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小乞丐則都是西行管理。
有些是自小落難,有些是被拐賣。
這些小乞丐,性子軟弱的,會一輩子受人欺辱,連乞討所得,也得盡數上繳,了不起能混一頓大鍋飯,最終在疾病寒冷中死去。
有些則咬牙拼出血路,成為丐幫中管事和打手,身上也能有些閑錢,平日負責管理其他乞丐。
就比如這堆小乞丐旁邊的幾名大乞兒,雖同樣破衣爛衫,但卻強壯不少,甚至暗藏利刃。
他們就負責管理小乞丐。
能拼殺出來的,無一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平日里,也沒少欺負外來謀生者。
但面對旁邊的東行老乞丐,他們卻連看都不敢不看,低著頭目光躲閃,滿眼恐懼。
老乞丐則根本懶得瞧他們。
他瞳孔中微弱紅芒閃爍,直到李衍身影徹底消失,才緩緩扭頭,看向長風客棧。
見里面門口官員進進出出,老乞丐眼睛微瞇,隨后便扭回了頭,繼續拉著二胡,淡淡唱道:
“諸位善人吶,聽我道來!
漁鼓響,悲聲揚,漂泊江湖歲月長。孤舟一葉隨風蕩,天涯羈旅心惶惶,往昔豪情沖云霄,今朝落魄無人曉…”
就是普通漁鼓詞,談不上雅,但老乞丐聲音蒼涼,莫名讓人聽得心酸。
對面茶肆中,一名神色木訥的中年儒生聽到,立刻拍下幾枚銅板,起身朝著李衍離去的方向追去……
另一邊,李衍于宜昌古街上闊步而行。
這座古城的街道略有些狹窄,青石板因年代久遠,已被磨得有些光滑,且大大小小,高低不平。
宜昌為水運要道,此地建筑亦融合各地特色。
放眼望去,多為粉墻青瓦,邊角因潮濕而青苔斑駁。頂部既有高大的馬頭墻,亦有飛檐斗拱。磚雕木刻精美,木質略帶陰暗,盡顯滄桑。
街上行人,服飾口音亦各不相同。
有不少土家百姓,是有巴蜀客,說話口音甚重,夾雜俚語不斷,他竟根本聽不懂。
當然對李衍來說,味道便是第二只眼睛。
他左手揣在袖袍中,不時掐動陽訣,兩三百米內的味道,盡數涌入鼻腔,頓時發現很多事。
宜昌城果然不平靜,
江湖中人也太多了些!
比如左側那個來自巴蜀的棒棒,一身黑藍粗衣,看上去老實巴交,但扁擔中卻藏著利刃…
比如街旁正售賣野菜的老婦,和尋常百姓沒什么區別,但其袖筒中竟藏著毒蛇和蜘蛛,衣衫內也有許多柳葉鏢,略帶腥味,皆已抹毒…
還有剛經過的一間紙扎店,里面不僅香火味繚繞,還隱約有幾股陰冷煞氣,明顯養了鬼物…
這些算不上高手,但卻都是“吃葛念的”。
也就是花、蘭、葛、榮中的“葛”,憑借武功受人雇傭,干各種臟活黑活,包括刺探情報。
江湖朝廷,看似兩不相關,實則聯系緊密。
甚至很多江湖風波,根源就是朝廷政策。
比如開海后,沿海一座座碼頭,都成了江湖中人爭奪寶地,刀光劍影,不知多少人慘死暗巷…
各行各業競爭風波,往往也是從江湖最先開始,比如店鋪忽然走水、貨物被劫、騙子團伙上門,都是對手開始進攻的前奏…
這次西南之亂,同樣引得江湖眾人匯聚。
唯一的不同,是規矩已經改變。
其他地方,江湖規矩就是利益分配。
盡可能避免沖突,免得兩敗俱傷。
而能在戰時跑來這里的,沒有一個善茬。
唯一的規矩,就是比別人活得更久…
李衍這副打扮,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走在街上顯眼的很,引來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
他另有要事,也懶得招惹是非,索性視若無睹,問了幾次路后,終于找到了嚴家。
作為宜昌大族,嚴家自然建的氣派。
其宅院面積不小,隱有徽派韻味,白墻黑瓦,朱紅大門,馬頭墻高聳,周圍竹林環繞。
門前一對抱鼓石,院外幾根拴馬樁,門簪也有三四層,一個比一個年代古老,說明祖上曾出過幾個朝廷大員。
而兩側木質對聯上,則寫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上方還有“詩禮傳家”門匾。
李衍看到后啞然失笑。
看來嚴九齡小子,還謙虛了不少。
嚴家即便算不上鐘鼎世家,在地方上,也絕對是舉足輕重。
大白天的,嚴家并未關門,兩名青衣小廝正在門口閑聊,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
李衍腰挎橫刀,雖氣質不俗,但見他過來,也引起兩名小廝警惕。
其中一人立刻跑進院中,很快就有兩名護院跟來,眼神凝重,右手按著刀柄。
這嚴家有事啊…
李衍一看,心中便有所猜測。
這種詩書傳家的家族,一般都很注重禮節,如此提防外人,肯定是有什么事。
他面色不變,上前拱手道:“在下李衍,自關中而來,與嚴九齡公子乃朋友,特來上門拜訪。”
“閣下是二公子朋友?”
