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您看換成這個題目怎么樣?就用‘你們認為人類的哪些感情、情緒是有/沒有價值的’作為讓馮同學自證人品的辯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無論當正方還是反方都能贏’。”
顧教授第一時間沒理解命題邏輯,皺著眉問:“你這是什么題目?怎么想的?”
王艷趕忙解釋:“我是這么想的,您看,馮同學在道德和溫飽的辯題上,反復論述和攻擊了了‘被洗腦、因為狂熱和沖動而做出某些義舉’。那么相信在馮同學看來,狂熱之類的感情,都是人類所不需要的‘精神垃圾’了。我們不妨就問問,他還覺得哪些情緒是人類所不需要的,然后付同學作為他的反方。如果馮同學贏了,再交換雙方的辯題。”
王艷自忖這個命題思路的解釋足夠“自然”,既能防止馮見雄提前準備,又不會顯得自己是在針對馮見雄。
顧教授也點點頭,以為這個題目就是王艷臨時想出來的。雖然有些不嚴密、粗糙,正反雙方很可能不公平,但是考慮到后面是要交換立場的,那也就無所謂了。
“馮同學,你有意見么?”
“我說了,我隨便。”馮見雄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只螞蟻。
王艷連忙接過話頭擠兌:“那你先根據剛才的思路,完善一下命題吧——你先舉出幾個你認為毫無價值的人類情緒,然后以此為題辯論。比如,狂熱。”
馮見雄花了十幾秒鐘想了想,充分考慮到了后續的交換對抗,然后邪魅地說:“狂熱就算了,我覺得狂熱還是有點價值的,可以讓人為了一個目標堅持不懈。要說真正沒有價值的,應該是憤怒。憤怒會讓人作出錯誤的判斷,于此相應的還有恐懼,那是一種效果恰恰相反的精神垃圾。”
王艷深吸了一口氣,大腦也在高速運轉,評估著馮見雄補足的辯題,似乎沒什么毛病。
一直沉默著把表態權讓給顧教授的戴臺長,此刻也被這種明顯傲然而又不公平的比賽激起了極大的興趣,越俎代庖地趕著表態:
“也就是說,第一輪你持有‘憤怒和恐懼是毫無價值的情緒垃圾’,而付同學持有‘憤怒和恐懼也是有價值的’,你要戰勝他,然后你們交換觀點,你還得再戰勝他一次——如果這你都能做得到,你就是校臺新節目的主播了,也會是全臺‘投入資源最多’的主播。”
要讓人接受這種不可能的挑戰,當然要開出高一點的賞格。
而且如果馮見雄真的做到了這種“讓對方一個斗轉星移大招都能贏”的奇跡,他的能力也確實當得起這份重任。
“那我就開始了,三分鐘搞定。”馮見雄隨性地清了清嗓子。
“憤怒這種情緒為什么沒有用,剛才我已經大致說了——幾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在大草原上,接近一叢灌木叢時,如果里面跳出來一頭獅子,那他最優解的反應是嚇一跳,然后冷靜地逃跑。如果他不但不跑,反而覺得憤怒,以為自己可以和獅子一戰,那他的基因就活該絕種。
因為憤怒會讓人失去冷靜評估敵我強弱的能力,讓無能者盲目的勇敢,甚至僅僅是盲目的發泄。”
這種辯題不是很正式,所以也就用隨便聊聊的模式來辯即可,沒什么模式。
付成才也是毫無準備,想了一會兒后,本著“反正輸了還能交換立場”的心態,也就豁出去了:“誰說人就一定打不過獅子?武松、李逵還能打虎呢,如果心中有憤怒的激勵,說不定可以激發出額外的戰斗力,把一些本來‘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局面贏下來——這怎么能說憤怒沒有價值呢?”
