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九十四章 無命無運

你想看什么,我就帶你去看什么。

于是東海之內,巨鯤舞浪,西山之巔,大鵬驚風。

于是你看到,大唐國的宮殿之內,三十六名狐女翹著毛茸茸的尾巴、伴著羯鼓,跳起旋舞,而皇帝陛下徹夜縱酒歡歌。

于是你看到,一間破舊不堪傾頹半廈的小廟里,幾個大乞丐呼呼大睡,幾個小乞兒困餓不堪。

于是你看到,當一絲靈氣意外地“碰到”一只野兔的時候,那只野兔在頃刻間所發生的巨變。

于是你看到,大江在奔流入海的地方,那江水與海水之間清清楚楚壁壘分明的一道分界線——以此為界,分屬兩支不同的龍族。

而你知道,這些東西,常人終其一生,難見其一。

而你,一日盡覽。

夜色依然深沉。

空蕩蕩的臥室里,空氣似乎波動了一下,有一些虛無難見的波紋在空氣中層層蕩開,隨后,徐甫和周昂忽然就出現在房間里。

察覺到周圍的環境不再是悶熱,周昂有些好奇卻又已經有些麻木地睜開了眼睛,卻是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回來了。

而師父面帶笑容地站在自己對面,笑問:“你看到了什么?”

周昂又懵了一下。

今天晚上,他其實整個都是一種懵逼的狀態。

無論是師父說的那些莫名假大空的話,還是他帶自己去看的那些莫名高大上的場景、人物、妖怪,等等,對于他過去二十多年絕對可以用“平靜”這個詞來形容的現代生活,以及穿越過來之后這一個多月的玄奇生活而言,都實在是太過跳出世界線了,他覺得,換了誰是自己,都會完全蒙掉的。

所以……我看到了什么?

原來這個世界是真的有鯤有鵬,但它們并不像莊子說的體型那么大,但實力都極其嚇人?原來女人有個狐貍尾巴是真的倍添誘惑的?原來每一只非天妖的普通妖怪,都是這么來的?就是當幾股靈氣巧合地忽然在它身體占據的空間里“撞”了一下,然后一只小白兔白又白就忽然被改造了?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龍,而且應該是已知體型最大的生物,遠比鯤和鵬都要更大,但它們并不喜歡金子和寶石。

原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妖怪都更喜歡自己的原始形態,變成人形、說人話純屬無奈,只是為了便于溝通和潛伏?

原來……

良久,他抬頭,“師父,這就是天下么?”

徐甫點頭,又搖頭,“你所見所聽,不足萬一。”

頓了頓,他嘆口氣,道:“只可惜,為師已是強弩之末了,沒有能力帶你去四大妖庭去看一看。你要去看,只能看你自己以后的修持了。”

“呃……”

懵逼的狀態,是一種什么狀態呢?

在當下的周昂看來,這種狀態就是,你的所見所聞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世界觀和世界線,這種知識層面、見識層面的信息大爆炸,如同一枚原子彈的當量在一間小小的屋子里爆炸開來,你根本無從確定這是怎么回事,而自己現在是什么狀態,或者自己對什么好奇、應該問什么問題……等等之類。

完全脫線。

此時,看見自己徒弟如此不堪的模樣,徐甫倒是沒有絲毫的失望,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想了想,忽然道:“剛才你曾問我一個問題,你說,我是不是讓你守護天下。”

“昂?對!”

這個問題周昂記得。

因為這是所有的眼花繚亂的“參觀”里,他覺得跟自己比較有關系的一部分了,雖然那對話依然懵逼。

“為師剛才曾回答你說,是。現在為師覺得,這個回答不太準確。故而,為師要修改一下這個回答。如果說我是在守護天下,或許當得,但你么,就未必。這個擔子太重了,你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不必挑起它來。”

“呃……其實……守護……呃,我覺得我能守護住自己,和我娘、我小妹,就已經挺好的。別的我就……”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出的虛。

徐甫忽然笑道:“你不是正在守護這翎州城里的安寧么?”

“呃……師父你知道?”

“那是自然。”

“呃……師父,您知道嗎?我那天居然意外地發現,我可以在一個固定的地方,進行一定時間內的場景回溯,我跟鄭師叔說了,鄭師叔一副覺得很平常的樣子,可是我覺得,這能耐很厲害了吧?”

