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二來者是客青妤記
斜陽問柳,搖曳間。徒增一抹旖旎。
映著小液湖泛起的赤紅霞光,諸葛暮云徐徐而來,一身湖色的衫子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緋色,走動間好似一只蹁躚而至的白鷺,身形優雅,表情高凌。
目視湖心小亭中,那花子妤以婢女身份竟然與諸葛不遜同席而坐,諸葛暮云臉上閃過一抹慍色,步子也快了不少,徑直往那木造涼亭而去。
“大姐,你不是說用完膳再過來么?”諸葛不遜起身相迎,語氣態度無不恭敬。
“見過諸葛小姐。”唐虞在前,子妤在后,也一并主動上前打招呼。
“這位是唐虞師父?”諸葛暮云步入涼亭,看著眼前這位青袍公子,也被其俊朗溫潤的外貌所吸引,心中多了幾分好感:“您撥冗過府做遜兒的師父,暮云代家父家母前來致謝。另外奉上束脩,聊表心意。”
說著,一招手,旁邊奶娘便上前奉了一個錦袋到唐虞的面前。
“區區百兩銀子。還請唐師父莫要拒絕。”諸葛暮云見唐虞并未接過,柔柔一笑,主動上前一步將錦袋取到手里,再遞到唐虞的面前。
淡然一笑,唐虞仍然沒有收下:“諸葛公子喜好音律,勤敏好學,唐某能為其指點一二,只是緣分。并非師徒之名分,這束脩自然不敢笑納。”
聽得唐虞此言,諸葛暮云并未強求,轉而將這錦袋丟到子妤面前的白玉石桌上:“那就請子妤姑娘收下,您此番前來伺候遜兒,也算辛苦。”
諸葛暮云這一舉動,雖然態度客氣,但那說話的方式明擺著是在羞辱子妤,惹得諸葛不遜上前一步,將那錦袋一把握在手中,塞回了她的手里:“大姐,子妤和唐師父同樣是我的客人,這樣恐怕不妥,你還是把銀票收回去。”
唐虞眉頭也略微蹙起,回頭看了子妤一眼,生怕她不高興。
可子妤卻主動上前一步,朝著諸葛暮云頷首福禮,不疾不徐地道:“大小姐客氣了,子妤此番前來多有叨擾,若是諸葛公子覺得不便。或者壞了相府的規矩,子妤愿立刻離開,絕不耽擱。”
柳眉一挑,諸葛暮云顯然沒有料到這戲班的小戲娘竟愿意主動離開,看了一眼旁邊的諸葛不遜:“遜兒,這......”
諸葛不遜當然知道子妤的意思,朗聲一笑:“大姐,我都說了子妤姑娘是我請來的客人。你這樣做豈不失禮。”
“噢?”諸葛暮云原本打算過來探探這花子妤的虛實,如此一看,這小戲娘倒不像原先想的那樣是來勾引諸葛不遜的,無論容貌氣度都還入的眼,因此面上表情放松了不少,嫣然一笑,“既然如此,還請子妤姑娘莫要見怪。實在因為明兒個薄侯要過府做客,看看他這個未來的女婿,若讓對方誤會就不好了。”
子妤哪里會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爽快地接話道:“那明兒個我便呆在這潤玉園不出,避免讓孫少爺未來的親家老爺誤會。”
聽見姐姐和子妤的對話,諸葛不遜不著痕跡地嘴角一撇。對于這門親事,花家姐弟早就知道。雖然沒有多問什么,但自己的態度一向堅定,對那個薄鳶郡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家中不顧自己反對,只將婚期延后,并未直接拒絕,又要他去討好薄侯那粗人,想到此,臉上表親愈發地深沉起來:“大姐,要拍馬屁你們自己去,別拉上我。”
仿佛對于弟弟的反應早有所料,諸葛暮云并未理會,只朝著花子妤點點頭:“姑娘果然一如遜兒所言,知禮懂事。”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單是不出這潤玉園恐怕還是會被薄侯撞見。不如,委屈姑娘在房中呆上一天,這樣可保萬無一失。”
諸葛不遜忍無可忍之下,喝道:“大姐!”
不想自己一來就惹得人家姐弟反目,子妤見諸葛不遜要發飆了,主動上前一步對著諸葛暮云道:“無妨,就當休息一日,睡睡懶覺也好。諸葛小姐放心便是!”
