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九簇夜交心
盛夏的夜晚總是顯得很漫長。久久不曾褪去的燥熱感,還有四處鳴叫的夏蟬,即便是到了該熄燈入眠的時間,氣氛也不會往著靜謐而去,只會讓人愈發的不愿合眼。
花家班前院的打烊時間是亥時末,但無論是一樓大戲臺的演出還是三樓的包廂堂會,均在亥時初刻就會結束。所以除了前院管事之外,負責值守的兩個后院師父不用一直等到最后,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子妤在五等弟子的院落陪著子紓和止卿說了一會兒話,眼看天色漸晚,屋里除了自己的親弟弟還有其他男子,不便久呆,于是幫著手勢了夜宵的殘羹剩碗,這就離開了。
走到半途,腦子里始終想著先前隔壁屋師兄提及唐虞攆了青歌兒和紅衫兒的事兒,心中總覺不妥,眼看右邊小徑過去就是南院,遲疑了一下,看看四下并無其他人,干脆提起裙角準備去看看唐虞回來沒有,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哪知剛走到南院門口。迎面就撞上一個黑影,子妤和對方均嬌呼了一聲,才發現竟是熟人。
“阿滿姐,你大半夜的怎么在這兒啊?”
子妤撫了撫心口,剛剛這一撞可是被嚇的不輕。畢竟她深夜私下去找唐虞,說起來還是有些犯忌諱的。
阿滿這時才看清楚和自己相撞的人是誰,“呼”地一聲大出了口氣:“原來是你,可把我嚇一跳呢。”
就著月光的不遠處的燈火,子妤瞧著阿滿眼睛到處瞧,忍不住逗道:“阿滿姐,你不會是過來找鐘師父的吧?你們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成親了,怎么?這點兒時間都等不了么!”
“小蹄子,小聲些。”阿滿趕緊拉了子妤到一邊,又四下看看有沒有人,臉色倒是羞紅了起來,低聲道:“你知道你鐘師父是教武生行當的,一雙鞋穿不了多久就會磨出個大洞。我不過是趁著他回老家接父母送幾雙鞋底過來,你大驚小怪什么。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你要讓我羞死啊!”
“對哦,鐘師父接了父母過來,就是為了你們倆的婚事兒吧。”子妤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么說,你就是趁著愛郎不在,悄悄做了那好事兒,等鐘師父回來,好感動的痛哭流涕,仰望蒼天拜謝賜給她個如此賢惠的媳婦兒吧!”
子妤說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捂著心口直喘氣。
“罷了罷了。等你到了那一天,看我不討回來這些!”阿滿伸出手指戳了戳子妤的眉心,苦笑不得,卻又不敢太大聲,生怕被人看到:“你來找唐師父的吧。雖然你已經是他的徒弟了,但太晚了也不合規矩。記得早些回來,我給你和茗月留了兩碗冰糖蓮子羹,用井水鎮過的,吃了解暑氣,好睡覺的。”
擺擺手,推送了阿滿出去,子妤隨口道:“我過來問問唐師父明天的安排罷了,很快就回來。”
點頭,阿滿也沒有懷疑什么,也怕被人瞧見自己,邁著急急的步子就回去了。
先前阿滿的提醒,子妤也覺得心里有些虛,環顧了一下南院,角落翠竹掩映的地方正是唐虞所居的屋子,燈燭倒是亮著,他應該已經回來了。另一個負責值夜的吳師父那間屋卻是黑的。想著他或許睡下了,子妤捏著手腳,極輕地從庭院中走過,來到唐虞的屋前,也沒敲門,怕弄出聲響,伸手直接推開了門。
“唐師父,你在么?”
子妤的聲音放得極輕,邁步進來才發現屋中并非只有唐虞一個人,旁邊和他對坐在茶桌邊的正是吳師父。
頓時臉色有些尷尬,就像做賊被逮了個現行,子妤愣在門邊,一時間不知該進去,還是離開。
倒是唐虞一愣之下迅速恢復了冷靜,起身來笑著對吳師父道:“對不起,我先前說好讓子妤過來,給她安排一下明日的練功以及和子紓止卿的對戲。卻忘了這一茬,下次再請吳兄過來吃茶吧。”
吳師父也回神過來,呵呵一笑,趕忙起身說了些客套話,又沖子妤微笑著拱拱手,這就主動離開了唐虞的屋子。
“呼——”子妤松了口氣,連門都不敢去關上,兩腮逐漸透出淡淡的紅暈,像個偷腥被人抓住的小貓。
她嬌俏羞赧的樣子讓唐虞看得忍不住淺笑了起來,走過去將門隨手合上,這才開口道:“瞧你,你是我的弟子,無論早晚。來找我也得理直氣壯的。你剛剛一副驚惶不定的樣子,若非吳師父是個實心憨厚的,喚作其他人,一定會誤會。下次可不許這樣偷偷摸摸的了。”
唐虞的語氣寵溺而溫柔,讓子妤又是一陣心中發暖發燙,乖乖點頭,跟了他走到茶桌邊坐下:“我,這不是還沒習慣么。本想悄悄來再瞧瞧去,不讓人發現的,可沒想到你這兒還有客人......”
