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承德坊,縣祝衙門,后堂。
日影已夕,堂內未起燈燭,不免有些昏暗。
高靖安坐在高腳胡椅上,腦袋靠住后面的靠背,瞇著眼睛,似乎是在打盹,但細微的面部表情變動,顯示他其實是在沉思一些事情。
堂外忽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不一時,杜儀杜子羽邁步進堂,見了高靖的模樣,走過去,輕聲道:“縣祝,事情已經辦妥了。”
“嗯。”
高靖睜開眼睛,一副有些疲憊的樣子。
杜儀見狀,問:“要掌燈嗎?”
高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道:“洗把臉吧!有些疲倦。”
于是杜儀點點頭,轉身走到門口,道:“來人,打盆熱水來。”然后復又轉身回來,借著昏黃的日光,找到書案上的火石與火折子,打了火,點上了蠟燭。
一時間房內亮堂不少。
不一刻熱水打了來,自有仆從服侍高靖洗了臉,待那仆從端著盆子又出去了,高靖看起來果然就精神了不少,到榻上坐下,一邊擺手示意杜儀也坐,一邊開口道:“說說吧,怎么樣?給那魯大員,都點明白了嗎?”
杜儀此時坐下,順手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遞給高靖,道:“這是剛剛才又搜集起來的消息,都是與那周昂相關的。”說完了,才笑笑,道:“職下帶人去把那一百貫錢送到那魯大員家里的時候,那魯大員嚇得差點兒就要當場跪下。”
想到這里,他似乎是回想起當時那魯大員的滑稽模樣,笑容越發盛了些,道:“不過許是當著妻兒的關系,他雖苦著臉,堅決不收,但到底還是沒跪!”
說到這里,他笑著,嘆了口氣,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高靖笑笑,對自己手下人的惡趣味,也是不置可否。
這時杜儀已經又繼續道:“我只說是縣祝的命令,那魯大員又不敢不收,最后竟塞給我一小錠銀子,向我求告。我也是看在銀子的份兒上,這才點醒他:讓他去把銀子給那殺了狐妖的書生送過去就是了!”
說話間,他掏出一小錠銀子放到榻上,看著應該是五兩的官鑄。
“那魯大員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經我一點,他當場就歡喜得屁滾尿流。至于接下來他是不是會把錢送過去,就不知道啦!”
高靖笑了笑,一邊翻看手里的幾份謄寫出來的檔案,一邊笑道:“既然你說他是個聰明伶俐人,那想必他不但會送過去,還會百般討好吧!”
杜儀聞言笑起來,“職下猜也是如此。”
但高靖卻又嘆了口氣,道:“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借的上力了!”
這次杜儀卻沒笑,想了想,指著高靖手中仍在翻看的檔案,道:“職下剛才進來之前,也翻看了一下,這周昂除了最近七八天有些舉動異常之外,別的什么都看不出來,職下推測,以他的家世和作風,他接觸道法,應當不是在本地。”
高靖點點頭,敲敲手里的檔案,道:“三年前他去長安讀書,共七個月。怕就是在那時候,不知道接觸了什么人。”
杜儀點點頭,道:“可惜時日太久,一則他肯定不是當時關注的目標,二則嘛,杜陵杜子山先生名聲遠播,也算一代名儒了,當時他在長安城外設帳授學,去的人實在太多了,人聲雜亂,想查也不好查。”
高靖已經放下手里的檔案,嘆口氣,道:“還是發個文書吧,看當時長安府那邊是不是多少有些記錄。至于讓他們專門為咱們去找杜子山的弟子們調查一二,就還是別想了。”
提到公事,杜儀頓時就認真起來,點點頭,道:“職下回頭就去命人把文書寫了,爭取明天就送走。想來旬月之內,就該有些消息了。”
高靖聞言一笑,搖頭,“旬月之內?三個月能有消息就不錯了!不理咱們也正常。畢竟,我只是個縣祝而已!”
這個話不好接,杜儀就只是笑笑,把榻上的檔案重又拿起,收起來。
這個時候,高靖卻忽然長身而起,幾步便踱到了門口。
杜儀也隨之起身,卻只是站在堂內,看著自己的上司站在走廊上,半邊身子都鍍在夕陽殘照中,沉默地等待著。
高靖雙手背在身后,仰頭看著前面大堂的后屋檐。
青磚碧瓦。
一派肅穆。
他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周昂家中兩人對坐時的情形。
表面上大家客客氣氣,但背地里,卻幾乎每句話都在交鋒之中——當然,不是敵對式的交鋒,而是試探中的不斷轉折。
尤其是想到對方毫不猶豫地幾次拒絕了自己的示好,但又很認真地表示他只是想過安生的小日子,且表示自己在努力地抄經賺錢,讓高靖不免有些猶豫不定。
他來歷清楚,身家清白,這個并無疑問。
他的父輩在這翎州城里頗有人際,現在維持和牽引這些人際的職責,似乎已經交卸到他那伯兄周曄身上,但毫無疑問,只要他愿意站出來,他父親當年留下的遺澤,肯定還是他才有資格全盤繼承。
而他的父親,曾是翎州縣三位典史之一。
這是很重要的一層。
有這一層,幾乎就代表著,他天然的就是可以跟官府有交通的。
這樣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從什么門派、從誰手里窺得天機,從而一步邁入道法修煉的堂徑的,但若說他會做什么與官府敵對的事情,卻可能性不大。
因此,站在一縣之祝的位子上去考慮,即便不能收歸己用,但也絕對不至于變成敵人——朋友,或許是個不錯的方式。
嗯,朋友。
最關鍵的是,他的實力深不可測,也是毫無疑問的。
如當時自己在巷子里問杜儀與衛慈時二人所言,集合整個衙門的力量,要拿下那只狐妖,還是很有希望的,但不付出什么代價,卻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至于自己想要獨力拿下,當然是近乎完全不可能。
而他輕描淡寫的就把那狐妖擊殺了!
用的還是如此驚人的手段。
所以……就是朋友吧!
且看看后續再說。
主意落定,他轉過身來,面對一直安靜地站在堂內等候吩咐的杜儀,很平靜地道:“注意,不要打擾他!”
杜儀聞言微愣,卻旋即點頭,道:“諾!”
“職下明白了。”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