如此,唐虞也看出了諸葛暮云的來意,竟是沖著子妤的。雖然她要求有些過分,但畢竟態度和氣,加上子妤也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臉上表情也更加的淡漠無度了。
對于花子妤能乖乖聽話,諸葛暮云很是滿意。輕輕撫了撫衣袖,伸出手來,將腕上一個玉鐲子拔下,硬塞到了她的手里:“既然姑娘拒絕了銀票,這個玉釧子算是我送與你的見面禮,請一定收下。”
子妤埋頭翻了翻白眼兒,心想這諸葛大小姐莫不是散財童子轉世的,又是塞銀票又是送玉鐲子。只是若此時還不接下,恐怕要得罪人了,便抬起頭來宛然一笑:“多謝大小姐,那子妤就卻之不恭了。”
知進退,明事理。諸葛暮云對這個小戲娘的第二印象還算不差,沒有先前看到她與自己弟弟同桌而食的那種厭惡。
而旁邊這位初次見面的唐師父,果然和那群小丫鬟嘴里說的差不多,溫潤若玉,氣度清朗,雖然表情稍嫌淡漠冷峻,卻有種別樣的氣質,讓人一見難忘。
想到自己明年免不了入宮為妃的命運,諸葛暮云流連在唐虞臉上的目光愈發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怎么的,心中平靜如許的情緒突然有了一絲波動,仿佛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能與如此俊秀男子的相遇,在這嫣紅赤霞的斜陽下。雙頰也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緋色,給她清冷高貴的面容之上,帶來了一抹女兒家的嬌媚顏色。
“大姐!”諸葛不遜看出自己姐姐對唐虞似乎頗有興趣,出言提醒道:“這滿桌的飯菜都快涼了,您若無事,我便邀請客人們回席,繼續用膳了。”
回神過來的諸葛暮云總覺得胸口那兒慌慌的,聽見諸葛不遜之言,朝唐虞抱歉一笑:“那我就不打擾了,二位還請將此處當成自己的家,隨意一些就是。改日。定當邀請唐師父和子妤姑娘到我園子里一敘,盡盡地主之誼。”
說完,微微抬手,旁邊的奶娘忙將她扶著,轉身又迎著夕陽,蓮步輕移地從湖上小棧走出了潤玉園。
這大小姐一走,涼亭中的氣氛也沒法再回復先前的熱鬧。
對于諸葛暮云的輕賤態度,子妤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那滋味兒確實不太好受,看著滿桌還未怎么動的菜肴,也沒了胃口:“遜兒,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休息。少飲些酒,怕傷了身子。”
這后半句話,其實是對唐虞說的,但礙于兩人關系有些尷尬,子妤不好直說。
諸葛不遜見狀,忙起身擋在了子妤的面前:“若是我大姐無禮冒犯了你,我代她賠罪!你若走了,我和唐師父兩個大老爺們也沒意思,就留下來,幫忙斟斟酒夾夾菜也好。”說著,諸葛不遜還回頭沖唐虞眨眨眼,似是讓他也幫忙勸勸子妤。
“我......”
實在沒那個興致,子妤正想拒絕,卻聽得唐虞在一旁開口道:“若真累了,就回去休息。沒關系的。”
以為唐虞會挽留,卻聽見他毫無感情波動的這句話,子妤勉強一笑,背對著他點點頭,直接繞過了諸葛不遜攔在面前的身子,提了裙角步上水面蜿蜒而伸的木棧,緩緩而去了。
瞧著子妤被滿天如霞的夕陽所籠罩,只留下一抹拖得長長的倩影,諸葛不遜懨懨地回到桌邊坐下,將一杯黃酒系數灌入喉中,看也不看唐虞一眼。悶聲道:“唐師父,你怎么也不勸勸子妤留下。剛才我大姐多有得罪,語氣不善,她心里定是有些難受的。如今她獨自回房,關上門還不是餓著肚子生悶氣,有什么好的!”
說著,諸葛不遜還嘟嘟嘴,簡直和平常那個似笑非笑,表情穩重的小人精兒完全是兩個樣子。若是被子妤或者子紓看到,定能發現些端疑,看出他只是在假裝罷了。
可唐虞平日里并未和這位諸葛少爺來往,自不會了解他原本的脾性。單看他現在這副模樣,再遲鈍也會以為他對花子妤有著幾分男女之情,不然,也不會定下讓子妤過來伺候他一個月的賭約了。而剛才子妤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聲“遜兒”,分明是兩個極為熟稔的人之間才會有的稱呼。
更何況對方還是身份最貴的相府公子,能讓子妤如此稱呼,私下里他們的關系應該比想象中的還要親密無間才對......
想到此,唐虞眼底閃過一絲為不可查的波動,心中暗暗警惕了起來。想著子妤還要在這潤玉園里呆上一個月的時間,恐怕這諸葛少爺不會放過接近她的大好機會。
看來,這一個月自己不但要做諸葛不遜的絲竹師父,還得看緊這小公子,平日里還是不要讓他有機會和子妤單獨在一起的好。
有了計較,唐虞然然一笑,主動提起酒壺替諸葛不遜斟了滿杯:“諸葛公子,你與花家姐弟素來情厚,但子妤畢竟是女子,在你大姐面前,還是莫要太過維護她,以免引來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諸葛不遜仰頭一笑,又是一杯黃酒下肚:“我那個大姐,恐怕見了唐師父之后,滿腦子都寫粉蝶飛舞。哪里還來得及誤會我和子妤之間的關系呢。倒是唐師父,您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都是男子中少有的翹楚,若我是您,平日里小心些我那大姐才是真的!”
這話戲謔味兒極重,可諸葛不遜卻毫不掩飾地就說了出來,隨即還打了個“酒嗝”。
在唐虞看來,這不過是他酒后的戲言罷了,并為當真,只搖頭一笑:“諸葛少爺,看來你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