軍!”
老仆大喜,立刻跪下來感謝趙祥。
老仆已經被趙祥用非常高的價格買通了,連帶著趙府內的很多人都給他買通了,就是為了第一時間得到趙開山的第一手訊息,以便于搶占先手。
其實趙祥原本并不想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趙玉成咄咄逼人,氣焰囂張,一股子秋后算賬的架勢讓他無法忍耐。
就差明說了要跟他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居然當聽不懂,就是要和大家伙兒玩清算到底的把戲。
這擺明了不給大家好果子吃,大家能眼睜睜看著你真的變成領帥?
毛頭小子一個,也敢和我們正面對著干?
趙祥和一群趙氏家族的掌權者們經過秘密商議,得出了一個結論。
趙開山張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光復軍要姓趙,如果光復軍都不姓趙了,其他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所以只要光復軍還姓趙,至少對于趙氏家族的掌權者們來說就是一樣一樣的。
那么問題就來了。
大家都姓趙。
又不是你趙玉成一個人姓趙。
趙開山的趙和趙祥的趙都是趙,只要姓趙,那么誰來掌控趙氏家族和光復軍又有什么不同呢?
趙開山眼瞅著不行了。
趙玉成又是個鐵憨憨。
于是一群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決定讓資歷最深厚的趙祥取代趙開山成為光復軍領帥,同時,也由趙祥這一支取代趙開山這一支,成為趙氏主脈,由趙祥出任家族族長。
反正說破天了,這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只要光復軍還姓趙,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一點,所有趙氏宗親都想明白了,作為利益共同體,他們決定聯合起來支持趙祥取而代之。
趙祥一開始有點猶豫,但是面對著眾人的恭維和權力的誘惑,趙祥很快就把趙開山對他的信任拋諸腦后,準備來一場現實層面的小宗入主大宗,實現人生的逆襲和命運的轉折。
他成功了。
趙玉成沒有發現這個危險的聯合的達成,更不曾注意到趙府都被滲透的和篩子一樣,只能說他還是太嫩了。
所以當趙夫人發現率先趕來“探病”的不是趙玉成而是趙祥的時候,她瞬間就愣住了。
更別說趙祥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來了很多全副武裝的選鋒軍士兵,里里外外把趙府掌握的水泄不通,把原先由趙玉成安排的護衛全部撤換、繳械。
軍事力量的壓制讓一切都成為定局。
“六叔?你怎么來了?”
趙夫人極為震驚地看著帶兵進入趙府的趙祥。
趙祥面露悲愴之色。
“聽說兄長病重,我急急忙忙就趕來了……兄長!兄長!兄長啊啊!!!”
趙祥哭泣著走到趙開山的床邊,流著眼淚看著病床上面色慘白氣息微弱的趙開山。
趙夫人一時間不能理解這個場面,直到她看到了跟著士兵們一起進來的本來該把趙玉成帶來的老仆,她頓時明白了一切。
“你這個奸賊!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居然背叛官人!你居然背叛官人!!”
趙夫人氣急了,沖上去就要打老仆,被身邊的士兵摁住了。
趙祥回過頭不耐煩地一個眼色,領頭一個軍官上前一記手刀把趙夫人打暈在地,嚇得趙玉成幾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大哭不止。
這一陣動靜把一直睡著的趙開山給弄醒了,他費力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間看到自己床邊有個人,好像是兒子趙玉成。
玉成來了?
好啊,好啊,我有好多話要跟玉成說啊……
“玉成啊……玉成……我兒,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啊……”
趙開山低聲呼喚著。
“兄長,是我,不是玉成,玉成正在辦公呢,來不了了,兄長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說吧。”
趙祥一把握住了趙開山枯槁的手。
趙開山似乎還有點迷糊,喊著趙玉成的名字,好一會兒才變得清醒,一眼看到自己床邊的那個人不是趙玉成,而是趙祥。
趙祥那張殷切的臉映在他的瞳孔之中。讓他頓時有些不滿,皺了皺眉頭。
“你怎么在這里?”
趙祥溫聲說道:“兄長病了,我來探望兄長,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趙開山喘了幾口氣,積蓄了一點力氣。
“玉成呢?”
