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將裴儉趕下車,哪怕她對他的乞求冷漠相對,但她能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或許她連裴儉也沒有騙過。
她十七歲嫁給他,她認識他十三年,她的大半生,都在與這個男人糾纏。
感情若是有一個閥門便好了,在想要關閉的時候,擰緊它,不給彼此留有一絲余地。
念兮方才哭了一場。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哭什么?哭她這些年的委屈,還是他們之間回不去的感情。
她問裴儉,“你永遠都不會輸,只要是你想的,你都能得到。你成功了。很得意嗎?”
當初她離開的有多決絕,現在就有多狼狽。
“可你還是不肯原諒我。你還是不要我。從你放棄我的那一刻,我就輸了。”
話到此處,裴儉沉默幾息,眼眶發紅,又重新貼在她的胸口,“心上有了傷,再怎么做都有裂痕是不是?我弄碎了你愛我的那顆心,還有你最喜歡的裴儉。我成功不了。”
裴儉自嘲一笑,“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迷失在權利的膨脹中,浸透了傲慢與自負,他親手毀了他們的家。
所以當她攢足了失望,才想要遠離他。
念兮此刻的眼淚,是他們曾經相愛的證據。
從前她所有的感受和悲傷,如今已經一道一道地加諸在他的身上。
他一敗涂地。
這里沒有什么權勢滔天的裴相,只有一個卑微的,后悔的,乞求妻子諒解回頭的裴儉。
念兮偏過頭,眼里又有淚光滑過。
“念兮,碰上你我永遠贏不了,”裴儉的心很痛,難受得幾乎不能自持,渾身都是散不開的悲傷,“你以為我能掌握一切,其實錯了,我什么都做不成。”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最喜歡的,最愛的,都只有一個念兮。
世間萬物,他唯一不能割舍的,永遠都是那個會沖他明媚微笑的,給他一個家的念兮。
而當她轉身離開時,他也不再是他。
一場感情走到最后,沒有人會是贏家。
念兮回去時,眼睛腫了,頭發有些凌亂,最主要的,是嘴唇也有些紅。
她不像裴儉,頂著一頭一臉的傷,也能泰然自若地下車。
她要臉。
可一來時間晚了,這會兒回沛山別業已然來不及,更重要的是,她若不回去,家里人會擔心。
果然,等她回去才換了衣服,李氏便已等在屋中。
做娘的,就沒有不心疼自己女兒的。
李氏問念兮,“他……欺負你了?”
念兮搖搖頭,實話實說,“他不想和離。”
李氏此刻便是有千頭萬緒,也要先聽念兮的看法,她撫著女兒消薄的背,“你啊,打小便是個主意正的。認準的事情,憑著旁人磨破嘴皮,總是不肯改變心意。”
“娘從前覺得這樣不好,過剛易折,女子還是婉約的好。不過現在想來,其實也沒什么。人就活這一輩子,就該怎么高興怎么來。”
念兮聽出了阿娘話里的意思。
或許在外人看來,裴儉能低聲下氣地求和,她便該順著臺階下去。
和離畢竟不是光彩的事。
可做母親的,是不管這些的,只要女兒過得好。
“他來求我,我心軟了。”
“其實我心里沒有真正放下他。”
看著裴儉傷心的模樣,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連著她的痛一起。
念兮將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肩膀上,閉上眼睛,輕聲道,“可我不想回去。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掙脫出來,我好怕再次陷入死水一般的泥沼。我曾經全身心地信賴他,現在我做不到。”
發生的事情不能當沒有發生過。
年輕的時候,她熱烈而無畏,如今她膽子好小,不敢叫自己再受傷。
“可是這樣好自私。哥哥的前程,兩個侄兒的將來,還有嫂嫂若是再生下女兒來,咱們家的名聲呢?”
就像成親是結兩姓之好,和離,也不單單是她與裴儉兩個人的事。
裴儉能一句話嚇退永安侯,可見他如今勢大。
念兮不能不多思。
“想那些作甚?”
李氏卻輕笑一聲,拍拍女兒的肩,“你哥哥是男人,他若是連家里的女人都護不住,盡早不用在朝堂混了,早些致仕,咱們一家回金陵去。”
“說起來,咱們離開金陵也很多年了。那時候一心一意叫你父親上進,只想著回京,到頭來人老了,倒是想念起金陵的溫山軟水來。你若是還要走,把阿娘也帶上,咱們一起回去看看。”
念兮怔愣一刻,眼淚順著流進發絲,滲進阿娘肩頭的衣裳,她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心里頭的迷茫反倒散了。
裴儉頂著一頭一臉的傷回了相府。
他也不是故意給念兮丟人,但是又忍不住想叫旁人知道,他與念兮的和離不作數,他們還是夫妻。
看吧,家里的兇悍媳婦將他的臉都抓花了。
可叫人遺憾的是,沒有人問他。
所有人都在回避。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獸,連看一眼都不敢,遑論與他對視。
連李管家都不敢問。
裴儉照著銅鏡給自己上藥。
心里想著秦朗這人雖然話是碎了些,其實還挺有用。
男人有的時候是真不能要臉。
他明顯感覺到了念兮的松動。
當然那些夢也不是借口,這幾日,只要睡下,他總能夢到從前的事。
正在心里籌謀著如何再接再厲,古三這時候進來。
“可查到什么?”
裴儉問。
其實這幾日下來,裴儉已經放松不少。他仔細觀察了幾日,周圍并無異常。就連那種不受控的奇怪感覺也越來越少,或許這只是他心里作祟,他接受不了念兮的離開。
古三俯身道,“屬下細細排查過,大人身邊并無異常。”
不出所料。
裴儉應了一聲,“下去吧。”
古三卻沒有動,“大人身邊沒事,不過夫人……”
裴儉這時才抬頭,一雙黑眸冷厲,“夫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