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當周昂趕到衙門的時候,進屋里一看,一片松快的氛圍。
馮善、趙忠、方駿三個人正在搖骰子推牌九,氣氛很歡快,衛慈雖說一個人趴在那里,看樣子是在對著“字帖”練字,但看見門口人影一閃,抬起頭來,也是滿臉笑意,“呦,子修來啦!”
三個正在推牌九的家伙抬頭看見周昂,也招呼他,“來來,玩一把!”
周昂笑著擺手拒絕了,過去看看左慈寫的字,聊幾句,挑幾個小地方,筆法腕力之類的,指點幾句,然后抹頭去找茶葉,站門口叫一聲,待仆役把開水拎來了,就給自己沖上一杯茶,坐那里啜飲一口。
舒坦。
昨天晚上的那件案子,自從得到了衙門這邊的關注開始,其實時間不長,但性質卻是特別的惡劣,那么多孩子的性命被害,不但叫人極為憤怒,而且潛在的對手實力等級太高,也是壓得大家心里都有點喘不上氣來。
所以,只要事情不解決,就好像有一大塊石頭壓在心口似的。
現在好了,代價的確是付出了一些,不但郡祝衙門那邊死了人,就是周昂自己,也受了傷的,但事情一下子就解決了,五個人,一個都沒跑掉。
于是,心口的大石頭一下子就被搬開了。
呼吸順暢了,心勁兒也舒坦了。
而且昨天晚上行動結束之后,大約摸都得子時已經過了,縣祝衙門這邊卻是“添酒回燈重開宴”,雖說都沒喝多,但酒助人興,彼此互相敬幾杯酒,吹吹牛,不但氣氛越發的松快熱烈,因為三十多個孩子的死亡而帶來的陰郁感覺,也就差不多一掃而空了——雖然發現得晚了點兒,可一旦發現,立刻解決了,這就是從太祝到郡祝縣祝這個國家的官方修行者體系的職責之所在。
周昂身在其中,而且貢獻不小,于是,他不但享受到了其他人的那份歡樂,甚至還有自己的更大的收獲,心情自然也是相當不錯。
更何況,上午去山門提到這件事,提到自己的“引導”獲得的成果,鄭桓師叔十分罕見地特意表揚了一句——他說:“這是正路,不錯。”
嗯,在鄭桓師叔那里而言,這已經是極高的贊揚了。
而且,上午例行的修持和煉體結束之后,周昂對于這一次的收獲,有了更多的感悟:自己的實力并沒有因為靈氣聚集成團,而得到什么質的飛躍,但是靈氣聚集成團之后,自己在修持的時候,吸收靈氣的速度卻是又明顯的變快了許多。
那種變化,極為明顯。
而周昂也是第一次明確地感應到了自己體內靈氣的存量。
以前他是不知道的,感覺到它們有,它們在,但卻很難精確地知道它們的總量是多少,頂多是有個大概的估算,要不然他也不會很好奇地去問鄭桓師叔,自己當時有多少靈氣之類的。
但現在不同了,周昂能精確地感知到自己體內靈氣的存量。
而且更關鍵的是,他已經隱隱把握到了自己要完成晉升,所需要的靈氣總量。
如果還是照那個老例子來打比方的話,一杯水為滿,那么他覺得現在自己體內大約已經有了四分之一杯稍多。
對比起大概一個月之前鄭桓師叔比喻的那個一個大杯子里的一滴水,這進步是如此的顯著,又是如此的飛快。
而周昂還忍不住樂觀的想:如果接下來自己再做一件類似的“正確的事”的話,靈氣應該會進一步的聚集,而隨后吸收靈氣修持的速度,說不定也會更快。
這樣一想的話,似乎第八階也并不是太遠的事情。
眾人正在愜意地談笑的功夫,忽然有人邁步進來。
看見來人,周昂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居然是陳翻。
自己那位陳靖世伯的獨子。
自從前段時間端午節之后到職,他的父親陳靖就在隔壁的文職人員屋子里辦公,周昂還跟他見過不少次面,但這陳翻據說是跟著杜儀修習,預備要成為一名修行者的,自此就再沒見過面。
這時候,周昂一開始還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但進了門來之后,那陳翻卻是對眾人一起道:“奉縣祝之命,要諸位都去二堂。”
正在推牌九的、正在練字的,聞言都停了下來。
左慈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結果出來了?”