說起這個,周昂不知不覺的就話多了。

關鍵是那么厲害的開拓,鄭師叔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周昂最近這段時間感覺自己特別缺表揚,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混沌的關系,下意識地就說出來了——說完了,連他自己都都覺得自己太幼稚了。多大了,還要表揚?

然而徐甫聽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真的?”周昂一下子來了精神。

徐甫道:“真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多了。”

這就真的是表揚了。

果然聽完了整個人都感覺舒服了好多呢!

“所以……守護天下就是要……要……”

“循著自己的本心去做就是了,別的,都不必多想。”

“哦……對了,師父,你們為什么要走?要去哪里?”

徐甫和煦地笑了笑,不答反道:“子修,三十六天的緣分雖短,但為師特別高興這輩子能有你這個弟子。”

“呃……師父……”

“你不必多想其它,只管勉力去做就是。”

周昂沉默下來。

這一刻,有一種可以叫離別的情緒,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真切。

雖然他一直都處在極致的懵逼之中,但是從自己這位似乎一直都仙風道骨的師父身上,他卻罕見地察覺到了這種情緒的存在。

忽然,徐甫又道:“知道為師為什么這么多年寧可收師弟,也堅決不收徒,但是卻收了你入門么?”

周昂搖頭。

“因為只有你無命無運。”

“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妖、任何存在,能夠推算出你的前路。即便為師我,也不能。”

“呃……”

“臨別之際,師父沒有什么可以送給你的。”

說話間,他從懷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銅鏡,遞過去給周昂,道:“此小鑒,為師隨身許多年,權且送給你,做個留念。此物可以正衣冠,可以知興替,可以明得失。善存莫失。”

周昂接過來。

就是一面小小的銅鏡,鏡面大約巴掌大小,通體皆為赤銅所鑄,鏡面磨得光可鑒人,而且是正反兩面不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規整的圓盤,下方有一個小柄,也是一體鑄成,握在手里小小巧巧。

初初看時,它周身上下似乎并無絲毫的紋飾,但仔細去看,卻覺得它手柄上似乎有些復雜莫名的細密波紋——稍一深看,便有目眩神迷之感,嚇得周昂趕緊收回目光。

“這……這……師父……”

“子修,好好修習你的大衍術,好好守護你想要守護的東西。”

“是,師父。可是……”

“子修,別矣!”

“呃……師父……”

話還沒出口,面前的徐甫忽然消失不見了。

周昂懵了一下,伸手過去,在他站的地方晃了幾下。

確實走了。

他攤手——這就走了?

這時候,他覺得腦袋有點疼。

實在是剛剛過去的這一夜,一下子涌進來的信息太多了些。

又看一眼手里的小鏡子,他暫時顧不上琢磨它,隨手先收到懷里,然后敲了敲腦袋——不行不行,似乎師父他們是真的要走,而且是馬上要走,我不能再繼續這么懵逼下去了。

趕緊!趕緊!趕緊!

周昂,這是你的師門,你才剛入門一個月,前后見了自己師父兩面,加一起不超過十個小時,忽然你的師門要集體搬遷了,你卻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以及為什么非走不可,而且師父臨走之前還告訴你,要你接班,繼續守護天下——我才第九階啊,我拿什么守護啊!

我不能繼續懵逼了,我至少得追過去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對,師父不說,可以問鄭師叔嘛!

說是師叔,其實他反倒是更像自己的師父才對吧?

好歹大家一起相處了三十多天了,關系明顯更親近也更隨意了許多。而且自己周身上下幾乎所有的本事,其實都是鄭師叔教的,反倒是自己真正的師父,從頭到尾什么都沒教過,只帶著自己出去裝了兩次逼,而且都是他裝逼我看。

實在不行,還可以問問小敖春。

我們的關系明顯更近,他光是吃我的炒豆就吃了好多。

呃……等等……等等!

有些東西從腦子里一閃而過,周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一些什么,但一時半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和思路實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漏掉了什么——愣了好一陣子,他才忽然腦子一白。

“大衍術?這是什么東西?師父說我修習的功法……叫大衍術么?”

大衍術?

聽起來感覺很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