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只是做了點微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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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勁松并不知道,在他看來非常值得珍視的權力,其實馮見雄根本沒放在眼里。
或許這就是眼界的差距吧。
在傳統文科強校,法學院和文學院的境遇,往往是兩個極端。
法學生很苦逼,國內17個一級學科里面,法學本科就業率始終萬年吊車尾,這是人所共知的。基本上只有指望考研,要不就是失業——當然也有讀完研之后再失業,讀研失業兩不誤的。
文學生學的東西,看上去學到了社會上應該沒啥用(至少在不學文學的人眼里是這樣的),但往往就業率都還行。大量的文學生最后都找了和本專業并非直接相關、但多少可以蹭到點文學萬金油價值的活計。
而對于老師來說,情況則恰好相反。
文學院的教授,一輩子只能指望職稱、靠政策劃撥的項目……
而法學院的教授,只要不是教那些撲街的憲法、行政法學,多半都可以在外面有外快。(如果真的不幸教了憲法學、行政法學的,還可以參考政法大的程教授,找女生吹吹牛,談談普羅旺斯的陽光。)
文學,是一個容易找到工作,但如果找的是本專業工作,就會很慘的專業。工作不對口,反而容易發達。
法學,是一個不容易找到工作,但一旦找到本專業對口工作,并且混到執照年限,就會抖起來的專業。
雙方在價值觀問題上,會如此這般雞同鴨講,也就不奇怪了。
黃勁松算計這算計那的這些日子里,馮見雄先是捏著鼻子浪費了十天的時間把期末考試過了、各種場面事兒應付過去——大一下學期,是每個法學生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因為這學期把高數下過了之后,后續只要不太腦殘,就不可能再有可以掛的科了。
考完試,馮見雄就開始專心留心他和劉淵明教授合作的論文,以及和錦天成律所的金律師之間的糾紛,整個心思壓根兒沒有半點放在校辯論隊身上。
就好像拿個校內比賽冠軍帶來的驚喜,并不比吃一頓美味敞開的自助餐更多。
時間儼然走到了是六月底,期末考試已經考完三四天,不在乎成績的同學全都早早回家。
馮見雄還沒走,因為劉教授前幾天給他打了招呼,說他上次拜托的文章,這期就會上《法學研究》,讓他等單行本出來。
馮見雄急需這上面的結論,作為他計劃的籌碼,而且也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自然要等。
虞美琴是金陵本地人,回家方便,所以考完試就不住校了,這幾天在家等成績。
今年暑假雖然會有國內的校際辯論賽,但華東賽區規模并不大,只有16個隊,四輪淘汰賽就搞定了。每年按照慣例,從8月中旬開始比,到9月初結束,因此即使是校辯論隊的成員,也可以先回去歇半個多月再來集訓(有些不太重視的學校連集訓都沒有)
法援中心也悄然收工,主任田海茉回了姑蘇老家,其他人也跟著散了。整個法援中心,只剩馮見雄和史妮可兩個還留在學校——當然,肯定不是在為公家做事。
這天一大早,史妮可和馮見雄正宅在校外的出租房里整理材料——主要是一些國家知產局和專利復審委員會的近期會議文件、決策條例的解讀,以備馬上要用。
馮見雄期待已久的劉教授電話,總算是姍姍來遲。
“小顧,來一趟我辦公室,給你看好東西。”劉淵明教授電話里的聲音,顯得頗為欣喜。
“好的我馬上來。”
馮見雄跟劉教授客套兩句,掛斷電話一邊穿鞋一邊對史妮可說,“估計是事情有眉目了,如果12點我還沒回來,那肯定是請劉教授應酬了,午飯你自己吃。”
“好,你忙你的。”
史妮可答應了一聲,等馮見雄出門,她就從廚房的架子上抽出一個大鐵盤,用吸油紙吸掉一些腌漬調料,然后重新放回冰箱里。
那里面是她一早上腌制入味的小龍蝦和蝸牛餡料,本來準備中午烤CrewFish派的。既然馮見雄有可能不吃,那就留到晚上吧。
馮見雄輕車熟路來到劉教授的辦公室,大大咧咧推開門,才發現辦公室里居然圍著好幾個教授和其他級別的教職人員。其中邱雪他是認識的,而其他幾個根本就沒上過課,也不認識。
明天就是正式暑假了,按說很多老師都已經回去,這種圍觀著實有些不尋常。
而且做到教授的,至少有一塊分割辦公區,而如果是本校某一方向的學術帶頭人,那都是獨立一間辦公室的。
劉教授的辦公室按說只有他一人,所以被旁人圍觀就更難得了。
“老劉啊,你這次可是揚眉吐氣了!又是一篇《法學研究》,暑假回來,龔院長會上肯定又要提你的成績。”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副教授羨慕地說。
另一個資歷年歲看上去也更老成一些的正教授,立刻插話指出同事的關注點不對:“《法學研究》不算什么,劉教授怎么也寫過三四篇了吧,級別一樣的其他期刊加起來,只怕十篇都有了。
關鍵是這次的題目,嘖嘖,上去一個多月就被錄用。還是總局的復審委員會專家組成員審稿,還特地回復了審稿討論意見——往年這種待遇,除了龔院長之外,誰見過?”
