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潛今天可算是開眼了,他本身的學識就比較雜,對什么都感興趣,當洪濤給他演示了火炮的威力、又講解了火炮的工作原理之后,他就大概聽明白了,于是對鑄造的學問就上心了。可是當他聽說這一門火炮就重達幾千斤,發射時作用力巨大,非堅船無法承載時,立馬又對金河灣的造船技術感興趣了。等洪濤給他演示完六分儀、月距表時,他又變成了天文愛好者,舉著六分儀對著太陽,眼睛被刺得淚汪汪仍不肯放下。最終讓他放棄六分儀的,卻是一堆兒灰色的土和一塊灰色的大石頭。洪濤說這堆土和上水,一兩天之后就會變成旁邊的大石頭,比石頭還堅固,鐵錘砸上去,只是一個白點而已。
“丈夫大才!此乃神土也!可惜不能用于人間……咳咳咳……”吳潛也不嫌水泥灰弄臟了他的紫袍,狠狠抓了一把不肯撒手,還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無!錯!哪兒有什么神土,這東西叫水泥,是用石灰石燒制而成,便宜得很,比讓工匠開山鑿石還便宜。官家和鄭相那里我已經給了一袋子樣品,想讓朝廷把不堪作戰的廂兵撥出一部分來,專門去生產此種水泥。假如水泥作坊能投產,到時候我就能讓江水倒流、讓山川移位、讓滄海變桑田!只要用竹子編成骨架,把此物混合石子澆筑下去,兩三個月的時間,這條甬江就能被堵死,我想讓它往那邊改道就能讓它往那邊流。吳大人是父母官,應該知道此物的用處了吧?”洪濤是不放過任何能忽悠南宋官員的機會。多一個人能認同他的理論。他就能多影響南宋朝廷一分。就能讓這個朝代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
“河堤!”吳潛果然不是死讀書的書呆子,瞬間眼睛就亮了。
“沒錯,甬江每年都有海潮上溯,江邊的農田不堪其害,假如能在經常被海潮倒灌的江邊用此物筑起一道堤壩,不用耗費太大人力,就能一勞永逸,不敢說百年吧。至少幾十年是沒問題的。”來了,廢了這么半天力氣,洪濤就等吳潛上套呢。歷史上就是他親自指揮修建了它山堰工程,說明他就好這個玩意,投其所好,必將事半功倍,讓他很快就認同自己的一部分理念。
“善!大善哉!想不到丈夫不光會打仗,還有牧民之策,此也是某上任之后心愁之事,不知丈夫所說之河堤真的可行否?”碰見洪濤這個大狐貍。算是吳潛倒霉,被他一折騰。不知道后世會少了多少詩詞,光忙著去筑堤壩了,哪兒還有功夫寫啊。
“可行不可行,不在我,而在大人您身上。如果要等朝廷開始裁撤廂兵開辦水泥作坊,恐怕不是幾個月就能成的事情。就算成了,生產出來的水泥也不會多,還得都用到前線的城池加固上,估計幾年之內也不會輪到民間使用。沒有水泥,說什么都是白搭,我有個更快更好的辦法,不知道吳大人有沒有興趣聽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洪濤這只大蒼蠅專門善于找縫兒,也就是人的弱點。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清官還是貪官、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吳潛的弱點就是他太想做事兒了,做實事,這恐怕是他一生的追求,只要你想,那就是你的弱點。
“丈夫請說……”吳潛對洪濤已經失去了必要的戒備之心,他還真不是個合格的政客,沒有把自身利益分分鐘放到第一位上。
“朝廷事情太多,水泥他們一時半會顧不上,但這個東西并不像鹽鐵酒一樣需要朝廷管控,完全可以由民間自行生產嘛。就算不去筑造河堤,老百姓自己家里蓋房也用得上,需求量很大,光靠朝廷也不現實。您看這樣辦成不成,找幾家當地的商戶,我來和他們合資成立水泥作坊。我出技術他們出資金,生產出來的水泥,率先供給大人您的河堤使用,等河堤修完,水泥才能隨意買賣,如何?”這才是洪濤的最終目的,他想在明州也下個蛆。光忽悠海商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要進一步向南宋社會里滲透,盡可能多的下蛆,把南宋這個高度發達的封建王朝身上的爛肉蛀蝕得千瘡百孔,挖臟根才能出新枝嘛。
