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內,全是盧大師手下弟子。
他們個個孔武有力,上身只穿粗布汗衫,即便晚風微冷,也仍是渾身冒汗。
院內的工具,也是五花八門。
有人在滾輪旁打磨鐵器,火光迸濺…
有人在火爐旁打鐵,大小錘叮當落下…
地上還擺了不少陶罐,盛放不同液體,有的用于淬火,有的用于浸泡。
除此之外,還有皮匠和木工。院內雖一片忙碌,但卻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李衍看到后,不由得心中暗贊。
他與“聞聲閣”萬掌柜交情不錯,對方是長安匠作行會長老,平日閑聊,對這行也有所了解。
匠作這行種類繁多,雖說被江湖上稱為八作,但實際上遠不止八行,比如皮匠、紙扎匠等就沒被歸入其中。
正因如此,這行也很難有等級劃分。
一個掌握了魯班法的玄門磚石泥瓦匠,雖說重要,但地位不會有本質提升,反倒會被人防備…
但一位匠人,能夠帶領團隊營造大型建筑,哪怕是普通人,也可稱之為大師…
皮具制作的再精美,也頂多能小富,但若會玄門秘法,肯定能闖出一番基業…
總之,這行更看重稀缺性。
而能被稱為大師,不僅是看你的技術,還要有經營一個工匠團隊的能力。
畢竟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出現大規模的手工做法,速度和效率也已成為衡量實力的重點。
就像這位盧大師。
他自身就是玄門匠人,擅于打造各種鎧甲武器,手下既有皮匠也有木匠,都掌握著玄門秘術。
能參與觀星臺建設,可想而知其能耐!
他的這些手下和弟子也是不凡。
李衍二人進入院中,竟沒人理會,全都專注著自己手中的活,似乎已沉浸入其中。
胡銘做了個噓的手勢,李衍頓時會意,閉上嘴巴,放輕腳步,沒有干擾眾人。
他看到了地龍皮,已經被裁剪分割,正有皮匠在上面一層層刷著不知名液體。
內襯皮革,已變得漆黑光滑…
他看到了新式火槍的配件槍托,已打造出框架,還有一名工匠正打磨著地龍骨,準備進行鑲嵌。
這地龍骨也已經過處理,光滑細膩,既有類似象牙的質地,也兼具玉的溫潤…
當然,這還只是院外。
敞開的幾個房間內,同樣燭火通明。
幾張碩大的方桌,分散在各個角落,一些年紀明顯更大的工匠,拿著鑷子和小錘,正對一些精細玩意兒進行加工。
沙里飛也在其中。
這老小子,跟變了個人一樣,瞪大眼睛,粗大的手掌捏著小鉆,在一根銅管上開著孔。
此情此景,像極了張飛穿針。
他全神貫注,就連李衍到來都沒發現。
就在這時,遠處的火爐內突然出現爆裂聲,隨后木炭煙火噴涌而出,嚇的工匠們連忙躲開。
同樣忙碌的盧大師連忙走出,看到后頓時罵道:“這批棗木炭有問題,瞎了眼了,買的時候也不看清楚!”
說罷,將有些驚慌的弟子一把推開。
他從桌上端起陶碗,盛滿井水,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腳踏罡步,口中念道:“雪山師父雪門開,雪山師父降雪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法念完,黃符頓時無風自燃。
只見這盧大師將燃燒的符紙直接扔入水中,手指攪動,隨后喝下兩口,對著空中連噴三口。
噗噗噗,水霧翻涌。
整個小院內頓時升起一股寒意,好似這端午時節,突然到了寒冬臘月。
而這盧大師周身,更是籠罩上一股寒氣,就連衣服和眉毛,都迅速凝結白霜。
他三兩步走到爐口前,無視噴涌的火焰,竟直接伸手,從里面拽出一個燒紅的鐵塊,二話不說,拎起錘子,叮叮當當打鍛打。
這東西,應該是新式火器的構件。
原本在火爐中,已經變得有些扭曲,但經過其鍛打,又逐漸恢復形狀…
雪山法?
