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俊逸一眼就看到了馬車下來的人,卻是自己平時的死黨蕭明堂,那是蕭太師之孫,蕭懷金的公子,此時蕭明堂神情怪異,正遠遠地看著自己。
馬車車廂的窗簾掀開,露出一張臉來,那張臉頗為俏麗,但是此刻卻蒼白得緊,一雙眼睛,通紅無比,正是蕭明堂的妹妹蕭明玫。
蕭明玫望著落魄已成階下囚的賀俊逸,貝齒咬著銀牙,眼淚又流下來。
不管怎樣,賀俊逸自幼便隨著她一起戲耍,十幾年來,感情也很是深厚,雖然有時候感覺這個表哥太過纏人,但是如今卻獲死刑,隨時都要被砍去腦袋,她又怎能不悲傷。
賀俊逸停下步子,呆呆地看著車中的蕭明玫,忽地嘆了口氣,垂下頭。
旁邊一名御林軍用長槍頂了頂他的背梁,喝道:“還不快走!”
蕭明堂終是快步上來,向那御林軍罵道:“狗東西,你催什么催?趕著去投胎嗎?”
那御林軍轉頭來,正要發怒,但是見到蕭明堂一身華貴錦衣,細皮嫩肉,雖然一時間并不知道這就是蕭家的大公子,但也知道是官宦人家,并沒有罵出口,只是皺眉道:“這位少爺,這都是朝廷侵犯,大逆不道,要押解到刑部大獄去……少爺還是別招惹事端的好!”
賀俊逸轉頭過來,哭喪著臉:“大表哥,你……你幫我向外公求情,讓他保我性命!”
賀俊逸外公,自然就是蕭太師。
就在此時,從后面上來一名御林軍都統,見到蕭明堂,卻是認識,抱了抱拳:“蕭少爺!”
蕭明堂道:“我要與他說幾句話!”
那都統皺起眉頭來,上前來,低聲道:“蕭少爺,這些都是朝廷侵犯,那是犯下了謀逆大罪……蕭少爺還是不要和他們扯上關系的好,到時候太師只怕會不高興的!”
這人顯然也是與蕭家有些關聯,所以這才低聲勸阻。
蕭明堂看了可憐兮兮一臉絕望的賀俊逸一樣,猶豫著,回頭又看了看車中的妹妹,只見自家妹妹淚眼漣漣,只能向都統低聲道:“我就與他說幾句話!”
他自然也是擔心這事被蕭太師知道,這個時候,自然是最好不要與賀家牽扯上關系。
但是他自認為自己是蕭家的大少爺,蕭家有權有勢,就算被人知道自己來這里,只要不被蕭太師知道,那也是不怕的。
都統見蕭明堂態度頗為堅決,終是點點頭,道:“蕭少爺要快些,被外人看到,那就不好!”將賀俊逸從人群中叫了出來。
賀俊逸失魂落魄,站在蕭明堂面前,可憐兮兮地道:“大表哥,外公知不知道我要被殺死?”
蕭明堂點點頭:“知道,可是……我和妹妹求過爺爺,但是……但是被爺爺罵了出來!”
他們這些紈绔子弟,自然是不了解政治局勢,這個時候的賀家,罪證確鑿,那是老天爺也救不了,除了蕭家,其他世家還有皇族那是定然要將賀家置于死地的。
蕭太師當然明白,到了這個份上,賀家已經玩完,蕭家就算付出極大的代價,那也是不可能挽回的,所以這個時候,非但不會出手相助,更會竭力撇清一些關系,以免連累上蕭家。
畢竟其他幾大世家,對于此事那是虎視眈眈的,一旦真被其他世家抓住什么把柄,必定會給蕭家帶來不少的麻煩。
這個時候,蕭太師也只能坐視不理,甚至還要參與對賀家的清剿。
他明知這一次清剿,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都要受牽連,但是為了這個蕭氏家族的前程,他只能犧牲這幾個親人。
以蕭太師的性情,不可能因為幾個人的生死而妨礙蕭家的前途。
賀俊逸聞言,神情更是絕望,“外公……真的不管我們了?”
“姑姑呢?”蕭明堂掃過囚犯人群:“為何不見姑姑?”
姑姑自然就是蕭太師的女兒,賀俊逸的母親,在這人群中,蕭明堂自然是沒有見到,所以才有此一問。
賀俊逸失神地道:“母親……自盡了……她不甘受辱……!”
蕭明堂一怔,眼中漸漸顯出憤怒之色,低聲道:“你可知道,你們賀家有今日,是誰害的嗎?”
賀俊逸抬起頭,茫然的眼眸子里添加了幾分疑惑之色。
“你該記得韓漠吧?”蕭明堂惡恨恨地道:“是他在宜春那邊整治你們賀家,找到了證據,這才將你們賀家逼到這般田地……是他將你們賀家害成這樣的!”
賀俊逸眼中顯出仇怨之色,咬牙切齒:“是他……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他!”他看著蕭明堂,“大表哥,我快要死了,你若還念著咱們從小玩到大,這個仇,你便幫我報了……幫我殺死韓漠,讓我死的也能閉上眼!”
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響起,從遠處飛馳來幾匹駿馬,領頭一人,身著天藍色錦衣,身后幾人,看起來也是官宦子弟。
看到來人,蕭明堂和賀俊逸更是怒容滿面。
他們當然認識,那領頭一人,不是別個,正是韓家老三,韓濱!
韓濱看起來意氣風發,飛馬如電,飛馳到近處,這才勒住馬,手握馬鞭,一臉笑容地看著蕭明堂和賀俊逸,笑呵呵地道:“咦,這不是蕭大少爺和賀大少爺嗎?奇怪了,賀大少爺,今日個又玩什么游戲呢?怎么扮起死囚來……喲,今天玩得可夠大的,讓整家人都陪你玩啊?”
