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歷平光八年四月初八,在東海西城區比較僻靜的三合街上,“中華珠寶貿易行”的匾額掛上了門頭,兩層高的貿易行并不是十分奢華,但是簡潔而干凈,屋內擺設的珠寶也不多,許多還是贗品,看起來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貿易行,與相隔的那條六合街上的珠寶行相比,實力至少在表面上差了很多。
開業也不顯得如何熱鬧,敲鑼打鼓舞了獅子,一些臨近的商家不過是客套地過來轉一轉,也就歇下去了,一切都很低調。
這是韓漠需要的效果,一切低調就好。
韓漠一直是在街口遠遠望著貿易行的開張,見一切順利,也就放了心。
貿易行開業慶典進入尾聲,韓漠打了個哈欠,感覺身體有些疲倦,正要回去先休息一陣,猛然間瞧見人群中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在晃動著。
那身影極為高大粗壯,似乎對貿易行前舞動的兩頭獅子很感興趣,眼也不眨。
等韓漠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邊,粗壯大漢依舊沒有察覺,只是時不時地和四周的人群一樣,拍起手叫起好來。
若是有人仔細看這名大漢,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他長得魁梧粗壯,看起來孔武有力,但是他的表情卻顯得很天真,看著舞獅子,就像一個孩童般喜悅無比。
“大寶!”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大漢耳邊響起,大漢一愣,轉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人站在自己身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大寶先是一怔,旋即激動起來,正要說話,卻見韓漠輕輕搖頭,轉身便走,于是急忙跟在韓漠身后,離開了熱鬧喧嘩的人群。
這大漢當然是仙人島的李大寶。
一前一后走到僻靜處,韓漠才停下步子,回過頭來,帶著微笑道:“他們呢?”
李大寶既然上岸來,當然不會只有他一人,韓漠心中也猜出他們所來的原因,想必是要向自己匯報收攏海上群匪的情況。
李大寶撓了撓頭,一臉尷尬,道:“大小姐讓我去韓府請五公子出來相見,我……我經過這里,見到這里熱鬧,所以……五公子莫怪我……!”
他顯得有些緊張,想來是舞獅子太好玩,他沒有見過,所以被吸引而忘記了正事。
韓漠笑容可親,拍了拍大寶厚實的肩膀,微笑道:“岸上好玩的去處很多,回頭我領你四處看一看。是了,咱們先去見你家大小姐,他們在哪里?”
大寶忙道:“五公子跟我來,他們在酒樓里。”
富貴酒樓絕不是東海城最好的酒樓,但毫無疑問,這里卻是花樣最多的酒樓,不但有吃飯喝酒的地兒,最為關鍵的是,在酒樓的西房,就有一個小賭場,不少賭徒在里面幾日幾日可以不歸家,而且酒樓里有可以供給唱曲的歌女。
正因如此,酒樓里的生意一向很興隆,韓漠也曾經常和那一幫公子哥兒來這里飲酒逗樂子。
韓漠和大寶走到富貴酒樓門前,尚未進去,就見兩名客人從屋子里沖出來,差點撞上韓漠,那兩名客人看起來都是驚慌失措,就像見到鬼一樣。
韓漠皺起眉頭,尚未發作,就聽一聲嬌叱傳來,眼前一花,一道矯健的身影從自己身旁掠過,如同穿花蝴蝶,一腳踹在一名客人的背上,那客人“哎喲”叫了一聲,滾倒在地。
韓漠這才看清,那花蝴蝶般的身影上身穿淺黃色的窄袖緊身衣,下面是綠色百褶裙,腳踏一雙黑色馬靴,身著披風,如同一個江湖俠女一樣,此時皮靴踩在那客人的背上,手中捏著一大茶壺,對著另外一名尚在逃跑的客人飛擲過去,正砸在那客人的腦后,就聽“咔嚓”一聲,茶壺粉碎,那客人腦后冒出血來,慘叫一聲,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大小姐!”大寶見到俠女,叫了一聲,提起拳頭,過去拎起被茶壺砸中腦袋的客人,雙目圓睜,怒道:“你惹了我家小姐?你想死嗎?”