李衍看到,頓時想起一個著名的術法。
這門術法和其名字一般,用來制造低溫,在不同的法脈中都有流傳,且應用不同。
比如在魯班法的工匠中,就是用來防止燙傷,或對一些東西迅速進行降溫…
在吃死人飯的行當里,則是用來在天氣炎熱的時候,幫尸體防腐……
在另一些法脈中,用來治療燒傷毒瘡…
雖是輔助術法,殺傷性很小,但因其實用性,風聲反倒十分響亮。
將部件搶救完成后,盧大師才隨手將錘子拋給弟子,皺眉道:“今晚別開爐了,明天有了合適木炭再說!”
沙里飛自然也已來到院中,等盧大師那邊完事,才一臉興奮湊了過來,嘿嘿笑道:“衍小哥,龜山大展神威啊,如今到處都在傳!”
李衍啞然失笑,開口問道:“沙老叔怎么樣,這兩天沒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
盧大師也走了過來,瞪了沙里飛一眼,“這小子奸猾的很,還一副厚臉皮,攆都攆不走。”
沙里飛毫不在意,嘿嘿笑道:“那是您老大度,再說老沙我也就幫個手,您的那些本事,教給我也學不會啊。”
“哼!”
盧大師冷哼了一聲,卻也沒再計較,扭頭對著李衍開口道:“其他的東西還沒準備好,但圖紙已然繪出,想的話,就跟來看看。”
說罷,帶著李衍進入另一個房間。
這里明顯是個休息的廂房,桌子上放著魯班尺和炭筆等玩意兒,還摞著一堆卷起來的圖卷。
他攤開圖紙,一一講解起來。
“皮甲就是按你要求,做了四個貼身軟甲,老夫又用了金絲編織法,雖說重量有所增加,但卻能護住內臟要害…”
“這是你那全身甲,制作最為麻煩,要等到‘磨刀雨’那天,才能繼續煉制…”
“火槍做了四把,按照沙小子的要求,各自進行了改造…”
這位盧大師,確實不凡。
他們得到的《霹靂雷火經》上,只有新式火槍長短槍圖紙,明顯是朝廷的制式武器。
而盧大師卻根據個人特點,進行了變化。
給李衍制作的,是一把手槍,填彈方式,有點像弗朗機炮,配有十個彈夾,提前裝好,作戰時進行更換,比燧發火槍速度提高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這玩意兒威力巨大,槍管狹長,上面還鑲嵌著龍紋,擅中近距離作戰…
給王道玄制作的,同樣是一把手槍,但槍管卻小了很多,適合近距離防身。
至于呂三,則是將那骨朵火器送來。
此物本就不凡,機關十分巧妙,盧大師將其進行改造,同樣弄成子母彈的裝填方式…
至于沙里飛,則是將那柄都尉司的長槍進行改造,外表遮掩一番,并且將槍托延長,與沙里飛的體型更加相配……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玩意兒。
這些東西也可使用新式火藥,比如改造后的火蒺藜,沙里飛這幾天就是在學習制作方法。
“有勞大師了。”
李衍看罷,心悅臣服,連忙拱手感謝。
“行了行了。”盧大師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看過了,就別再打擾我們干活。”
“李少俠這邊請。”
胡銘見狀,連忙抬手,示意李衍跟著他離開。
李衍無奈,只得將手里的禮物遞上,“沙老叔,里面是些粽子和荷葉雞,還有一些糕點,閑下來給兄弟們分了。”
沙里飛給了個放心的眼神,便接過東西,繼續坐到桌前忙碌。
看得出來,即便有個這出色的隊伍,要想趕上“磨刀雨”,這些人也得日夜趕工…
“這次可多虧李少俠了。”
來到另一個小院房間內,胡銘當即抱拳道:“王府已派人找到我們,明日便能前往商量,購買那塊水晶。”
“哦,他們動作倒是挺快。”李衍有些詫異,沒想到寶通禪寺那邊剛打招呼,武昌王便立刻松口。
胡銘卻似乎并不意外,微笑搖頭道:“這位王爺可是精明的很,做事自有分寸,如果我沒猜錯,明日會是世子招待咱們。”
“咱們?”
李衍眉頭一皺,“我也要去?”
