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如火如荼變遷,自高空而看,滾滾的洪流,終于完全變成了淡黃,自此以后,漢家就可稱黃龍之軀了。
天上依舊年復一年的冷清,新增幾個真人甚至仙人,對浩淼長空而言,都一樣渺小。
萬載白云,時光淘沙留下者不知幾人。
此時正值冬季,云層上的神秘所在,一道孤峰兀立,山崖洞府外篆刻火云洞天幾個紅字,筆力遒勁冷峭,在云山云海格外孤獨。
洞府內是八根天柱支撐,天光云影自成,不輸南廉山洞天,有一座水晶仙宮坐落在曠野上,上面是“媧皇宮”三字。
宮里的某處正殿,窗口,一雙美麗鳳眸正注視外面,眸瑩瑩,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日頭升起落下……星星漫天,數量百萬千萬,真的存在一樣,它們的影預示著什么呢?
或自己永遠找不到這謎了……
春臨,夏至,秋去,冬來……
洞府外梧桐樹綠了又黃,黃飄落在道上,在女弟的嬉鬧踩踏成泥,青春的笑聲猶在耳畔,讓人生出自己老了的感覺,旋即蓋上厚厚白雪,泥土下凍著沉睡的蟬蛹……
這又是一年。
“約定的歸期到了。”
身著雪白衣的這個女身微震,回醒過來低語一聲,她就離開窗口,在衣柜里選著衣服,蔥玉細長的手指在一襲黑白冕服上稍停,又拂過去,選了一件彩霞一樣的宮裳……選擇了一樣,就只能拋棄一樣。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或可以有兼得,但需要很大的力量,她清楚這不是自己目前所能指望。
要一步一步來,箭瞄準靶,前進一尺,就靠近靶心一尺。
出去后,早晨的霞光剛好籠罩在身上,映得絢麗,肌膚白的似雪,晨風吹著薄薄衣裳,顯出美不勝收的女體,清冽氣質在這一瞬透出溫柔、柔軟的感覺。
“師尊今天很美呢……”二弟秀云笑嘻嘻說。
收養來曾會害怕自己蛇尾的小姑娘,多年生活和感情,已毫無見外……當然自己已沒有妖圣蛇尾,又不能再穿冕服,好多事都變得讓人不習慣,就連過去喜歡看著的神州,日新月異變化認不出,漸漸陌生了。
女媧心里感慨著時光,她平素不言笑,只對這幾個女兒一樣徒弟才會露出柔和一面,這時彈了下秀云的額:“你也是陽神真人了,收收心別只顧玩鬧,看你大師姐多幸苦勤修。”
“蟬姐姐難得隨師尊下來一年,又不和我們一起,只是鉆研雙靈池,都離群很久了……”秀云懊惱抱怨著,被姐姐拋棄的妹妹一樣,一時都有些遷恨于那個俘虜師姐芳心的男。
女媧不知二弟心轉過那么多念,只微微嘆息一聲,說:“蟬兒的做法是對的,秀云你記住了,仙道本就是獨行的路……誰也陪不了你走到最后,就連母至親、夫妻道侶都不行,陪伴你到最后的只有自己。”
“師尊也不行么?”秀云有些不愿,她知道老師說的對,但她已依戀上這個亦師亦母的女,將火云洞天當成了家,要是沒有戰爭,沒有死亡,沒有討厭的男人,永遠能這樣多好……
“不行。”
女媧難得板著臉說,覺得自己這女弟養的有些嬌憨,資質和實力雖有,心性其實也不差,卻沒和邪魔作戰過幾次,現在敢借暗面滲透入應州下土的邪魔越來越少,留在下土鍛煉意義已不大,是帶她們出去見見世面了。
這樣想著,她頓時命令:“你們都隨我出來……蟬兒,你也來。”
“是,師尊。”遠處一道遁光飛出,少女立在女媧身后,望著天色,神情間是江楠的模樣。
女媧早就見怪不怪,在一眾弟簇擁下出去。
立在云海之上,她回首看一眼這座記憶印象深刻宛幾千年,真實沒有居住幾年的洞天,似要永遠記住它一樣。
“這究竟是我的家,還只是一個夢?”
她斂目一揮手,水晶仙宮大放光華,光柱沖天,一顆火紅晶球擊在洞天頂上,屬于仙園的力量在這年里早已無聲無息滲透著火云洞天,此時一下擴大吞噬著八根天柱,反溯地面,媧皇宮外土石席卷,植被狼藉,末日一樣景象……
眾弟不由驚呼起來,有人小心翼翼的問:“師尊,您這是做甚?”
“封宮,永離……再不復還。”火云洞天連著媧皇宮,一瞬間吸收入仙園,落回到女媧手,前面只留一座失去靈氣的山峰。
在江楠眼,這位師尊仙人冷酷的一面透露無疑——一旦決定后,就毫不留戀。
“師尊的圣人位格,明明還有好些年……”秀云回醒過來,不解又急切地問,相比故園她更關心自己師尊。
“不是我的,就不要留戀,這些年我已推算完成自己的道路,道路是最最寶貴的東西,僅次于生命……圣人位格當屬于我的那部分財富,已經在我體內深處了。”
女媧語氣淡淡,帶著漠然:“現在我需要獲取的是,能支持我道路的力量,單純的地上實驗已不足以敷用,是全身心投入時了……不過臨走前,我還是去見見幾位老朋友。”
無論勸說成與不成,這都是一次對過去的告別,圣人博弈的游戲,她已不想再玩了,這里沒有她的路。
她要跳出這井口,在外面的危險天空下掙扎生存。
雪花靜靜飄落三圣洞天前,宮裳麗人腳步輕盈,在松軟厚雪上沒有絲毫痕跡,到了一處,她開口說著:“故人來訪,老友何不相見一面?”
