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紹興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晴。
午后,臨安城內吹起了微風,微微的風裹著陽春三月的些許暖意拂過臨安城,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間。
微風吹到晚間,才有了絲絲涼意,但這絲絲帶著涼意的微風,哪里吹得滅臨安酒樓的燈火輝煌呢?
夜色降臨之際,蘇詠霖從租住的客棧里乘租來的驢車出發,前往熙春樓。
這場晚宴他做東,宴請者唯有一人,為當朝金部司郎中孫元起。
蘇詠霖先一步抵達熙春樓,要了一間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溫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熙春樓是臨安城內一等一的私營酒樓,高有三層,頂層樓上南北兩廊都是包房。
包房喚做濟楚閣,是很好的私人廂房,除酒樓服務人員以外,不準外人進入、窺探。
廂房有大廂房小廂房之分,大廂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中間空地可用來欣賞歌舞。
客人環坐在方桌之后圍成一圈,吃酒、聽曲兒、觀舞,興致高昂時親自下場與人共舞,肆意享樂,歡愉無邊。
小廂房就是蘇詠霖包下的這間。
私密性不錯,裝飾極為奢華,一張桌子,兩人對面坐著,點上熏香,推杯換盞聊些私密話題,哪怕犯些忌諱,倒也不怕叫外人聽了去。
戌時,一臉富態、面色紅潤的孫元起挺著滾圓的肚皮,慢悠悠的抵達了熙春樓三樓包房。
“哈哈哈哈,賢侄啊,之前對你說不要如此破費,隨便找一間酒館吃酒即可,你卻總是在這種地方設宴,這里貴啊。”
孫元起一進門便大笑出聲,臉上的笑容宛若彌勒佛一般慈祥和藹、喜感滿滿,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惡感。
蘇詠霖躬身行禮,笑容可掬。
“叔父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小侄深受叔父幫襯,若無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樓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會讓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賢侄啊,數月不見,你這嘴皮子是越來越利索咯,哈哈哈!”
孫元起看上去笑得很開心,便雙手背后,挺著滾圓的肚皮當先往包房里頭走,步履交錯之間,滿是氣派。
蘇詠霖則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臉恭敬的小廝,朝他點了點頭。
“起菜吧。”
小廝唱個喏,倒退幾步離開房間,為蘇詠霖和孫元起關上了房門。
孫元起已經坐在了桌前,拿著桌上香氣撲鼻的jing致小糕點往嘴里送,邊吃邊笑著說道:“司里事務繁忙,中午匆匆吃幾口飯,便一低頭忙到現在,餓的心慌,賢侄莫怪。”
蘇詠霖走到孫元起身旁,動作輕柔地為他斟了一杯茶。
“叔父忙于公務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體,去年與叔父見面,見叔父面色蒼白,整個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擔憂,唯恐叔父身體有恙,于是托人從金國為叔父重金購置百年遼東野山參,小侄來時,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孫元起眉頭一挑,嘴角笑意更甚。
“還是賢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邊念叨著要錢買東買西,說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卻沒有,很沒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錢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體。”
聽著孫元起的吐槽,蘇詠霖輕笑一聲。
“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務繁忙,整日流連于官府,叔母無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悶,這女人一多,難免攀比,眼見旁人有,自己卻沒有,自然不爽,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對的呢?”
孫元起一臉你太年輕了的模樣看著蘇詠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賢侄你是不知道,這婦人啊,就不能依著,越依著她,胃口越大,一開始還只是要些小玩意兒,現在她要珠悅軒最新的金銀首飾啊!我的俸祿就光給她買首飾了。”
“哈哈哈,原來如此,叔父勿憂。”
蘇詠霖滿臉無所謂。
“此話怎講?”
孫元起滿臉不解。
蘇詠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經包下了珠悅軒最新款式金、銀飾品各十件,與遼東野山參一起送往府上了,還真別說,珠悅軒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絕,那金絲編花鈿炫彩奪目,想必叔母現在應該滿眼都是金燦燦的了。”
“啊,這……”
孫元起頓時一臉大為感動的模樣:“賢侄啊,這也太破費了吧?”
蘇詠霖連連搖頭,嘆息一聲。
“沒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正是因為有了叔父幫襯,小侄才能重振家業,這份恩情,小侄一輩子都還不清,更何況區區幾件金銀首飾呢?”