付成才的觀點不算牛逼,卻好歹讓王艷松了口氣。
“至少算是中規中矩,就算贏不了,也能把馮見雄的干貨都逼出來了吧。到時候交換立場肯定能贏。唉,翁得臣許諾的那個留校名額,可真不好掙。完事兒之后只能背著XX再跟付成才上幾次床,感謝一下他這么全力的配合了。”
王艷還在亂哄哄地想著,
馮見雄的反擊卻已經開始了:“狹路相逢勇者勝?呵呵,英勇和憤怒,能是一回事兒么?請不要偷換概念!英勇只是一種狀態,不是一種情緒,其背后的情緒動機可以是多種多樣的,為了貪圖立功出名,也能導致英勇,因為憤怒,也有可能偶然導致英勇,更多的時候則是仇恨。
李逵殺虎,那是基于仇恨而英勇,不是基于憤怒而英勇——這兩者很好判斷,仇恨是有對象的,恨誰,想殺誰,可以隱忍以待時機,雖然動手的時候也很英勇,卻不會隨便坐無謂的犧牲。而憤怒呢?一個人憤怒的時候,會砸自己的花瓶泄憤,但一個人仇恨敵人的時候,卻不會拿自己的東西撒氣。
所以,即使英勇有價值,其價值也是導致英勇的貪婪或者仇恨帶來的,而憤怒的正面價值,完全可以被其他情緒所取代——綜上所述,憤怒毫無價值,就是個垃圾。容易憤怒的人,是進化不夠成功、劣等基因篩汰不夠徹底的弱者!像我,就沒有人可以激怒我。”
付成才再狡辯數句,卻是翻盤無力,始終被馮見雄條分縷析的概念剖析打得體無完膚。
他只能倉促地為恐懼辯護:“那恐懼總是有價值的,剛才也說了,草原上的人看到灌木叢里跳出來獅子,覺得恐懼才會逃跑,才會躲避強者,防止自己被殺。如果人心中沒有恐懼,豈不是很容易被淘汰!”
然而,馮見雄的吊打角度依然如出一轍:“恐懼和謙卑、冷靜、謹慎不一樣。恐懼雖然也會導致人逃跑,避實擊虛。但是恐懼的這些效果,靠謙卑、謹慎都可以覆蓋。恐懼的時候人有可能被嚇得腿發軟、甚至可能被嚇尿。一個腿軟的人逃跑效率肯定不如鎮定作出逃跑決策的人。所以恐懼雖然讓人避開強敵,卻降低了避開強敵時的效率——就跟憤怒不如仇恨一個道理。”
交鋒非常短促,到這兒基本勝負已分。
付成才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再想說些反駁的話,卻發現這個辯題的概念邊際被馮見雄扎得非常牢固。憤怒和恐懼的一切好處,似乎都能被仇恨和謹慎繼承,而本身卻有獨門的劣勢。
如此看來,這個題目完全是沒救的。
他用懇求的眼神看了一眼王艷,似乎在請求對方準許他放棄。
王艷也想了許久,微微點頭。
“我……第一輪我認輸,但是我認為這個辯題不公平!正方優勢太大了,我要求交換立場。”
顧教授也很想看看馮見雄有沒有逆天的才能,便宣布:“好,從現在開始,馮見雄辯‘恐懼和憤怒對人類是有價值的’,付成才辯‘恐懼和憤怒對人類是沒有價值的’。”
付成才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好多水,然后理清思路,把馮見雄剛才用來攻擊他的話徹底說了一遍,還更加精細地修飾、堵漏了一番。
重復的話,就不多寫了。
連顧教授和王艷,聽了付成才修飾整理過后的觀點,都覺得滴水不漏。
顧教授暗忖:“這套理論體系已經很嚴密了,馮同學怎么看也翻不了盤吧?這要是能翻,大一就該選進校隊,而且連一年的替補都不用當,應該直接進主力隊。”
場內唯一還對馮見雄頗為盲目期待的,或許就只有虞美琴了。
妹子凝眸偷看著馮見雄俊朗挺拔的風姿,心中隱隱有一團火熱:“雖然不太想得明白小雄會怎么翻盤。但看他這份淡定,就很有把握的樣子……每次他這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就穩了……”
各方的狐疑和期待中,馮見雄開口了。
“我認為,憤怒和恐懼還是有價值的——雖然剛才說的那些都對,但至少各有一點社會價值,它們還不能被其他情緒所完美替代。
之所以你們沒有看到這一點,是因為你們此前只停留在了‘人’的層面看這個問題,而沒有上升到辯題所言的‘人類’高度。”
這句話一開口,場內大多數人都沒回過味兒來,幾乎像是聽天書。