“哈哈,媧皇歸來,稀客,稀客……”通天道人大笑著迎接,思量著女媧來拜訪的用意。
實際圣人位格通曉此界天機,這幾年都知道媧皇在,但她不主動拜訪,三圣也不拜訪,這是圣人的尊嚴。
情誼抵不過殊途,道路已漸行漸遠。
迎入了大殿,上了云床,四圣默坐云床,都現出連綿云光,似有泉水而流,帶著細細流淌聲,沒有絲毫阻滯。
這云氣,實是暗面天道分支,永無休止的流動著,只是終有些幻影的味道。
默坐良久,女媧終是一嘆,收了云光,嘆著:“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三位道友何必當真。”
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位圣人聽了,只是不語。
女媧見了,也不再說這個問題,轉又問著:“三位道友,這個封神榜進度怎么樣?”
封神榜本是收集資糧,可是最近邪魔自投羅網不多,這話讓三位圣人的臉色稍有難看。
女媧看在眼,也不語言,她現在不計較這些,當下接著說了自己地上過程,最后代青邀請三圣:“下土就算不是虛妄,也多是荒涼,難有三位道友所需氣運。”
“但在地上,卻大有機會,我這次出手斬獲一艘巨艦,天庭就賜下了道冊,煉成了仙園。”
“這仙園初成,雖不至于加強我的實力,但開辟出了一道路,諸位道友可細細看過。”
因吸納了火云洞天,這晶球才出現,在此下土,就氤氳青氣縈繞,又不時冒出清澈的焰火,沒有絲毫污濁。
再看,里面隱隱遍布琪花瑤草,郁郁蔥蔥,卻是一方園林。
再細看女媧所配的一柄五色劍鞘,劍柄分明是山河社稷圖纏繞而成,里面插著赤霄劍,簡直是全副武裝。
三圣為之意動,元始圣人撫摸手的封神榜,盯著這仙園和赤霄劍,似是不信:“得這些資源的天功,青都舍得拿出來?”
女媧掃了它一眼,平穩說:“君是青脈,他另有道路,不需要仙園,至于赤霄劍……是他借我。”
通天圣人神色凝眉,隨身利劍都能相借,兩人關系發展到什么程度了?
怕不是單純利益盟友,而是真正道友關系了,真是罕見。
三圣一時都是不語,片刻,從來沒出過聲的太上圣人,終開口說著:“先前出手一次的允諾還奏效,漢侯又需要我等做什么?”
“布陣風水,凝結福地,網籠全州。”女媧沒有騙他們,這種欺騙沒有任何意義,必須誠心選擇。
這不是一次兩次出手,而是長期的事……
三圣聽出女媧意思,不過女媧還算仗義肯給渠道,西方圣人出去后,連個回訊都沒有。
相視而看,終最近十年,封神榜收入大降,需要擴展新的資源,通天就說著:“善,我等可以趕赴地上,但并非離開這方下土,且要有相應報酬——就是這仙園。”
“大善,我可代漢侯允之,不過需要些時日,這點你們都理解,上土雖大,這些也不是容易獲得……”
“若不是上土正逢著仙戰,隕落者日眾,廢壞的仙園不計其數,我還不敢說這話。”
女媧笑吟吟,因先見之明選擇對盟友,她在這一次博弈,實壓過了這幾位,因完成許諾的任務,心情更是放松,隱隱正在完全褪去圣人一面的影響。
于是麗色春風一樣綻放,仿佛這個寒冷冬天已提前過去。
“希望如此。”三圣矜持說,相視目光里都有些微妙,感覺到了女媧的選擇,但他們還有疑惑。
無他,青脈在地上勢力實在太弱,青簡直可以說是沙漠的綠洲,這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怎能滋養成長甚至綻放?
僅僅靠著所謂龍氣晉升?
下土千萬……哦,現在八千萬,還可圖謀,而地上又有什么?
漢侯就靠一個漢昌郡,現在還是漢昌鎮?
簡直就是點滴之水
當青可以擴張,可以向東打通到青脈沿海主要勢力區……但隔著七八州,這得沖破多少阻截,戰勝多少強敵?
就算此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拉長到難以補給又有多大風險?
他的遠征將完全建立在勝利上,一旦失敗一次,崩一聲鋼絲斷裂,一切輝煌煙消云散,流星一樣滑過天空……
這就是選錯了脈,選錯了道路的結果。
連通天圣人望著女媧此刻風情,也暗自嘆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圣約七千年束縛都還沒讓她吸取教訓丨么?”
女人啊……就是考慮的欠多,為一點道義情誼所困束住,不知道目光放得長遠,而這個世界,道途實在太艱難了
不長遠,終是無望。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