胡銘點頭道:“王府的人也請了少俠,看來這位武昌王,已經在幫世子打根基。”
“朝廷對于玄門,講究平衡之道,所以即便我太玄正教為國教,陛下也不會冷落佛門,相反還會多有倚重。”
“武昌王信佛,但禪宗在武昌三鎮的地位已經太高,如無意外,世子上位后肯定會有所變動。”
“至于李少俠,你在龜山擂臺已展露潛力,武昌王世子或許不會將你招至王府,但也不會無視。”
“少俠盡管去便是,明日的事情已經定下,無非走個過場,說不定還有好處…”
李衍沉思了一下,點頭道:“也好。”
他也不是傻子,胡銘的判斷應該沒錯。
隨著他這小團隊提升,身價自然也會增長,客戶群體也會改變,且不可避免。
原因很簡單,就是性價比。
若是大事,當地富商會直接上報城隍廟,當地玄門正教為穩定一方,都會選擇出手。
而若是小事,普通的巫婆神漢或法教修士就能解決,完全不用花大價錢聘請他們。
所以,他們今后接的活,價格會高,但也肯定會更加復雜且危險。
至于碰到一些百姓的小事,不收錢都無所謂,反正也出不起,只當行俠仗義,順道積攢名聲。
所以,面對的客戶群體也要擴大。
提前見見那世子,只當擴充人脈…
夜色已深,李衍就沒有回城,而是在御泉寺住了一晚,次日清晨,和胡銘一同前往武昌。
來到武昌城外時,天已蒙蒙亮。
城門早已開啟,江邊碼頭上,更是人山人海。
一艘艘狹長的龍舟早已被放在江邊。
這些龍舟,之前早已開光點睛,如今正是下水比賽,同樣要進行一些小儀式。
見李衍抬頭打量,胡銘開口笑道:“李少俠別急,我已打聽過,這幾日比賽的,都是鄂州各地縣城和小勢力,還不算熱鬧。”
“等過了五月十五‘大端陽’,每組強者才會選出,那會兒才是龍爭虎斗。”
李衍一看,果然如此。
那些龍舟祭祀儀式,都是由各縣城村寨的長者主持,龍舟樣式也有些陳舊,和鄂州商會的那艘,根本沒法比。
而在周圍觀看的,也都是城中百姓。
當然,眼下這種情況,誰都知道妖人很可能會趁機作祟,所以不僅岸邊有衛所士兵巡邏,就連江上也有水軍戰船警戒。
隱藏在人群中的執法堂和都尉司的人,更是不少,目光凌厲,四處尋找可疑之人。
李衍還看到,一些江湖門派的人,也被派出,配合朝廷搜尋。
整個武昌的力量已被發動,明著來肯定是送死,也不知那些妖人,會選擇何種方式破壞儀式…
沒有過多停留,隊伍直接進城。
胡銘上門,顯然也存了打好關系的意圖,所以禮物就備了整整兩大車。
李衍心中一動,順道回到商會,叮囑呂三和王道玄注意安全后,便從行囊中取出了一物。
正是那枚水晶恐龍卵。
這東西靈韻消散,但也算一件珍寶。
武昌王喜愛收集寶物,眾人皆知,到時看情況,將這東西送出或售賣,免得占地方。
當然,眼下時間還早,眾人又等了一會兒,待過了辰時(07時至09時),才來到王府。
這次是提前定好,王府的人自然早有準備。
胡銘遞上拜帖,立刻有王府管事前來迎接。
沿側門進入,李衍也終于看到這大名鼎鼎的武昌王府模樣。
這武昌王府并非典型的中軸線結構,而是一側擁有碩大湖泊和賽馬校軍場、花園,另一側才是正殿、宗廟、祠堂。
后殿和寢宮,則占據后半個王府。
其紅墻黃瓦,氣勢恢宏,高聳樹冠間,隱見樓閣高聳,飛檐斗拱,一座座宮室錯落,鱗次櫛比。
李衍等人并非官身,因此并未被帶往王府正殿那邊,而是前往花園。
沿途只見園林秀麗,花木扶疏。湖面波光瀲滟,水榭臨池,亭臺雅致。
進入一座臨湖小筑內,王府管事便派人奉上茶水,微笑道:“二位請稍等,王爺今日有事,世子待會兒就來。”
說罷,便微微拱手退下。
李衍喝了口茶,起身來到窗邊,順著雕花窗戶向外打量,見花草繁盛,湖水清澈,忍不住開口道:“這王府,果然不凡…”
他有神通,能察覺到不少隱秘。
這王府看似風景秀麗,實則暗藏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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