小廝眼中滿是狐疑,“可有憑證?”
李衍當即將嚴九齡寫的書信取出,同時還有一枚古樸玉佩,一起遞給小廝。
看到玉佩和書信上的字跡,小廝頓時松了口氣,恭敬拱手道:“還請這位公子稍等,我這就回稟老爺。”
說罷,就拿著書信進入院中。
李衍也不在意,就在門外安心等待。
他看了一眼門簪和匾額,若有所思。
這幾幅匾額,竟然都是鎮宅之物,每一副,都比他家曾經的百戰牌強橫許多,且香火之味繚繞,說明逢年過節時,都會進行祭祀。
普通邪物,碰到就會遠遠避開。
而且靠近后他才發現,這座宅子陽宅風水布局也有講究,清新雅致與竹林相合。
久居其中,可修心養性。
聽嚴九齡說,其祖父曾是白鹿書院先生,說不定還和儒教玄門有所聯系。
還有那兩名護院,身形看似散亂,但腳下不丁不八,太陽穴微鼓,還沉默不語,一看就是支點掛子(護院保鏢好手)。
就在當胡思亂想時,那小廝已急匆匆走出門來,恭敬拱手道:“這位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有勞。”
李衍點了點頭,隨即進入院中。
穿過照壁,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方天井,承接雨露陽光,隨后便是寬敞的前廳。
廳內的梁枋、斗拱、雀替等構件皆精雕細刻,人物、花卉、瑞獸等圖案栩栩如生。
前廳內,一名老者正坐在堂椅上,白袍玄冠,面容矍鑠,花白長須垂胸,氣質儒雅。
看到李衍進門,他立刻起身,微笑道:“這位便是犬子提到的李少俠吧,快請坐。”
顯然,他已看過嚴九齡的信。
“見過嚴伯父。”
李衍一番見禮坐下,很快便有小廝奉上茶水。
嚴九齡的父親,名叫嚴伯年。
他命小廝將書信和玉佩還給李衍,隨后微笑道:“聽犬子信中提及,李少俠曾在山中救他一命,老夫感激不盡。”
李衍平靜搖頭道:“伯父客氣了,我與嚴兄弟也算是生死之交,些許小事,不值一提。”
他話說的客套,心中卻有些奇怪。
嚴九齡母親得了瘋病,三年來求醫無果。
他千里迢迢跑來宜昌,就怕路上耽擱,怎么這嚴伯年看起來一點也不急?
似乎是瞧出他心思,嚴伯年這才開口道:“據犬子信上說,李少俠得了寶藥,可治老夫妻子之病?”
看模樣,明顯是有些懷疑。
李衍見狀也不在意,微微搖頭笑道:“嚴伯父,具體有沒有效,在下也不清楚。”
“不過這肥遺乃山海經中奇獸,世間難得一見,華山純陽宮前輩親口所說乃天靈地寶,凡癲癇瘋病,一切蠱蟲皆可治愈,想來應該沒錯。”
“哦?”
聽到天靈地寶和純陽宮,嚴伯年眼中也升起了好奇,“肥遺乃傳說之物,小友可否讓老夫開開眼界。”
“那是自然。”
李衍也不廢話,直接從懷中取出木盒,拉開后遞給嚴伯年查看。
肥遺之尸已被晾干,見其古怪模樣,嚴伯年嘖嘖稱奇,隨后還給李衍,微微嘆道:“小友莫怪,實則此事太過玄奇。”
“老夫三年來也曾遍尋名醫,甚至玄門道醫也請來幾個,都毫無作用,已經不抱什么希望。”
“而且拙荊這病…”
話說一半,他嘆了口氣,似乎不愿再提,起身道:“小友千里送藥,犬子的朋友沒有白交,無論能否成功,老夫都在此謝過。”
“小友請隨我來吧。”
李衍起身,隨著嚴伯年前往后院。
嚴家宅院頗大,中庭竟還有一座小祠堂,后院中央是假山花園,三側皆有院落。
他們一路前行,沿途家丁侍女并不多,護院卻有二十幾個,皆守在各個拐角通道。
李衍看到后,眉頭微皺。
這是掛子行防備方式,散落院中各處,若有賊人潛入,一個口哨,附近兄弟便會來支援。
更大一點的府邸,還會有人分批巡邏。
但通常來說,晚上才會如此。
怎么大白天也擺出這番架勢…
還有,據嚴九齡所說,他還有一個兄長,一個弟弟和妹子,父親妻妾也有四五個。
一路走來,卻顯得冷冷清清。
來到右側偏院,立刻有侍女上來見禮。
“見過老爺?”
