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嘗嘗就嘗嘗。
周昂笑著起身,并不在意身邊幾位同事略帶怪異的眼神,跟高靖一起到了后面的二堂——二堂有個小花廳,是高靖平常閑坐的地方。
仆役們很快把熱水提來,高靖親自取了茶葉,為兩人沖茶。
似乎也是炒青的茶葉,周昂以前在幾處地方分別喝過不同水準的這一類茶葉,但目前還沒喝到過紅茶——腦海里過去遺留下來的記憶里,也沒有紅茶的影子,他覺得紅茶的技術應該還沒有出現。
熱水澆下去,茶香很快就飄出來。
公平的來說,高靖這里的茶葉,應該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喝到的最好的茶葉了,但感覺還是沒上輩子喝的茶葉對口味。
他其實不太懂茶葉,就覺得可能是炒青的技術啊,或者是茶樹的培育之類,還不夠專業。
當然好聽話是要說的。
啜飲一口熱茶,他臉上露出由衷贊嘆的模樣,感慨卻又并不寒酸地道:“茶葉真是好東西啊!好茶!好茶!”
高靖笑笑,道:“這不是本地產的茶葉,是晉國的茶。”
頓了頓,他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是轉了幾手才落到我手里的,不過據說這是要販往長安的東西,售價不菲。咱們這里是通衢之地嘛,晉國過來的東西,大多選擇走水路過來,從翎州運往長安,所以,大約是拿來沿路孝敬的茶?呵呵,我這里還有一些,你也喜歡的話,待會兒就拿去一些。”
周昂笑笑,道:“多謝安平兄好意,不過不必了。”
高靖訝然,笑問:“為何?子修何必見外?”
周昂笑著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高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一笑,道:“你以后不會缺錢的。”
周昂笑笑,卻不搭話。
于是高靖沉吟片刻,轉了話題,道:“來了這幾日,還算順遂吧?”
這算是上司的關心了。
周昂點頭,放下茶杯,道:“挺好的。諸位同事都很和善。”
高靖面帶微笑地點點頭,卻又忽然嘆口氣,問:“剛才我進去之前,大家沒少抱怨吧?”
周昂聞言笑笑,并不藏話,道:“是。但主要還是嘲諷。”
高靖聞言失笑,而后苦笑,道:“不怪他們。這件事情,是老衛先發現的,我們隨后就開始布控調差和追蹤,花了好大精力,才基本鎖定了目標,最近就準備要發動了,大家都覺得一場功勞要到手,所以這次被郡里給搶走,大家都是有怨言的。但是……這件事我不得不讓啊!”
聽到這里,周昂忽然覺得不對勁——這是要我做個傳聲筒,回去委婉的解釋給同事們聽嗎?可是,找錯人了吧?
周昂心里很有數,眼下自己在那幫同事們那里,可還沒有獲得什么信任度。自己去解釋,往好了想可能無人在意,往壞了想,怕是反倒讓人反感啊!
這似乎不該是高靖的處事水準。
這時候,高靖已經繼續道:“這幫人的實力,很硬。我們都能感覺的出來,雖然大家的信心都很足,但我還是覺得讓出去落個好,比自己硬上要更好。”
說到這里,他笑笑,道:“說句不大合適的話。雖然都是一條線上的,都是同僚,郡里的人傷了死了,也非我樂見樂聞,但這里的人,卻是我的兄弟。”
這還是那個意思啊!
周昂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點點頭,沒說話。
他覺得高靖應該還有后話,他絕不該是處理事情如此毛糙,連傳話對象都選錯的人,從此前他跟自己的接觸,能感覺得出來。
更何況,他剛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邀請自己過來的!
像他這樣當了縣祝的人,哪可能把事情做得如此簡單。
這時候,高靖又道:“事實證明,他們的確很不好對付。郡里這次出動的人手不少,還動用了幾張威力很大的符,但仍然沒能把目標留下。而且……他們應該是在制作什么邪器,事后從那所院子里搜出了不少尸體,還有幾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但那件,也并沒有找到。”
周昂的眉頭第一時間擰了一下——下意識地有些憤怒。
因為“尸體”和“孩子”。
高靖嘆口氣,道:“根據交手的情況來判斷,逃掉的那人,應該是有七品,而且有法器在身,很難對付。如果要打正面,還好辦,但目前來看,只要他想跑,咱們就還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能攔下他。”
周昂點頭,忽然想到了自己香囊里存放至今的妖元。
“凝固”的那個法術,或許在抓人這件事情上,尤其是阻止對方逃跑這件事情上,是能管用的。
但想也白想,一是那人連郡祝衙門里的符都能輕易破掉,一只九品妖怪死后留下的妖元里的一點法術,就算是能被自己成功的熔鑄到法器里,只怕也不夠水準留下他。二是……師叔沒法出手幫忙,自己的第一件法器至今還停留在計劃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的熔鑄呢!
關鍵是這種事情沒有足夠的原料可供練手,而那份妖元對自己來說又太過珍貴,因此雖然師叔早就把熔鑄的辦法告訴自己了,但猶豫了這些天,卻一直都沒敢冒險去嘗試。
話到此處,高靖又嘆了口氣,卻是忽然又道:“還好讓出去了,現在壓力最大的,是郡里了。至于咱們這邊,上個月一共破了四個案子,殺了六只妖,接下來的五月和六月,壓力已經比較輕了。”
周昂剛想在心里說,原來衙門也是有業績考核的,這時候高靖卻又道:“這都多虧了你呀子修!以后說不得還要多多仰仗你!”