那客人哭喪著臉,悲聲道:“你家小姐?我見都沒見過,她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我……我們兄弟喝酒喝得好好的,她……她突然就打起來了。”
大寶掄起拳頭,對著客人的臉上一拳打了過去,幾乎將客人打暈,怒道:“你罵我家大小姐神經?”別看平時大寶孩子般,這打起架來,渾身上下就有一股匪氣。
四周頓時圍上來不少人,店里的掌柜更是跑出來,連連作揖:“這位女俠,這位大兄弟,你……你們這是干什么?大伙兒不是喝的好好的嗎?有事兒咱們慢慢說,可別動手。”
俠女杜冰月英姿颯爽,一臉的惱怒,腳踩著客人道:“說,你為何要欺辱她們?你道不道歉?”
韓漠一頭霧水地看著杜冰月,實在不明白發生何事?難不成這兩個客人竟是得罪了這名性如烈火的女海匪?
杜冰月溫柔的時候倒也溫柔,可是發起火來,那也是帶著海匪性子的。
被杜冰月踩踏的客人哼哼唧唧,爭辯道:“你……你放開我,我……我給了她們銀子……這有……這有什么錯?她們……她們自己愿意……!”
那掌柜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地瞧見一旁不動聲色的韓漠,如見救星,過來鞠躬道:“五少爺,你老來了就好,這……這事兒您看如何是好?”
“到底怎么回事?”韓漠皺眉道。
杜冰月瞧見韓漠,眼睛一亮,本來惱怒的漂亮臉蛋頓時笑起來,高興道:“小五哥,你來了啊?”
韓漠嘆了口氣,走過去,低聲道:“月兒,這里人來人往,不好看,快放了他,有什么事情慢慢說,他要是欺負你,小五哥幫你出氣。”
杜冰月立刻氣呼呼地道:“我不放。這兩個家伙欺負人,除非他們道歉,否則我要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四周不少人見到韓漠,紛紛鞠躬行禮,見杜冰月和韓漠認識,本來不少人還在惱怒杜冰月不懂規矩,此時卻都偏向杜冰月,有人甚至叫道:“這位姑娘果然是俠肝義膽,打抱不平,五少爺的朋友就是非同一般!”
“是啊,是啊,五少爺的朋友,自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瞧這位姑娘身手敏銳,英姿颯爽,想來是哪位府上的大小姐,果然是宅心仁厚,為老百姓出氣。”
韓漠皺眉道:“究竟發生何事?”
杜冰月這才解釋道:“這兩個壞痞子,他們讓兩個姑娘家唱歌給他們聽,還上前動手動腳,輕薄人家,我看不慣,出聲喝止,他們反而罵我多管閑事,還說我是狗逮耗子,罵我是狗,小五哥,你說我能放過他們嗎?”她拎起地上的客人,柳眉倒豎,氣呼呼地道:“走,跟我進去向兩個姑娘道歉。”
人群中本有兩名官差,見到發生情況,想出來過問一番,但是見到韓漠,也就悄悄退去。
韓漠此時倒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些歌女的身份低微,唱曲為生,平日里被客人趁機揩油輕薄兩下,那也是常有的事情,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這兩個哥們顯然是走了背運,借酒意輕薄之時,碰上了杜冰月這條女霸王龍,也活該他們兩個倒霉。
杜冰月是那種敢作敢為的女人,見到兩個客人調戲歌女,不懂規矩的她,自然以為是兩個客人欺負女人,這才氣不過出頭,誰知反而被兩個客人罵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杜冰月的脾氣,豈能容忍這樣的挑釁,二話不說,一番痛打,更是追出門來要讓兩個倒霉的家伙給歌女道歉。
杜冰月和李大寶一人拎著一名客人,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酒樓。
兩個歌女都是嚇得面無人色,她們一來是受驚于杜冰月突然武力出手,最緊要的是,她們是害怕因為此事而被掃出酒樓,斷了生活之源。
這東海城酒樓有歌女的不多,是一門生活之道,二人若是被趕出去,其他酒樓一旦不收,那可就沒有道路可走,要么入富貴人家為奴為婢,要么就是上青樓賣曲。
為奴為婢說不得成為一些府中公子老爺們的玩物,而進青樓唱曲,也用不了幾日就會被逼為娼妓,無論哪一條路,都是她們不想走的。
眼見杜冰月和大寶拎著兩名客人過來,兩名歌女對視一眼,都是面色蒼白。
她們也知道這兩個客人在東海城也是富豪之家子弟,今日雖然不是自己得罪,禍事卻也是因為自己而起,看來回頭就得卷鋪蓋走人了。
“跪下!”杜冰月將客人放倒在地上,嬌叱道:“快向她們道歉!”