陳翻聞言道:“具體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但高縣祝和子羽先生一起,都是剛從郡祝衙門回來,倒是真的。”
眾人聞言紛紛露出笑容——這就很大可能是昨晚的事情出來一定的結果了。
于是大家紛紛丟下手里的東西,起身就要去二堂。
這里面,只有周昂敏銳地注意到了陳翻對杜儀的稱呼——他管他叫“子羽先生”。這個稱呼,其實有點不倫不類的。
同輩之間的正常交往,稱呼對方的字,當然是正確的,晚輩對長輩,或者是面對自己特別尊敬的人,稱呼對方為先生,也是合適的。但稱呼先生的同時,如果是對外說起,需要加上一點前綴來區分的話,往往是加上對方的“號”,例如陳靖的號就是“竹陂”,尊敬他的,就可以稱呼“竹陂先生”。
很少有聽說在“先生”二字前面加上字來作為稱呼的。
不過很快,周昂就反應過來了。
于是,他刻意落在最后,帶著笑容,問:“翻弟,看來你已經‘開竅’成功了?”
這應該是呼之欲出的事情了。
朝廷的官方修行者這個體系內,是禁止產生師徒關系的,因為大家都是屬于朝廷的,是公職人員,怎么可以在內部論什么師徒關系,搞小團體呢?
彼此之間,無論加入的先后,無論實力的高低,都是同事的關系,彼此之間,只論上下級關系,只論官職。私誼是允許的,但是像師徒關系這樣后來的半人身依附關系,卻是不允許的。
是的,在這個年代,天地君親師,都是人身依附關系。
老師和學生的關系雖然排在五種關系的最后一個,但依然是接近并列的。面對老師的恭敬,要僅次于恭敬天地,恭敬君主,和恭敬自己的父母。
但是在衙門內部,又的確是會出現后來的加入者需要有人帶路的要求的,尤其是像陳翻這樣,因為意外卷入了某個事件,自愿選擇成為官方修行者體系中的一員,而且他想要完成“開竅”,成為修行者,身體、年齡也都在合適的狀態,上面也同意了,那就更需要有個人從一開始就帶著他。
這種關系,其實無限接近師父與徒弟了。
可是又不允許出現師徒,于是,陳翻顯然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他稱呼自己的領路人杜儀為“子羽先生”。
這大概就是想表示雙方之間這種獨特的亦師亦友的關系吧。
周昂覺得挺好的。
而這個時候,聽見他問,陳翻先是認真地一拱手,算是見了個私人的禮,然后才帶著些靦腆地道:“回稟大兄。經過子羽先生的指點,我花了好長時間來靜心,最終在三天前服下了開竅丹,現在應該已經算是一名修行者了。”
周昂笑笑,點頭,道:“好得很!那以后就是同事了。”
陳翻依然是帶了些靦腆地笑著,有些畢恭畢敬的樣子,道:“這是我的榮幸。大兄實力非凡,還望以后多多帶契指點我。”
周昂又笑了笑,特意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彼此的關系而言,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這個年代的一聲“大兄”,可不是隨便可以喊的,如果不是至親的骨肉兄弟,旁人肯稱呼你一聲“大兄”,就等于是某種投靠和依附了。
跟天地君親師一樣,“長兄如父”這個話,也不是說著玩的。
不是說正確與否的關系,而是在這個時代,這是人們普遍認同且堅持的親疏觀——越是福禍無定、生死看天的時代,人們越是喜歡抱團。
所以亂世投明主,草莽喜結拜。
于是周昂道:“好好修行,勤懇做事就好。多行善事,多做對的事,別的不要想。”
陳翻恭敬地躬身應是。
然后周昂超過他,快步去追上眾人,一同往二堂去了。
而陳翻也很快就追了上來,卻只是恭敬地隨在周昂身后一步。
等到了二堂,眾人紛紛與高靖、杜儀見禮,一時間有些亂糟糟的。
而隨后,當大家都各自找地方在胡椅上坐下來,高靖首先開口道:“在正式說事情之前,先給大家介紹個人——陳翻!他跟著子羽學習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正式完成了‘開竅’,成為一名修行者了。從現在開始,他仍舊需要跟著子羽學習一段時間,但已經是咱們大家的同事了。”
等他這番話說完,陳翻主動沖大家躬身,團團做了一揖。
這就等于是衙門的力量又得到了壯大,大家當然是樂見其成的。而且跟當初周昂冷不丁的自己一個人扎進來不一樣,這陳翻是跟著杜儀學習的,也就是有了跟腳的,從底子上就不是外人,大家的初始態度當然就要和善許多。
于是,大家紛紛點頭回禮。
而等到陳翻退到一邊去,高靖這才道:“下面說正事。昨晚那件案子的結果,已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