那副教授和另外幾個講師不太懂行情,便虛心捧哏地問:“這種待遇好像是很難得,不過一般說明什么呢?”
那個被問到的正教授,顯然對自己見識過于同事頗為自豪,傲然解釋道:“這都不知道?這種類型的論文送上去,不管是送到社科院的還是司法部主辦的法學討論期刊。如果審稿人是總局級別的專家組成員,不管是知產還是商標還是版權,以及它們的復審委員會。
這種情況下,如果這些專家組成員給投稿人正式回復表示感謝,還附上意見,那就是說上面準備啟動修改相關的《實施細則》或者《指南》了——也就是說,劉教授這次可是推動了國家的相關立法進程呢!這個成就,你們寫篇《法學研究》能比?”
那個正教授說這番賣弄的話時,語氣里滿是傲然。
就像一個滬江窮人看到“弄伐靈清的鄉下人”在黃浦江邊瞎逛時,居然看到湯臣一品都不認得、不知膜拜,從而忍不住給鄉下人掃盲時那種態度。
雖然湯臣一品可能和那個掃盲的滬江人毫無關系,他自己也買不起。但就是架不住他想賣弄。因為滬江窮人也只能在鄉下人面前賣弄,如果再不賣弄,天天看著本地比自己有錢的人伏低做小,這日子還怎么過?
而真正住在湯臣一品里的富人,往往都懶得、不屑賣弄。
比如,此刻在這篇論文上掛了通訊作者名頭的劉教授,就始終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微笑,和善地看著同事們,然后說著謙虛的話。
“唉,哪里哪里,我也是適逢其會,最近才發現《專利審查指南》調整之后,‘利用實用新型審核漏洞進行現有技術碰瓷’的問題嚴重起來了嘛!所以給總局提個醒。沒想到上面這次辦事效率倒挺高,還這么重視,倒是讓我不好意思了。”
“這是實話,真的。這不?你看,這個意見還希望我盡快把這個系列課題的后續部分做完,下期就可以放上去。但我這里還沒個頭緒呢,只拿得出這么一篇……這約稿,難吶……”
劉教授嘴里說著“難吶”的謙辭,但誰都看得出他的表情并沒有一絲半點的難。
這可是“不但被社科院直屬的《法學研究》用了一篇論文,而且人家期刊社還主動求著咱催更,下一期趕緊把沒寫完的部分交上去”的牛逼待遇。
別人,是為了一個教授職稱,求著巴著,指望年限攢夠之前,有那么三五篇同等級別的文章可以發表。
他劉淵明呢?那可是催更吶!
把金陵師大的教授們掃攏來,有一個算一個挨個兒問,有幾個被這種雙核心以上期刊催更的?(單指文科范圍,理工科的不算。人家理工科看的是洋人的SCI/NAT,國內不管多核心都是辣雞)
或許,省內也就金陵大學的系主任及以上待遇的文科學術大牛,可以確保有過這種待遇吧。
“而且這也不叫啥‘促成國家修法’,咱搞法學研究的,這個大義名分不能錯。我只是促成總局微調一下《專利審查指南》,這個怎么能叫法呢?所以,我只是做了點微小的工作嘛。”
劉淵明這一句最后的謙虛,那也是大實話。
按照憲法,立法權在全國議會。
在專利這個圈子里,議會立的《專利法》才叫“法律”。
而到了《專利法實施細則》,那是國W院有權立的,只能叫“行政法規”。
但操作中,實施細則往往比法更好用,甚至“解釋上位法”的時候違背字面本意都是有的。
再往下,到了今天劉淵明和馮見雄這篇論文涉及到的《專利審查指南》,那級別就更低了,連“行政法規”都不算。大致上相當于一個“規章”。
要說改這樣一個東西,就是“促進了國家的立法/修法進程”,那是有點大言不慚的。
但問題是,古往今來,縣官不如現管。
有些“法律性的文件”雖然段數——嗯,用法言法語來說,應該叫“價值位階”——比較低。但人家就是直接能拿來管事兒。議會立的法雖然牛逼,很多卻是沒什么操作性的口號。
所以,不管劉教授言語上如何謙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并不會因為劉教授的謙虛就減少半分對他的崇敬羨慕之心。
劉淵明謙虛了好久,終于一眼瞥到馮見雄低調地站在門口,看著他跟同事談笑風生。劉淵明竟然忍不住老臉一紅,然后立刻轉換表情,臉上笑出一朵花來,一邊擺手驅散圍觀群眾:
“好了,我要忙了,實在抱歉——上面催稿,為了國家,只能先放下別的,專心靜下來。等系列課題完成了,再請大家喝酒慶功!”
圍觀群眾作鳥獸散。
劉教授搓著手,和藹地問:“小馮啊,沒想到上面這么重視,你看,這都被催更了。下面幾點注意事項,你什么時候能寫出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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