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過轉瞬之間,那滴淚便墜下了高高的樓閣,一望無際的白石地上,看不見半點痕跡。倚遍欄干,再回首之時,那青竹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風起時,唯有這暖春時節的風,陣陣吹過。
李貴妃立在雕龍榻前,看著那面色蠟黃的天子。其實也不過五十歲的年紀,頭發花白,一層層皺紋,滿是歲月的痕跡。按理來說,天子的膳食和作息都是十分嚴格的,可偏偏顯得就是比同齡人老上幾歲。
或許是操心太多。
從祖宗手中接下的江山,正是一片盛世。
任是誰,走到了那最高處,都會生出無限野心來。只不過,看著如今的光景,只覺得這一世,爭權奪利,都是徒勞,終究是逃不過一死。皇上似乎聽見動靜,眼睫顫了顫,仿佛要醒來。
李貴妃朝后退了一步,隱在了簾子后頭。而皇上孱弱的身子,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扁舟似的,竟連翻身都覺困難。小太監慌忙扶著他順了順氣,卻并不挑破李貴妃在此的事實。李貴妃此刻心中已經了然,這寢宮中,里里外外,怕是都換上了楚夕暮的人。
她從簾子外頭晃了出來,輕喚了一聲:“皇上!”皇上微微一抬眼,露出渾濁的一雙眼,看了她半晌,無神的眼中才漸漸有了光彩,“愛妃……”這個詞,落在李貴妃耳中,只覺諷刺。
這宮中,人人都道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只有她自己明白,從一開始,皇帝的心,便不可能落在一個人身上。而她所謂的體面,也不過是一個月,能有那兩三日的功夫服侍皇帝罷了。
更何況,皇帝如斯多疑,對于枕邊的女人,從來不肯放下一絲半點的信任。哪怕是那后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人,也不例外。李貴妃目光微閃,擠出了一絲淚花,哀婉的喚:“皇上……”
晉王府內,葉子衿站在茶幾前,看著丫鬟們忙忙碌碌的,開始收拾行李。等到明日回門以后,就要搬出這座王府了。葉子衿順了順發髻,掃了這華麗的屋子一眼,總覺得這里的氣氛,永遠是那落日黃昏,讓人推開門,便覺得暮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氣。
轉念想一想,自己已經是要搬出去的人了,等到了那新宅子,必然要苦心孤詣,好好捯飭一番才好。住人的地方,總要有幾絲亮色,才能讓屋子里的人心情愉快。不過這許多東西,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收拾妥當,這搬家可是個大工程。
葉子衿看了許久,才聽見宋寧默進門的腳步聲,“收拾的如何了?”“東西雜亂,才將將開始呢。”葉子衿朝著紫蘇等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今兒個沒出去?”“沒有。”宋寧默臉色柔和,卷起袖子,“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葉子衿自己都只是光看著,哪能讓宋寧默動手,“東西太多,你若是嫌慢,多派幾個丫鬟就是了。”宋寧默在榻上坐了下來,隨手斟了一盞清茶,“我不大使喚丫鬟。”葉子衿一愣。
宋寧默只得解釋:“我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也不想叫人瞧著。”“那我以后就偏偏要看著你,你寫字我便磨墨,你下棋我便觀戰,就不叫你如意。”不過是一句促狹之言。宋寧默聽了,卻沒有露出反對之意,隱隱約約似乎還有些默許。
不過片刻之間就轉過了話頭,“明日回門,該帶什么?”“就按照常禮來就是了。”葉子衿笑了笑,“也不用準備旁的什么。”宋寧默點點頭,又問:“也不知岳父有什么喜好?”“他喜歡練字。”葉子衿心中一喜,他肯費心打聽她家人的喜好,是否代表,他已經開始接納她了?
想到此處,心里綻開了一絲絲笑意。
“那你呢?”宋寧默又問。
“游山玩水,當然最好是有人護著,免得一路上提心吊膽的。”葉子衿眉眼彎彎,面頰上淺淺的梨渦浮現,“若是還有各色小吃,那便更好了。”宋寧默哧的一聲笑,“過些日子,我們就去江南。”
葉子衿垂下頭,應了一聲,心里甜滋滋的。
夫妻二人說了半晌閑話,氣氛愈發融洽起來。葉子衿以前從來不曾想過,她會和一個人,還是一個男子,產生如此多的共鳴。二人同樣的喜歡魏晉風骨,同樣的擅長隸書,又是同樣的愛好游玩。
這一番話,竟持續了兩個多時辰,一直等到日暮西山,才止住了話頭。
葉子衿終于發現,在宋寧默冷清漠然的外表下,也有著為人所不知的熱情。只不過需要靠人細細去發現罷了。而很不巧,葉子衿就剛巧發掘了他的這個特質。剎那間,她竟有了淡淡的成就感。
和善談之人談上半天不足為奇,可要是和那平日里惜字如金,一句話說不上十個字的人閑談許久,那就很能體現一個人的本事了。葉子衿賊賊的笑,就聽宋寧默問:“怎么不戴娘送的首飾。可是不喜歡?”
