涢河是一條自東向西的河流,屬于東海支流,綿延好幾百里,河寬且深,就在涢水關外五十里處,河水并不湍急,緩緩流動。
不到大上午,和親使團的隊伍便已經趕到了涢河之畔,看到了河上那一座寬大的石橋。
涢水關總兵夏侯德親自率領一隊人馬將使團送到了涢河之畔,在河邊停下來,抬起馬鞭指著河上的石橋向昌德候與韓漠道:“侯爺,韓韓將軍,這是涢河橋,已經有許多年頭了,主要是為了方便商人的往來。近百里的河段,這里只有這一座橋,過了這座橋,就是慶國的地界了!”
這條橋的兩端,都設了關卡,也都有木頭搭建的高高瞭望臺,往來的商人在進入對方土地之前,先要在這河邊接收第一次的盤查。
只是今日使團過河,石橋兩面都暫時封鎖住,不許任何人通行。
一路上只在公主大馬車附近轉悠的云滄瀾此時終于馳馬上前來,望著河對岸,似乎在等著什么。
“貴國自詡禮儀之邦,只可惜今日實在太過失禮。”夏侯德看見云滄瀾,自然知曉他是慶國方面的官員,嘲諷道:“我大燕公主都已經到了涢河邊上,你們慶國邊關的官員不來迎接,難道還在那邊睡大覺?”
韓漠在旁聽到,不由莞爾,這夏侯德還真是本性難改,動輒就會說上幾句尖酸刻薄的話。
按照正常的規矩,大燕國的公主進入慶國之后,乃是要成為慶國的太子妃,慶國邊關方面必定要在第一時間派人
云滄瀾眼中望著河對岸,臉上也顯出一絲不悅,但還是淡淡笑道:“涢水關離涢河不過二十里,我慶國南武關離涢河卻有四十多里地,總是要慢些的!”
他口中這樣說,心中卻另有其他的想法。
慶國方面,軍權幾乎都是集中在商鐘離的手里,就如同燕國的蕭懷玉一樣,牢牢掌握著舉國精兵。
南武關的守將倒是商鐘離一系的將領,但是卻并非南武關的最高長官。
慶國的皇后這些年來,權勢日中,形成了以她為核心的后黨,眼看后黨日漸勢大,慶帝卻視若無睹,一來是沉迷于酒色之中不能自拔,另一個原因則是這位慶國的皇帝竟然有怕老婆的毛病,說得具體一些,便是這位皇帝很懼怕皇后。
皇后提出的事情,通常情況下,這位皇帝都是渾渾噩噩地同意。
后黨在朝中最大的敵手,無疑就是商鐘離的軍方力量,從某種角度來說,后黨的構成主要是文官系統,而商鐘離一派自然是武官系統。
雖然武派有著強大的軍隊,但是商鐘離一直以來,都是強烈遏制武將們的沖動,誰都知道,雖然皇帝昏庸,但是商氏一族對于皇帝的忠誠那卻是無可撼動的。
百年之前,大齊外戚李氏篡奪皇權,手下最勇猛的將領,就是商族中人,立國之后,李氏皇族對于商家那是恩寵有加,而商氏一族對于皇帝的忠誠,那也是經受得住考驗。
百年以來,商族蒙受著李氏皇族的恩寵,一直是慶國最主流的家族,而商鐘離腦海中更是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哪怕他的皇帝再是無能,卻也毫不動搖他對皇帝的效忠。
文官系統控制著朝中各個樞紐,也就等于后黨在朝堂上有著強大的勢力,但是面對著手握重兵的商鐘離一派,后黨卻也不敢太過囂張。
商鐘離的存在,讓后黨并不能左右所有朝中的事情,更不能左右整個慶國的權勢,這自然讓后黨視商鐘離為眼中釘肉中刺。
只從后黨寧可國家遭受兩面夾擊也要破壞燕慶和談,以此來致死商鐘離,就可看出雙方對立態勢的火熱化。
商鐘離中掌握軍權,一直是后黨的心腹之疾,慶后最終想出一個法子來,通過枕邊風,終于讓皇帝頒下了一道新的旨意。
慶國增設了一個新的衙門,安軍部!
