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宮內鼓起,群臣入朝。
燕國朝會,三日一朝,這三日來,發生了不少事情,但是眾人最在意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在昨日接見了兩國使團的正使。
朝臣們都知道,今日朝會,總要拿出一個結果來,究竟與誰結盟,已經無法再拖了。
太平殿上執禮太監持拂塵而出,高聲喊道:“圣上駕到!”
殿上已經等候多時的朝臣們立刻整肅衣衫,拜服于地,齊聲山呼萬歲,皇帝從旁轉進來,往龍椅上坐下,揮手淡淡道:“都平身吧!”
待眾臣起身,在皇帝的示意下,執禮太監才高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當然不會無事。
只不過近日卻有些反常,往日朝會,御史臺的御史們總要第一時間出來奏上一些事情,然后彈劾某些人,再然后又互相在堂上打起嘴仗來。
不過今日御史們都沒有行動,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隊列之中。
作為燕國的一大怪胎,御史臺這幫子罵人不嘴軟的家伙安靜下來,反倒讓朝堂有一種出奇的詭異。
皇帝的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他在心里猜測著,今日的朝會,將會以一個什么樣的議題開始呢?
一陣沉寂之后,工部尚書蕭懷金終于從朝列中出來:“啟奏圣上,臣有事要稟!”
皇帝微微皺眉,他倒是料不到,今日第一個走出來的人,竟然是蕭懷金。
“近日東海鎮撫軍往工部來了公函。”蕭懷金恭敬道:“韓玄齡上報,鎮撫軍戰船已有五艘破損嚴重,懇請工部派人前去修繕,臣請圣上示下,是否該派人去修?”
皇帝心中頓時明白,裁撤東海鎮撫軍的事兒已經從蕭懷金這里開始了,他不由往韓玄道那邊看去,只見韓玄道神色淡定,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沒有半絲異色。
皇帝淡淡道:“此事不是向來由你們工部自行處置嗎?今日為何要朕的意思?”
“回圣上,五艘戰船若要修繕,也需不少銀子,臣是在考慮,如今邊關情勢不同從前,凡事都要以西北軍為先,卻不知戶部如今是否還能拔出銀子往東海去修戰船?”蕭懷金瞥了韓玄道一眼,冷冷一笑,繼續道:“若是因為工部的事兒,到時候戶部缺了銀子,往西北供給不少,微臣擔心戶部到時候要責怪工部胡亂花銀子了。所以微臣斗膽,此事請圣上做主!”
皇帝“哦”了一聲,望向韓玄道,平靜道:“韓愛卿,你如何看?”
韓玄道出列道:“啟奏圣上,蕭尚書所言,倒是讓微臣頗有些詫異。今年工部立項甚多,工部的官員,那也是每日里都往戶部催銀子。說句不怕圣上降罪之言,工部有幾名官員,幾乎是日日在戶部蹲點,時時催促著工程款項,微臣都想讓工部立項,給幾位工部的官員在戶部衙門里修建幾間院子,也好讓他們就在戶部衙門住下算了。若是工部有這個立項,微臣便是砸鍋賣鐵,那也是要將銀子籌措給工部……!”
他這話一說出來,頓時朝上便有不少人笑起來,本來僵硬無比的氣氛,頓時緩解不少。
蕭懷金聞言,不由狠狠瞪了韓玄道一眼。
“今日蕭尚書因整修幾艘戰船卻要請奏圣上,微臣更是詫異。”韓玄道緩緩道:“工部往戶部催其他工程的銀子,從未有過擔心,卻為何因為修繕幾艘戰船,卻要擔心日后戶部會因為缺少銀子而找工部的麻煩?此……微臣實所不解!”
蕭懷金皺起濃眉,拱手道:“回圣上,臣只是奇怪,如今東海鎮撫軍并無戰事,卻為何戰船總是破損?年年都要往朝里要銀子修戰船……臣是擔心,我工部若是年年以這個理由往戶部要銀子,恐怕戶部的同僚會有厭煩而已!”
“比起修繕戰船,臣倒是厭煩蕭尚書派人在戶部天天催要銀子。”韓玄道平靜道:“而且蕭尚書似乎還不了解東海水師的狀況。不瞞蕭尚書,東海鎮撫軍的戰船,就算是沒有戰事,那也是有著極大的消耗。每日里在海中浸泡,受海浪沖擊,而且為增強我大燕水師之戰斗力,戰船還需用來操練水師……更有那海上匪禍,鎮撫軍每月都要出海巡視,經受海上大風大浪之沖擊,這一些,都要讓水師戰船受到損傷,所以修繕戰船,那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戶部雖然錢糧緊張,但是工部若是立項修船,戶部也不會置若罔聞的,卻是蕭尚書自己多慮而已。”
便在此時,從隊列中間出來一人,向皇帝恭敬道:“圣上,臣有事要奏!”