“不是。”葉子衿羞赧的笑道:“我年歲輕,娘送的都是貴重首飾,我怕壓不住。”宋寧默也不大懂這些,只微微頷首,若有所思。葉子衿怕他誤解,便將袖子掀起來,將珍珠鏈子露出來與他看:“你看,這些晶晶亮亮的勞什子,我才壓得住呢。”
宋寧默微微的笑,“好了,我知道了,和小孩子似的……”聲音里透出了些許笑意。
葉子衿沒來由的覺得有些窘迫,雙靨微紅,一連聲催促紫蘇:“去廚房看看,飯菜好了沒?”紫蘇正頗有興味的看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逗趣,見她催促,才慌忙撩簾出去了。葉子衿便坐在榻上,顧盼左右,看見那棋盤,隨口說道:“我們對弈一局,如何?”
宋寧默順著她的目光掃了一眼,“改日吧,今日她們在收拾,也不得清凈。”葉子衿點點頭,附和道:“也是,等搬到新宅子里去,時光漫長,我們再對弈不遲。”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你到底年長我幾歲,可不許叫我輸的太難看的。”
宋寧默眼里流淌著淺淺的笑意,“這不是耍賴皮?”葉子衿理直氣壯的揚了揚下顎,“有何不可?”宋寧默只覺心里有一處,似有艷陽照過,讓他周身都是暖融融的,也就抿嘴微笑,“可以,隨你喜歡。”
葉子衿看著他的笑容,有些失神。這男人,笑起來也忒好看了些……
宋寧默覺察到她的目光,轉過臉來,二人的目光交匯,又迅速錯開。
一向寧靜的心湖,竟泛起了層層波瀾。這實在不像他往昔的作風……
宋寧默心中剎那間各種滋味一一浮現,驚慌,錯亂,但又有一絲期盼。
似是遮掩一般,用晚膳時,他再也沒有說一句話。葉子衿暗自嘀咕著,見著他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更覺奇怪。可到了晚間二人就寢時,他又如同那出籠的野獸一般……
總而言之,叫人摸不出頭緒。
等到了次日天明,葉子衿早早的收拾妥當,就見葉子辰已在廳堂上守著了。
今日是她回門的日子。
宋寧默立在窗前,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收回了目光,長長的嘆息,自己這是怎么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國公府門前,早有丫鬟簇擁著她進了葉夫人的院子。
“可還好?”葉夫人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番,“公婆待你如何?”任是如何瞞著,過了今日,她就要搬出去了。葉夫人是何等聰明人,如何料想不到。葉子衿也不瞞她,“不甚親昵,寧墨和我商量了,明日我們就搬出府去,他在皇城腳下置辦了一座宅子,我們二人日后就住在那里。”
本以為葉夫人會很難接受,哪知她聽了,沉默了片刻,微微頷首,“這樣也好,你們夫妻二人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悠閑自在,也是美事。”或許經歷了這么多事,葉夫人已經不再執著于那些虛禮。
葉子衿松了一口氣,便隨口問起國公爺的病情來:“……如何了?”“不太好。”葉夫人眉眼也沒有動一下,“這幾日一直咳血,不過你二叔始終不見蹤影,你老子氣得了不得,已派了人出去尋了。”
老父重病,小兒子卻在外面花天酒地……
葉子衿雖說素來和國公爺生疏,可對于二爺這種做法,也十分看不過去。不過這是二房的家務事,她也不好多嘴的,只垂下頭說道:“娘可得多勸著爹一些,正是這樣的時候,才更要冷靜自持。”
葉夫人心知肚明,笑了笑,“這事我自然是曉得的。”一面說,一面攜了她的手,“寧墨那孩子我看著是個好的,你抓著時間和他生個孩子,這地位,也就穩當了。”想必和陳文和離一事,在她心中也留下了陰影。
葉子衿何嘗不是如此,點點頭,“我知道。”葉夫人卻又嘆了一口氣,“算了,也別想這些了,你年紀小,生育太早,傷身子。”葉子衿從來不知道這一茬,但見葉夫人提起,心情也有些復雜。
說實話,她今年也不過十四歲,正是大好的年華,對于孩子的到來,其實沒有那么期盼。
正怔怔出神,卻聽見外頭一陣喧囂聲。葉子衿還未回過神來,就見青黛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夫人,不好了!”
新文簡介和大綱都已經寫好,正存稿中,最近學業繁忙,從早到晚都是必修課,并且無法逃課,很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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