蕭明堂指著韓濱道:“姓韓的,你他媽不要太過分!”
韓濱冷冷笑道:“過分?怎不想想這幾年京里被你們欺負的人,你們欺負別人的時候,就怎么沒有想到過分?”
賀俊逸咬牙切齒,怒道:“姓韓的,老子在下面等你韓家人過來……一個一個地都過來陪我作伴!”
韓濱摸著馬鞭,悠然道:“在那之前,我會看著你們賀家一個一個被砍掉腦袋……賀大少爺,你放心,等你上刑場,老子會去給你送行!”看了蕭明堂一眼,淡淡道:“蕭大少爺,與死囚在一起,難不成還有什么貓膩不成?幸虧我不是當官的,要不然,定要向朝廷參上一本,說你蕭大少爺與謀反逆賊有所勾結,哈哈哈……!”催馬吆喝著,一群人又飛馬而去,片刻間便沒有蹤跡。
“蕭少爺,隊伍可得走了!”都統上來低聲道:“耽擱不得,刑部還在等著呢!”
蕭明堂握著拳頭,恨恨道:“俊逸,你放心,我一定會殺死韓漠,為你們賀家報仇!”
“蕭少爺,這話……不可四處說!”都統小聲提醒:“若是被其他人聽到,只怕會惹出不小的麻煩……韓漠……如今四處傳揚,那是燕國的大功臣……!”
賀俊逸被帶回隊伍中,隊伍又開始逶迤前行。
蕭明堂回到車邊,蕭明玫已是紅腫著眼睛,“大哥……表哥真要死了嗎?”
“都是韓漠害的。”蕭明堂恨聲道:“妹妹,若有機會,我們一定要殺死韓漠,為駿逸和姑姑報仇,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可是……可是爺爺不會讓我們那樣做的。”蕭明玫淚眼婆娑,她心中那也是恨透了韓漠,但是蕭太師可是嚴厲地囑咐過,絕不可私下胡亂生事。
蕭明堂想了想,終于道:“妹妹,你不總是去宮里見大姑姑嗎?下一次去,你就多說些韓漠的壞話,讓大姑姑來整治韓漠!”
蕭太師共育有四個兒女,兩男兩女,長子蕭懷金,次子蕭懷玉,長女便是宮里的蕭貴妃,而次女則是賀慶之的妻子。
蕭明堂口中的大姑姑,便是宮里的蕭貴妃。
燕國平光帝在位九年,他登基不到半年,皇后突患怪疾,兩日便香消玉殞,自那時起,皇帝就下了旨意,十年內不立后。
這自然是古今來極為稀罕的一件事兒。
不過后宮總是要有人統領的,皇帝的后宮中,除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另有僅次于皇后的六妃之位,而這六妃,依次是貴妃,賢妃,惠妃,淑妃,德妃,麗妃。
這中間,以貴妃的身份地位最高,而蕭妃便是借助家族的實力,被封為貴妃,也由此成為后宮最有地位的妃子。
后宮無皇后,她這位貴妃自然而然地成為后宮之首,統領著后宮妃嬪,處理后宮事務。
蕭明堂自覺得蕭貴妃是堂堂后宮之首,要是讓蕭妃來對付韓漠,恐怕便能置韓漠于死地,所以這才出謀讓蕭明玫去勸說蕭妃。
蕭明玫看著賀俊逸遠去的身影,心中知道,這一別,只怕再也見不到,心中對韓漠的恨意愈發地濃重,咬著紅唇,恨恨道:“我一定要讓大姑姑殺死韓漠!”
這一天是燕歷平光九年八月二十八,韓漠已經得到來自燕京的消息,以賀慶之為首的賀族京官,兩日前,連上京官家屬,大約有八百多人,全都在刑場被砍了腦袋。
據說,腦袋被砍,滿地滾動,放眼望去,都是大好頭顱。
成者為王敗者寇,世家在享受著普通人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之時,卻也擔著普通人無法想象的風險,一旦有失,全族被誅,當真是驚心動魄。
京中的賀族被清洗,而夕春這邊,諸葛民大肆調動城守軍,配合上御林軍,大肆逮捕賀族的族人,數千之眾,淪為階下之囚,哀號之聲,十里可聞。
城外十里處,空曠無比,但是此時這片空曠的土地上,卻是人潮涌動。
上千名手持刀槍的城守軍以及御林軍,還有上百名衙差,在這黃昏時分,圍成一個大大的圈子,而賀族幾千人,被捆住手腳,就聚集在圈子之中。
京中派過來的大理寺官員,還煞有其事地拿出圣旨來,陰陽頓挫地痛斥一番賀家的罪過,逐條逐條地說明著。
而數千名賀氏族人,知道大限將至,嚎哭聲一片,彌漫在天空之中。
這已是韓漠第二次參與這種大規模的處決,第一次,那是在翰葉城外,看著上千葉氏族人被殺個一干二凈。
這是熟悉的場面。
站在遠處的土坡上,望著嘶聲嚎哭的人群,韓漠再一次想到了在翰葉城外那個血淋淋的夜晚,那一幕即將再次上演。
想著當時那血淋淋慘絕人寰的場面,韓漠只感覺自己的胃部很不舒服,他無法確定,等一會兒行刑時,自己是不是要嘔吐出來。
這當然不是結束,燕國的世家之爭一日不結束,這種情景還會再一次發生,而下一次,將是哪一個家族淪落到如此悲慘境地呢?
韓家……會不會也有這種可能?
“飲不盡的杯中酒……殺不完的敵人頭!”韓漠心中長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