如此這般說著,蘇詠霖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實信封,遞給了孫元起。
孫元起兩只眼睛死死盯著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過,立刻拆開,逐一掃視內里紙張,笑逐顏開。
“賢侄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來越好了啊……”
孫元起笑瞇瞇的看著蘇詠霖,意有所指。
蘇詠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全賴叔父相助,沒有叔父庇護,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腦袋的。”
“賢侄此言差矣。”
孫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懷里,笑道:“當年岳公北伐時,你祖父對我有提攜之恩,你又是蘇家獨苗,我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你家破人亡呢?不過舉手之勞,你卻每每給我送這些,我受之有愧啊。”
“叔父,來日方長。”
蘇詠霖用眼神暗示,孫元起心領神會。
氣氛起來了,一切就好說了。
方才那小廝及時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內,孫元起食指大動,下筷速度幾成幻影,可見他的確是餓了,熙春樓的菜色也的確是不錯。
蘇詠霖笑瞇瞇的給孫元起布菜,自己卻吃的很少,一桌菜幾乎都是孫元起吃掉的。
酒過三巡,蘇詠霖看孫元起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門頓時打開,兩名姿色艷麗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進來。
這臨安城內但凡是上點檔次的酒樓都會養著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樓是高檔酒樓,自然不會落于人后,酒樓內養有陪酒娘子數十,個個濃妝艷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來到這等大酒樓吃酒并不單單是為了吃酒,常常也會喊上一兩個小娘子陪酒,小娘子們竭力推銷酒水,也能從中賺點外快。
同時,只要愿意花錢,那些姿色艷麗的小娘子們也不介意與酒客春宵一夜。
這不,孫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彎,便笑了出來。
這兩個陪酒娘子當然不是一人一個。
孫元起全都要。
雖然他沒有長著白胡子,也沒有戴著紅帽子,更沒有手握成爪聲色俱厲地說一句我全都要,但是蘇詠霖也不會沒有眼色到認為自己有資格在這個場合與他一人一個分享這兩位艷麗美人。
他是長輩,更是官。
蘇詠霖是晚輩,更是個小民。
蘇詠霖站起來給他斟酒,看著他一邊一個美人抱著,溫香軟玉滿懷,那骨頭都酥了似的模樣,臉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經備好,叔父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賢侄有心了。”
孫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滿面的臉上漲的通紅。
可忽然,他又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孫元起想著懷中美人固然香軟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銷魂,但家中黃臉婆也不是好相與的,那黃臉婆萬一生氣,化身河東獅鬧將起來,自己很難鎮的住,面子上也不會好看。
蘇詠霖卻仿佛有先見之明般咧嘴一笑。
“叔父忘了?叔母那兒……現在滿眼都是金燦燦的。”
“哦!正是!正是!”
孫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賢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賢侄盡管放心,有我在,你那兒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賬目我已經全部辦妥,任誰也查不出蛛絲馬跡,更何況那些查驗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謝叔父!”
蘇詠霖長身一禮,向孫元起表示感謝。
孫元起笑呵呵的,面上繼續與兩個美人調笑,心里卻尋思開了。
這蘇家小子能力很強,腦袋瓜子也靈光,下手也狠辣,時間久了,怕是不好駕馭。
不過也無妨,當官自然有當官的好處,之后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點苦頭嘗嘗,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這樣就可以了。
這小子脖子上的繩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讓他知道自己是誰的狗,可千萬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這聚寶盆就撈不出寶貝了。
多虧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蘇家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可要好好利用起來,將來升官,蘇家的財力可絕對少不了。
賢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寶盆吧!
孫元起心中滿是愉悅。
亥時,這私人晚宴宣告結束。
孫元起迫不及待的挺著大肚子和兩位美嬌娘前往上房,準備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臉色漲紅氣息短促的模樣,顯然是準備大展拳腳。
而蘇詠霖則十分恭敬的目送他離去,恭祝他有個美好的夜晚。
然后轉身走到了正在指揮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廝身邊,對他使了個眼色。
小廝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對著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們說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來的東西全給倒到泔水桶里喂豬,懂了沒?”
“懂了,懂了。”
小工們一同出聲。
小廝轉過身子,堆起一臉笑容看著蘇詠霖。
“客官,我給您帶路,請這邊走。”
“嗯。”
小廝在前領路,蘇詠霖跟在他后面,走在樓梯間,很尋常一般的落下半個身位。
“藥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紙包都塞到爐灶里燒了,絕無痕跡。”
“嗯,這差事跟掌柜的辭了沒?”
“辭了,就到今晚。”
“好,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們城外會合,盡快回定海。”
“喏。”
“還有,盯著他們把泔水喂了豬再走,給官府添點難度,咱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喏。”
話說完,兩人也下到了一樓,“小廝”恭敬的把蘇詠霖送出了熙春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