“夫人今天如何?”
“早晨犯了一回,還虧被沈姨娘攔住。”
“嗯。”
嚴伯年問了幾句,便帶著李衍進入院中。
還未進門,李衍眉頭就微微一抽。
雖然院內打掃的整潔干凈,還養了不少花草,但有股臭味還是縈繞不散。
這是病人常年大小便失禁的味道。
有時即便照料的仔細,也揮散不去。
怪不得,這老頭方才支支吾吾,很多大戶人家都有這毛病,死都要保持儀態,不想讓外人看到狼狽模樣。
就是所謂的“倒驢不倒架”。
廂房外,一名健壯的婦人正端著滿盆衣服出門,看到二人,連忙點頭,“見過老爺。”
“夫人怎么樣?”
“現在安靜了。”
健婦回了一句,連忙放下木盆,輕手輕腳上前,將房門緩緩推開。
李衍抬眼望去,只見一名老婦坐在窗前,衣服明顯是剛換過,傻呆呆望著窗外,嘴里呢喃不停,也聽不清在說什么。
“小友,這便是拙荊。”
嚴伯年嘆了口氣,“要如何施治?”
“簡單。”
李衍取出肥遺,直接掰下一小截,“將此物研磨成粉,服下后即可。”
“就這么簡單?”
嚴伯年只覺有些不可思議,但李衍千里贈藥,他總不好拒絕,只得對著侍女開口道:“蓮云,去取工具來。”
因為家中有病人的緣故,所以嚴家炮制藥品的工具一應俱全,很快將那些肥遺尾巴搗碎磨粉。
那健婦常年照顧人,顯然很有經驗,將粉末藏在竹勺子中,一邊哄,一邊趁嚴夫人不備,直接喂其服下,又給灌了幾口水。
“啊!啊!”
嚴婦人頓時瘋癲,揮手亂抓,同時尿騷味升起,剛換的衣裙也再次變濕。
好在健婦有經驗,死死將其抱住。
嚴伯年見狀,眼睛有些發紅,顫聲道:“拙荊年性子清淡,從不與人爭執,愛養花、養草,也愛干凈,誰曾想…”
話音剛落,嚴夫人便身子一挺,變得僵硬,兩眼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喉中嗬嗬作響。
“夫人!夫人!”
抱著她的健婦從沒見過這種情況,頓時有些驚慌,連聲呼喊。
李衍也有些詫異,心中暗道不妙。
莫非肥遺有問題,治不好病,還把人吃壞了?
就在這時,那嚴夫人身子顫抖,喉中痰鳴作響,哇的一口,吐出大量濃痰。
李衍看到后,頓時瞳孔一縮。
那地上一大灘痰液粘稠,且呈黃綠色,其中還有枚透明卵鞘,蠶繭大小,里面有蟲子正在蛄蛹。
接觸空氣后,那卵殼立刻變干發黃。
里面的蟲子也不再動彈。
“蠱?”
嚴伯年一看,臉色立刻變得難看,兩眼發紅,咬牙道:“竟然是蠱,怎么可能…”
“這不是蠱。”
一旁的李衍面色凝重,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沉聲道:“嚴伯父,派人到祠堂香爐內,取一把香灰來,對了,再找根縫衣針。”
“蓮云,快!”
嚴伯年已從信中知道李衍是術士,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哪敢怠慢,連忙讓侍女去取。
侍女也是嚇得不輕,跌跌撞撞跑出,很快取來了兩樣東西。
李衍抓起香灰,撒在那卵殼之上。
說來也怪,香灰竟盡數被卵鞘吸附,不斷收縮,像極了一塊石頭。
李衍又用筷子挑起,放在桌上,隨后用縫衣針,一點點將外皮破開,露出里面蟲子。
旁邊的嚴伯年看到,頓覺頭皮發麻,窗外陽光明媚,他卻只覺渾身冰涼。
那蟲子身子好似春蠶,白白嫩嫩。
但頭顱卻隱約是人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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