朝臣們將目光望過去,只見卻是戶部侍郎蕭同光。
蕭同光是蕭太師的親弟弟,更是如今刑部尚書蕭萬長的父親,兼著戶部侍郎的差事,當初與昌德候曹殷一同前往東海郡調查過餉銀失蹤的案子,在東海之時,那是對碧姨娘有過垂涎之心。
蕭同光的能力比起其兄,自然是遠遠不如,就是連自己的兒子蕭萬長,那也是及不上,實際上這位蕭侍郎最大的愛好,便是借著蕭家之勢,在京中玩弄一些婦人而已,他生性.愛好熟.婦人,暗中也不知道玩弄了多少美艷熟.婦。
他雖然能力不強,但終究是蕭家很有輩分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他身后有強大的蕭族,所以在京中干的那些齷齪事兒,卻是沒有多少人敢過問。
更有些想依附蕭家門下的達官富戶,想走蕭家的門路,便去逢迎這位蕭侍郎,送銀子自然不在話下,有些知道蕭侍郎愛好的,更是千方百計尋摸一些美艷熟.婦,專門送與這位侍郎大人玩弄。
戶部的大權,毫無疑問,自然是掌握在韓玄道的手中,但是蕭同光這顆釘子在戶部之內,卻也是讓韓玄道很不舒服。
蕭同光的存在,自然讓戶部有一批人因為蕭家的原因而跟著他,所以戶部一直以來,那也是分為兩黨。
只不過韓玄道的手段遠高于蕭同光,所以除了掣肘韓玄道獨領戶部之外,讓韓玄道在戶部賬目方面更加小心之外,蕭侍郎一黨卻也不能給韓玄道在戶部的地位造成太大的威脅。
往日朝會,這位戶部侍郎都是極少說話,便是朝堂上爭得再兇,他也是躲在人群中不說話。
畢竟他的口才不好,搞不好越說越亂,而蕭族一黨在朝堂上能言善辯的人物又不缺乏,爭論起來,也用不上他出馬。
他今日陡然出來,卻是讓朝臣們都有些納悶,但更多的人卻都清楚,蕭同光出馬,估計是要壞韓玄道的事兒了。
畢竟蕭同光身處戶部,說的自然只能是戶部的事兒,戶部韓玄道既然出來說話,自然用不上別人,戶部侍郎出來,那十有八九是要與戶部尚書唱反調了。
果然,只聽這位嗜好美婦人的戶部侍郎大聲道:“啟奏圣上,今年宜春水患,不但無法收繳足額賦稅,只怕還要倒貼不少銀子進去處理水患之后的事宜,這一陣子,戶部已經把癮幾十萬兩用于宜春的災后重建,比起往年,戶部今年收取的賦稅必將大大減低。”他臉上微顯得意之色,畢竟在朝堂上,很少有他露臉的時候,“但是今年邊關卻驟然吃驚,要守護邊關,自然不能慢待了邊關將士,錢糧裝備更是不能缺少,如此一來,戶部實際上已經十分吃緊。臣心思國事,試想削減無益用度,便翻閱了戶部支出賬目,想看看能在何處節略一些用度,能讓我大燕熬過此關……!”
“你可查出來了?”皇帝在金鑾殿上,高高地俯視著蕭同光。
蕭同光立刻道:“回圣上,戶部的開支用度,那幾乎都是恰到好處,并無太多濫用之處,韓尚書盡心竭力,賬目分明,所用必須,并無不妥!”
朝臣們便有不少皺起眉頭來。
蕭族一黨自然是詫異為韓玄道說好話,而韓族一派卻是從話里行間感覺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氛。
精明之人卻已經想到,這蕭同光言辭流暢,條理清晰,與平日里酒色過度說話沒有分寸大不相同,十有八九是事先便排練好的。
現在說韓玄道兩句好話,接下來只怕便要發難了。
果然,卻聽蕭同光話鋒一轉,做出肅然之色道:“但是微臣卻是從中窺出,有一項開支極其龐大,每年戶部都要拔出大筆的銀子,僅這一項,便給我大燕帶來了極大的負擔,若是將此項壓縮,于戶部于大燕那都是大有益處!”
皇帝明白,正題兒已經出來了,右手輕輕撫摸著龍座把手上的金色龍頭,淡淡問道:“你說的是哪一項?”
“東海鎮撫軍!”蕭同光高聲道:“圣上,東海鎮撫軍每年的軍餉,巡海用度,修繕戰船以及兵器甲胄裝備補給,那都是耗資巨大。東海鎮撫軍的軍餉,那比之各郡城守軍都要高出不少。如今東海鎮撫軍兵士每月都是三兩銀子的餉銀,自吳郡水師劃歸東海鎮撫軍之后,將士已經達到一萬五千人,每年僅僅軍餉所需,便要五十萬兩銀子,加上其他用度,每年僅東海鎮撫軍的花銷,便達到近百萬兩之巨……!”
說到這里,朝中所有人都明白,蕭家這是要拿韓家的東海鎮撫軍開刀了。
不少人都是面露吃驚之色,蕭家這一刀,那可是直戳韓家的心臟啊。
需知韓家能夠在東海占據一席之地,就是因為他們背后有著一支強大的水師,那是自韓家祖上東海王韓天涯在世的時候便保留下來的軍隊。
幾乎沒有幾個人想到,蕭家在這個時候,會突然對韓家的根基刺出一刀。
而且,在如今這種情勢下,這一刀……似乎刺出的也很是時候。
不少人都將目光瞧向韓玄道韓玄昌兩兄弟,心中暗想:“老蕭家這突如其來的一招,你們可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