“玉成在辦公,忙得很。”
“讓玉成來見我……我有好多事情要和他說,他必須要知道……”
“玉成太忙了,來不了了,兄長有什么話,就跟我說好了。”
趙祥握緊了趙開山的手:“跟我說是一樣的,我也想知道好多事情。”
趙開山緊緊皺著眉頭,似乎想要掙脫開趙祥的手,但是因為太虛弱,沒有力氣,實在掙脫不開。
然后他放棄了掙脫。
“讓玉成來見我。”
他重復著這樣的話。
趙祥也還是同樣一句話回復趙開山。
“玉成太忙了,來不了了,兄長有什么話,就跟我說好了,我會告訴玉成的。”
反復周旋幾次,趙開山似乎認清了現實,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他盯著趙祥看。
“趙祥,為什么你在我房中?”
“我是來探望的兄長的啊,兄長病了,我來探望,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夫人呢?我的孩子呢?”
“都在呢,都在呢,兄長放心,我會把他們照顧的很好。”
“照顧?”
趙開山緊鎖眉頭,開口道:“你照顧什么?誰要你照顧?把玉成喊來!玉成!玉成……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趙開山稍一動怒就劇烈的咳嗽起來,趙祥只是看著,一動不動。
等趙開山咳完了,休息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趙祥,我命令你把玉成……帶來!”
“兄長,我就在這里,你跟我說就好了,何必要喊玉成呢?”
“你敢背叛我?”
趙祥愣了愣,然后搖了搖頭。
“怎么會,兄長,我也姓趙,怎么會背叛咱們趙氏呢?我只是想繼承兄長而已。”
這話一出口,趙開山頓時瞪大了眼睛。
“趙祥,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居然……”
趙祥點了點頭。
“兄長待我恩重如山,當然不薄,兄長的恩情我都記在心里呢。”
“那你為什么……背叛我!”
趙開山死死盯著趙祥:“玉成!把玉成……喊來……”
趙祥深深地嘆了口氣。
“兄長啊,我也不愿意這樣啊,主要還是玉成太年輕,太沖動了,他剛做了幾天領帥,就要徹查土地、錢財的事情,兄長你也知道,咱們這幫族人,哪個是干凈的?那所謂的公田,不都被咱們給分了嗎?
兄長雄才大略,不在意這種小事,那咱們就安安心心地跟隨兄長反金,做大事,偏偏玉成死咬住我們不放,非要查出個所以然,非要把公田給查清楚了,還要治我們的罪,這是在和整個光復軍做對啊,我也很無奈啊。”
趙祥一臉遺憾的看著虛弱的趙開山。
“出此下策,情非得已,這樣做也不是我的本意,是整個家族的意思,我也被推上位的,還請兄長多多諒解,不過請兄長放心,嫂嫂和玉成兄弟姐妹幾個絕對會很安全,兄長對我的提拔和厚待,我絕對不會忘記。”
趙開山聽后愣了半晌,接著身體似乎不受控制般的抖動起來,語氣里也多了幾分情感波動。
應該是生氣。
“趙祥……你敢……你敢……做出這種事情……你……”
“你”了半天,趙開山也說不完這句話。
只看到他漲紅了臉,使勁兒的扭動著身體,右手撲騰了幾次,抬起來一點點,又掉在了床上,再抬起來,再掉下去,始終沒有把手臂抬起來的力氣。
他的眼睛直直地瞪著趙祥,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想對著趙祥的臉來上那么一兩下,狠狠地抽他,以此泄憤,卻做不到了。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
生命的最后時刻,趙開山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么的絕望。
趙祥看著趙開山這副模樣,心中對他的最后一點點敬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那個曾經在他眼里偉岸的趙家家主已經不復存在了。
現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個明明快要死了卻倔強的不愿意承認自己快要死掉的可憐人。
每個人臨死之前都是那么可憐的嗎?
那么的絕望,那么的脆弱,仿佛一伸手就能掐死他似的。
那么強壯偉岸的趙開山也有這樣一天嗎?
那一揮手就能指揮十萬大軍奮勇向前的領帥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卻連手都抬不起來,連想抽一個人的耳光都辦不到,這也太諷刺了吧?
生命與死亡的界限在趙祥的眼前展現的如此淋漓盡致,趙祥忍不住的開始思考這個富有哲學韻味的問題。
當然,他沒有得出任何有意義的結論。
趙開山也終于沒有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嗓子里冒出幾絲像是嘆息般的聲響之后,趙開山斷了氣,眼睛里的最后一束光也隨之熄滅,他就這樣死在了床上。
趙開山死亡時的姿勢非常詭異,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趙祥,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趙祥看著趙開山的死狀,很不開心,尤其對趙開山的眼睛很不滿,于是直接伸手懟了上去,把趙開山的眼睛合上,又把他整個身子往里推了推,讓他至少死的看上去安詳一些。
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