為什么要選明州為突破口呢?很簡單,自古以來,江浙商人就以頭腦靈活、經營大膽而著稱,他們一生下來就帶著經商的基因,和他們聊買賣更輕松。而且江浙一帶手工業非常發達,比廣州、泉州還發達。另外這里河流密布、交通發達,投資建設水泥作坊,交通問題也是必須考慮的,否則生產出來運不出去,那不是白搭了。如果說廣州、泉州可以影響本州本府本路的話,從江浙入手,影響力會順著長江逆流而上,覆蓋整個長江流域,輻射面積大很多倍。
“此事可辦!只是某初來明州時間不長,對本地商戶還不太熟悉,此事還得請通判大人來一起商議才好,不知丈夫意下如何?”吳潛可沒這么多鬼心眼子,聽了洪濤的提議,略微思考了一下,覺得并沒什么不妥。除了朝廷明令禁止私營的產業之外,其它所有行業都可以自行開辦,只要正常交稅,朝廷就管不著,這件事兒即使洪濤不和自己說,也一樣能辦起來。現在洪濤先和自己打了招呼,這是人家仁義啊,不求多賺錢,一心只為黎民著想,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現在吳潛越看洪濤越順眼,如果不是因為洪濤是個外國人,他都有心把洪濤請到自己府上去好好招待幾日。
吳潛走了,樂顛顛的走了,懷里抱著三條大帆船模型走了。那是竹葉青牌香水的包裝盒,是洪濤送給吳潛和家人的禮物。臨走,兩個人還約好三天后還在船上見面,到時候吳潛會帶著更多明州官員和商戶來,專門就水泥作坊的問題展開座談會,務求盡快把這件事兒落到實處。
有什么樣的將領就有什么樣的兵!同理,有什么樣的領導就會有什么樣的下屬。吳潛是個實干家,他帶來的那些當地官員也都跟著變成實干家了,就連那位姓孫的通判大人也都把監察之事放到了第二位,一同幫著吳潛和洪濤琢磨水泥作坊的事情。通判這個官職很有意思,他名義上是二把手,但卻死死的控制住了一把手的權利。這個職務代表著中央政府,地方大員身邊都有一個通判,沒有通判的同意,很多政令是下發不了的,而且地方大員對通判沒有管轄權,更不能隨意撤換。
孫通判就是明州本地人,還是臺諫出身,假如吳潛和洪濤要弄別的玩意,他說不定真的會從中作梗,大宋的諫官都屬于雞蛋里挑骨頭的存在,沒一個好說話的。不過這次孫通判一句廢話都沒說,比吳潛還賣力氣,原因很簡單,他從小就受盡了海水倒灌的苦,建設、造福他家鄉的事情,如果他再敢說三道四、推五阻六的,不用吳潛去彈劾,家鄉父老就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要建水泥作坊,必須先找到合適的石灰巖,先把石灰巖燒成生石灰,然后再按照洪濤提供的配方,把幾種原料充分研磨、過籮,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就能得出一種灰白色的粉末,也就是水泥。這種水泥和后世的硅酸鹽水泥不同,它的耐腐蝕性很高但強度略低,一般只有300號左右,最高也超不過400號,養護期也略長。不過它也有優點,就是制作相對簡單的多,如果能在研磨技術上提高一些,強度還能加強。
洪濤為啥不去弄后世的硅酸鹽水泥、也就是波特蘭水泥?因為他不會玩立窯,想燒硅酸鹽水泥,必須有立窯,那玩意洪濤見過,但也只是見過而已,內部啥摸樣、如何建造、如何工作都不清楚。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想燒硅酸鹽水泥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簡單,不是把石頭扔進爐子里煅燒一定時間,拿出來研磨成粉末就是硅酸鹽水泥。從選料、生料、熟料、研磨各個環節上都要進行成分控制,否則燒出來的玩意不一定就是硅酸鹽水泥。在沒有化學制劑的情況下,洪濤既沒地方去找飽含硅酸鹽的礦物質,又無法確保每道工序的成分穩定,所以硅酸鹽水泥他根本就沒奢望。
目前這種簡易的混合水泥他覺得最適合此時的生產力和生產技術,生石灰從東漢末年就被中國人弄明白了,石灰窯大宋本身就有。第二種原料就是廢磚、陶器、瓷器碎片、鐵渣,這些玩意也不難找,而且數量很龐大,算是廢物利用了。第三種原料叫熟石膏,這東西在大宋也不是新鮮玩意,專門有石膏礦,挖出來的就是二水石膏,經過煅燒之后就是半水石膏,也就是熟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