安軍部并不是一個由武人組成的衙門,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由文官構成的新衙門,但是他們參與的事情,卻又是地地道道的軍方事務。
安軍部的最主要職責,就是從里面派出文官進入軍隊,成為軍中的一份子,然后干涉軍方事務。
按照新出臺得軍制,三千人以上的建制部隊,都會有一名撫軍部官員,他將擔任軍方將領的副手,名義上是要協助軍方將領處理軍務,實際上卻是徹徹底底的監視軍隊。
這一類從安軍部出來的官員,也是有著等級劃分。
轄制三千人以下的將領身邊,安軍部官員稱為安軍尉,五千人以下編制的,稱為安軍督,而轄制萬人的總兵一級武將身邊,則是安軍使。
而且軍制規定,只要是調動五百人以上的軍事行動,必須要有武將和身邊的安軍部官員聯名軍令,否則便是擅調軍隊,屬于謀反之罪。
這樣的旨意下達之后,軍方嘩然。
無數的慶國軍方將領都感到了這是一種極大的恥辱,讓一群不學無術好不通曉統兵之道的文人們來軍中掣肘軍務,這實在是對武將們忠誠的一大褻瀆。
為此,軍方有無數的將領聯名上書,要皇帝收回這道旨意。
只不過他們的皇帝在慶后的蠱惑之下,將那些軍方將領的折子一一打回,更是毫不留情地傳下話去,天子乃金口御言,既然下了旨意,就要照著旨意辦事,否則便是抗旨。
毫無疑問,慶國皇帝的權威,比起燕國皇帝,那是要強出太多。
將領們無法平息的怒火,最終被商鐘離的一道軍令壓下去,以忠誠為自己理念的商鐘離,接受了這道旨意,允許了安軍部的存在。
安軍部雖然至今只存在了三年,但是這三年來,從安軍部派出的官員已經遍及慶國軍方的各個角落,雖然他們是慶國軍方最厭惡的角色,但是毫無疑問,這些人已經成為混入米粒中的沙子,讓軍方處處受到掣肘。
慶國的斗爭,如今不但是朝堂上的文武之爭,即使是在軍隊之中,也上演著激烈的文武之斗。
慶國表面上看來,依然是中原最強之國,依然是地大物博,依然是繁華昌盛,但是骨子里卻已經腐爛不堪,充斥著無數的弊端。
涢河對岸的南武關,總兵是商鐘離麾下的戰將,但是在他的身邊,還有著一名安軍使,這名安軍使,便是從后黨為了專門滲透軍方而建立的安軍部出來。
如今公主已在涢河邊,慶國方面卻沒有人到對岸迎接,在禮數上,已經是做的很不周全。
云滄瀾心中雖然很惱怒,但是在燕國人面前,他卻不能不撐住。
他心中很清楚,后黨一派并不像燕慶和親,不希望看到燕國的公主嫁到慶國,所以南武關的安軍使必定是從中作梗,迎接的隊伍才至今未到。
曹殷是燕國正使,一路上他都是顯得很平靜,但是此時此刻,他那秀氣的臉上也微顯不快之色,瞥了身旁的云滄瀾一眼,淡淡道:“本侯并不是一個難說話的人,但是貴國迎接隊伍至今為止,云大人卻以一句路程有些遠為借口,本侯卻是有些介意了!”
云滄瀾心中暗暗叫苦,拱手道:“侯爺,此事回頭,滄瀾必會給您一個交代!”
曹殷輕嘆一聲,道:“我大燕公主金枝玉葉,若是沒有人來迎候,大燕公主是不會過河的。”頓了頓,又道:“云大人,本侯勸你還是派個人先回慶國,一路通傳下去,若是這一路上的迎候事務做的不好,那丟的不是我大燕的臉面,而是你們慶國人的臉面!”
云滄瀾苦笑了一下,只是抱了抱拳,并不說話。
連上夏侯德帶來的人馬,上千人的隊伍此時就在涢河邊靜靜等著,并不過河。
好在等候的時間沒有太長,片刻之后,遙望見對岸一馬平川的空曠大地上,出現了一隊人馬來,并沒有打旗號,瞧來人的陣勢,卻也并不大。
韓漠眼力極好,瞧那一支隊伍,最多也不過二十多人而已。
馬蹄聲聲,這一支隊伍很快就到了石橋的對岸,當先一人卻是穿著一身文官服飾,身形稍胖,身后跟著二十多名身著盔甲的兵士,這些兵士都佩戴著大刀,陽光之下,衣甲鮮亮刺眼。
河寬一百多米,雙方遙遙相望,韓漠看著對方來人,瞥了云滄瀾一眼,冷笑道:“云大人,本將現在還真是好奇,你們的人是要來和我大燕打仗,還是要來迎候公主?沒有儀仗隊倒也罷了,來這么點人倒也罷了,我只是想不通,既然來迎公主,何須如此全副武裝?”
使團隊伍不少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更有些人臉上顯出憤怒之色。
人倒是來了,可是這么點人,而且沒有半點迎候隊伍的姿態,這讓燕國人心中都大感不快,只覺得慶國人實在是太過無禮。
禮部侍郎宋世清也到了橋頭來,見到對方的陣勢,連聲道:“太失禮,太失禮,慶國人搞什么鬼!”
云滄瀾這次也終于冷下臉來,正要催馬上前,只聽對面那文官高聲道:“本官乃南武關安軍使秦思,特來迎候燕國公主!”
云滄瀾已經催馬上橋,沉聲道:“秦大人,連總兵為何沒有過來?”
安軍使秦思立刻道:“是云大人嗎?連大人染了風寒,臥床不起,實在來不了,所以本官才親自來迎。”隨即笑道:“諸位,不要嫌我們陣仗小,關隘那邊,已經擺下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絕不會怠慢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