大寶也丟下另一名客人,粗聲道:“快聽大小姐吩咐,道歉,要不我一拳頭打爆你的頭。”
兩人匪氣十足,大部分人只是覺得兩人也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和侍衛,有股子狠氣也正常,倒是有極少數人感覺這兩個人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匪氣,難不成是海匪?
不過與五少爺認識,那是誰也不敢胡說的。
兩個客人倒了八輩子霉,碰上這么一號女霸王龍,只后悔今日出門沒洗手,腸子都悔青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兩個歌女跪地道歉,這傳揚出去,當真是顏面盡掃,日后再也不能在東海城混了。
可是這女霸王是韓漠的朋友,二人就算再不滿,也不敢得罪韓漠,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向著兩個歌女道:“姑娘,我……我們錯了,你們別放在心上……!”
兩個歌女嚇得心都要跳出來,哪里還敢說話。
“說說就行了?”杜冰月氣呼呼地道:“有多少銀子都掏出來,那才是真道歉。”海上人的個性就是來些實際的東西,口上說得好是沒用的。
兩人忙不迭地掏出身上攜帶的銀子,交給了杜冰月,杜冰月這才消了消氣,將銀子都丟給兩個歌女,道:“這是他們賠給你們的,都收好了。”兩名歌女對視一眼,驚恐萬分,不敢伸手。
韓漠哭笑不得,雖然對杜冰月多少也有一些了解,但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名女海匪散發匪氣,嘆了口氣,向那兩名歌女道:“既然是賠給你們的,都收下吧。”
兩名歌女認識韓漠,聽韓漠這樣說,這才敢收起銀子。
“還不快滾!”杜冰月踹了客人一腳,撇撇嘴,不屑道:“就沒見過這么窩囊猥瑣的男人。”
兩名客人低著頭,爬起來便要走,卻聽韓漠淡淡道:“等一下!”
“五少爺……還有吩咐?”兩名客人心驚膽戰。
韓漠微一沉吟,才道:“她們兩個若是日后有什么事情,你們也不必留在東海郡了。”他這是擔心這兩個家伙回頭對兩個歌女報復,這才出言打個預防針。
“不錯。”杜冰月指著他們道:“你們要是敢報復,姑奶奶回頭砍了你們的頭。”
“不敢不敢!”兩名客人忙不迭地答應,在眾人的大笑聲中,狼狽而去。
兩名歌女更是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杜冰月見客人離去,這才喜道:“小五哥,你來得好快,是大寶領你來的吧?”
大寶臉一紅,正要解釋,韓漠已經笑道:“我在府前碰到大寶,知道你過來,所以急著過來看你。”
杜冰月一愣,隨即粉臉微紅,和方才英姿颯爽虎虎生風的模樣大不相同,大寶亦是為韓漠為他解圍心存感激。
“小五哥,你跟我來!”杜冰月輕聲說道,在前面帶路。
“唱得好,就讓她們好好唱,給她們活路。”韓漠對著旁邊的掌柜淡淡說了一句,在掌柜連聲的答應聲中,這才和大寶一起,跟在杜冰月身后,上了二樓的雅間。
推開門,進入角落處的雅間,韓漠立刻看到雅間還有一人。
那人穿著短衣單褲,露出黝黑的肌肉,結實無比,頭上寸草不生,光禿禿的都能當鏡子使,濃眉大眼,一臉的絡腮胡,茂密無比,看起來那是相當的威猛。
這人坐在桌邊,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是端著大酒壇子,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吃肉,草莽氣彌漫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