就這一句話,周昂忽然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明白過來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近乎下意識地一僵!
郡里縣里不知道多少修行者高手聯手出擊,動用了好幾張符都沒能留下的高手,我可沒把握攔下來啊!
除非他來掏我心臟!
但想歸想,這個話又不可能對高靖說。
因為他并沒有透露出絲毫要自己出手幫忙捉拿那人的意思。
再想想,那人現在已經逃了,不知蹤影。而且那件案子已經算是被郡里給接過去了,縣里想插手都不大合適,周昂心里才漸漸又放松下來。
如果能力允許,他當然恨不得立刻將那人抓捕歸案,最好直接擊殺才解恨,但能力不允許的情況下,他卻是輕易不愿意冒險的。
想明白這個,周昂笑著點頭,道:“縣祝客氣了,我現在也是咱們衙門的一員了。”
自己裝過的逼,無論如何也得裝下去!
不過以后要注意了,要慢慢地降低他們對自己實力的期待才好!
這時候,高靖聞言已經笑起來,道:“說得好!咱們已經是兄弟了!”
揣著六十兩銀子走出縣祝衙門,一直到走進萬歲坊,周昂心里還在回想下午時候跟高靖高安平的談話。
既然他的意思應該并不是劍指那逃犯,那么他特意找自己喝茶閑聊的意思,應該就是提前預告一下,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會需要自己出手了。
嗯,自己最近練劍頗有些收獲,煉體收獲也極大,就連吸納靈氣的速度,都比以前要快了很多,實力還是很有些突飛猛進的意思的。
再加上手里還有兩張新近琢磨出來的符幫忙,自我感覺實戰能力應該已經是有了質的飛躍了,接下來,親身去參與一下對妖怪的圍捕也不錯。
實踐出真知嘛!
只要不是像下午破開了郡縣兩級聯手的那種高手,就還是有信心一戰的!
自己邁入修行之門,已經有二十天了呢!
心里這么想著,給自己鼓勁兒打氣,眼瞅著坊門已經到了。
看守坊門的兩個兵卒一看周昂過來,都很客氣的樣子,微微躬身,點著頭打招呼,“周官人。”
作為萬歲坊里為數不是太多的讀書人之一,作為萬歲坊的顏值代表,老爹當年又曾是一時風云人物,周昂本來就勉強算個小名人,更何況,就算原本沒人知道他,他最近幾天每天都穿著一身“工作制服”進出坊門,在那么多的窮人堆里,簡直鶴立雞群般醒目,本坊的門卒們好歹也算是“體制內”的,要是這點眼力價和敏感都沒有,這些年就真是白混了。
周昂笑著沖他們點點頭,沒說話就大步走了過去。
身后的門卒們在他走過去之后,卻非但沒有絲毫不滿,看過去的眼神卻反而越發恭敬且羨慕了一些。
這技巧是大兄周曄教的,做了官人,就要有點官人的架子,只對該親和的人親和,你要沒有一點架子,底下那些人只會覺得你應該是個空殼子,從而不拿你當回事了,你把架子端起來,他們就會越發的敬你三分。
人心嘛,就是那么回事。
現在的周昂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周昂,這種事情,他一點就通。
眼看走到巷子拐角,他轉過去,不遠處就是家門,忽然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走來——是陸春生的兒子,陸進。
他似乎也第一時間就看見了周昂,但隨后他的動作卻有些怪異。
他低下頭,卻把腦袋微微往一邊擰著,等周昂走過去了,畢恭畢敬地叫人:“少爺!”
這是必須的姿態。
一日為主,跟著人混飯吃,就這輩子都洗不掉這個烙印,到了兒子這一輩,也依舊得管人家的兒子畢恭畢敬,這就是當初周昂不愿意去陳家做文房的原因——當然,文房畢竟不是奴仆,地位高多了,而事實上,對于絕大多數下層人民來說,比如陸家父子,他們大多數人心里其實一點都不抗拒依靠某個大戶人家,反倒是很多時候想投靠人家都不要。
只是周昂會特別在意這個罷了。
“你怎么了?”周昂站定,問他。
陸進的腦袋低得越發狠了些。
“沒……沒事的少爺。我……”
“抬起頭來!”
周昂單手扶劍,雖然站在身高九尺的大個子面前,威武值要大大地打個折扣,但這一身官人的衣服加佩劍,還是極有氣勢。
陸進終于抬起腦袋,怯怯地看了周昂一眼。
周昂第一眼就看見,他那邊臉上有個血道子,再看,那邊脖子上也有一道,頓時眼睛微微瞇起,“怎么回事?”
陸進吭哧一下,老老實實地道:“被打的。”
我當然知道是被打的!可問題是,就憑你陸進這個大塊頭兒,輕易的誰敢打你?又有幾個人真說能打得過你?
周昂心中有些不悅,父一輩子一輩來說,陸家的事情,他是有資格,也有一定責任過問的。于是他沉聲問:“誰打的?”
“我爹。”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