唐虞替她斟了杯溫茶遞過去,瞧著她螓首低埋而露出的一抹玉額,微微透著淡粉的羞怯之色,愈發放軟了語氣:“好了,乖,這么晚過來找我,是有事兒吧?”
好像緊繃的心弦被人用指尖輕觸了一下,隨即沄沄地波動開來,蕩起整個胸間隱藏的甜蜜情意,子妤“嚶嚀”一聲溢出唇邊,哪里敢抬頭說話,只憋住一口氣,快要被唐虞那聲“乖”給電死了。
看到子妤又額頭到耳畔都是紅云一片,唐虞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過了。趕緊以咳嗽掩飾了一下尷尬,開口道:“對不起,我有些......”
“不用說對不起。”子妤細若蚊蠅的聲音終于響起,隨之抬眼,水眸閃著盈盈的情意,仍掩不住臉上的嬌羞之色:“我喜歡你那樣和我說話。”
說完,只覺得自己臉燒的已經不像話了,趕緊捂了捂,想要盡快降溫。又偷偷看了看一臉神色驚喜的唐虞,子妤禁不住抿嘴兒又笑了起來。
也隨著笑笑,唐虞甩甩頭。覺得自己每次和子妤在一起,都像個只有十多歲的懵懂男孩兒,和她一樣的愛笑,愛感到害羞,真是有些丟臉。
兩人的笑聲打破了先前莫名曖昧的氣氛,子妤想起自己過來是有事兒要問,這才喝了口茶,問及了先前在戲院里,唐虞為何要趕走青歌兒和紅衫兒。
不曾想子妤竟是為此事而來,唐虞只寥寥將事情說明了一下,聽的子妤眉頭深蹙,接話道:“我總覺得,青歌兒此人行事沉穩,從來不像是個魯莽沖動的。她開始主動提出不想再唱《白蛇傳》,后來又與紅衫兒在候場的屋里發生爭執。這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啊!”
想了想,覺得子妤說的有幾分道理,唐虞也道:“其實說白了,她只是受了紅衫兒牽連,本身她并未頂撞與我,只是不該在即將登場之前和同戲搭檔爭執,誤了演出。”
“這就對了!”子妤突然想到了個中關節,急急道:“說不定她是故意的呢。紅衫兒只是炮灰罷了,她真正的意圖,或許在于想唱獨角。這樣成名快,又能直接打壓紅衫兒。畢竟在新晉的女弟子里,紅衫兒對她的威脅最大。”
唐虞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凝重起來:“若真如你分析的那樣,這個青歌兒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苦笑了一下,子妤喝了口茶,順了順心中的悶氣:“可即便是這樣有如何。她不像上兩次那樣有害人之心。這次說白了,只是紅衫兒自己脾氣不好被人利用,與青歌兒即便有關系,也很難有什么證據來證明她的用心。”
“明天或許就能知道結果了,她到底是不是我們所分析的那樣的人。”唐虞也嘆著氣搖頭,他知道戲伶之間勾心斗角是常事,但大多是些小事兒,管也懶得去管。但青歌兒三番五次做出這些舉動,實在讓人難以忍受。身為戲班的二當家。也不能就此坐視不管,必須得清理門戶。想了想,于是道:“罷了,就算撕破臉,我也要和班主仔細談談。她這樣的人,就算再有才華,也不堪大用,遲早會讓她搞出大事兒來的。”
“班主不會拿她怎么樣的。”雖然子妤不愿承認,但青歌兒確實是一個極有潛力的戲伶,特別是她的功底,在花加班一百多號戲伶中絕對是翹楚。雖然不及金盞兒和塞雁兒,但她們兩人已經過了二十,遲早要退下的。她很可能會是將來的四大戲伶之一,著根本毋庸置疑。班主或許會聽唐虞的話,但肯定會反過來勸唐虞罷休。因為在花夷的嚴重,戲伶的勾心斗角和戲班的前途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吧!
想到此,子妤抬眼看了看唐虞,見他朗眉深蹙,恐怕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便道:“其實,唐師父不用太過擔心。還有不到十天就是下個月的小比了。我三天之后也會在前院上戲,到時候,以藝相較,定要讓她自己露出馬腳!”
這番話,子妤以前也曾說過,唐虞聽了,也莫名地對她充滿了信心,笑道:“那你得做好準備,著半個月的日子一定艱難無比,我會盯著你勤于練功的。”
子妤也沖他笑笑,已經把青歌兒拋在了腦后,“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