虞美琴的眼神微微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一絲靈感。
顧教授的反應比虞美琴還差些,只是憑直覺覺得馮見雄這番話里有大殺器。
“那上升到‘人類’的高度之后,結論有什么變化呢?”顧教授忍不住“不恥下問”。
“當然有,此前我們的論述,都只是站在‘人’或者說‘個人’的‘自然人’角度上談。對‘自然人個體’而言,恐懼和憤怒是毫無價值的。
但是馬克思說過,人有‘自然人’和‘社會人’雙重屬性。把人放進社會的時候,恐懼和憤怒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
當一只食蟻獸抓破一個白蟻巢穴的時候,如果兵蟻不能分泌類似于激起人類‘憤怒’的激素時,下場會如何?那就是整個蟻巢的各部分被各個擊破,沒有蟻牽制,沒有蟻拖緩食蟻獸進攻的速度,最后整個蟻群死傷更加慘重。
所以,憤怒雖然會讓人沖動盲目,對比自己強得多的敵人發起毫無勝算的自殺攻擊,卻可以讓整個種群保存下來更多。所以我們甚至可以懷疑,導致憤怒的基因被設置成了一種隱性基因,以至于每一代‘怒怒聯合’的顯性憤怒者被天敵殺光后,人類中每一代也總是會變異出更多有憤怒潛力的人——
這些能憤怒的個體,是應該被犧牲的低等個體,他們總是容易被滅,違背了‘有利于把自己的基因遺傳下去’這個生物學鐵律。但是這些垃圾的死,對于整個種群的保留是有好處的。
同理,恐懼會降低逃跑效率,但它同樣有不可替代的社會價值。
當十幾只獅子,沖向一個有成千上萬頭非洲水牛的牛群時。如果沒有恐懼,那就只有被獅子直接追擊危險的水牛才會逃跑,其他離得遠的只會無動于衷。
那樣的下場,就是單獨逃跑的牛更容易脫離牛群,被獅子各個擊破殺死,最終整個種群被殺的水牛數也可能多得多。
而‘恐懼’和‘冷靜地自己逃跑’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把恐懼傳染給同類。
幾只牛恐懼了,甚至被嚇尿了。它的尿液氣息和正常排泄時的氣息是不一樣的——這方面,狗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狗的前列腺附近還有一個分泌警告氣息物質的腺體,一旦狗夾起尾巴的時候再尿,這種物質就會瘋狂分泌,被嗅覺靈敏的同類感知到。
所以,恐懼在社會層面的價值,就是可以大范圍傳導危險,讓其他沒有迫切被威脅的人也提前做出防備或者轉移——至今為止,還有原始部落的狩獵民族,會說‘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在人類還是低等動物的時候,他們的嗅覺就是比現在靈敏得多,天然就能嗅到危險的氣息。如今之所以還有人類會被嚇尿,就是出于那種傳遞恐懼的本能。只是我們的嗅覺退化了,聞不出恐懼的尿和普通的尿氣味有什么區別。”
這番話說完,所有人都已經目瞪狗帶。
付成才更是面如死灰,絕對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讀了三年傳媒,成績那么好,口才也不差,什么無良小編嘩眾取寵的招數花式都學會了,為什么會敗給一個大一新生?為什么!而且還是這種隨便換觀點還花式吊打的模式?現在的新人都是妖怪嘛!”
想著想著,付成才儼然有幾分爆發精神分裂癥的趨勢。
這特么是什么操作?
如果顧教授懂一點兒后世的網絡潮人詞匯,此刻只怕要狂刷666了吧。
“太特么屌爆了!原來地球上真的存在這種‘你讓我辯正方我能贏,贏了之后火線交換觀點立刻辯反方照樣能贏’的神!”顧教授的內心壓抑不住地想要吶喊。
“嘖嘖,如此看來,倒是不用擔心馮見雄的人品不和諧了。他此前的努力也只是為了贏得比賽嘛,跟他本人的政治立場毫無關系。”戴臺長也暗自下定了決心,這個奇才非用不可。
兩大評委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