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逼仄的柴房,頹墻陋瓦,屋似破窯,腐爛了一半的懸梁上垂下來一個殘破的蜘蛛網,整間屋子都散發著一股陳腐的味道。
柴房里雜亂的堆著一些樹枝還有一些有些洇濕腐爛的稻草,散發著一股漚過的腐爛味。
稻草堆的一處陷了下去,看著像是躺著個人。
康姑媽推門進去,直接就被那陣異味給沖的掩住了口鼻,嫌棄的瞥了一眼那歪眼斜嘴的男人。
歪眼斜嘴的男人毫不在意,上前踢了一腳稻草堆里躺著的那個人。
康姑媽順勢掩著口鼻望了過去,驚得整個人都愣住了。
眼前這個,昏睡在稻草堆里,頭發污糟成一團,臉上被烏黑的血漬糊得看不出原本樣子的女人,是左氏?
這是那個頭發永遠都梳的規規整整看著永遠都大方得體的左氏?
康姑媽心情頓時有點復雜。
這個伍三狗也太不是人了些。
不過這也是左氏的命。
誰讓她命不好,先克死了男人,又到了伍三狗這么一個腌臜人手里?
伍三狗上前,粗魯的踢了踢左氏的腿,“別裝死,起來!”
左氏呻吟一身,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已經幾日未進水米了,虛弱的很,然而她的眼神只輕輕的瞥過那歪眼斜嘴的男人,便落到男人身邊的康姑媽身上。
左氏猛地激動起來,她掙扎著似是想坐起來,然而幾日未進水米,哪里還有力氣。
她喉嚨有些沙啞的“啊啊”著,卻依舊虛弱無比。
康姑媽看了直皺眉,瞥了一眼伍三狗:“你看看,人被你搞成這樣了,可咋帶出去見人啊?”
伍三狗不耐煩的揮了下手:“原本就沒打算放她出去見人。在家給我下她七八九個崽,出去做什么?”
康姑媽當這么一個暗拐已經有些年了,這來她這買媳婦或者買孩子的客戶,九成九心里是有些問題的,對于伍三狗這種,倒也見怪不怪。
她方才也不過是抱怨一句,她一個拐子跟賣家天然利益一致,立場自然也是一樣。
康姑媽上前俯下身子,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左氏。
嗯,頭上傷口這會兒已經有些結痂了,不過也沒事,一會兒把臉洗凈了再戴個抹額就是了……
再洗洗澡,換身干凈衣裳。
雖然費事,但能把那個千金小姐的寶貴簪子給騙回來,也值了。
康姑媽俯下身,靠近還在掙扎著想起身的左氏,笑道:“我的好侄女兒,姑媽來看你了。”
左氏停下掙扎,直勾勾的盯著康姑媽。
康姑媽被左氏那眼神看得有些發毛,她嘿嘿笑了聲:“侄女兒你也是真的想不開,姑媽給你找的這門姻緣多好啊。這伍三狗,雖然這樣貌上差了些,可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一婚,哪像你,是嫁過人的,這擱在鄉下,是要被叫破鞋的!更別提你還帶著倆拖油瓶!哦,說到你那倆拖油瓶——”
康姑媽拖長了聲音。
左氏果不其然,渾身都繃了起來,她動了動嘴唇,終于吐出幾個字來,嗓子極其嘶啞:“……耀哥兒,輝哥兒……”
康姑媽“哎呦”一聲,她嘆了口氣,“眼下可是我幫你養著那倆孩子呢。你要是聽話,我倒是可以讓你見那倆孩子一面。”
左氏死灰般的眼里,倏地迸出一道光來。
康姑媽知道自己握著左氏的軟肋,心下得意,拖長了聲音:“只要你乖乖的,同你那個學生的姐姐見個面,把她那個見面禮給騙過來就成了,見面的時候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里也有數,嗯?”
左氏心下劇震。
學生的姐姐,定然是除了阮明姿沒旁人了。
是她找上來了?
如果是她的話……
左氏垂下眼眸,那死灰般的眸子深處,終于慢慢的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來。
阿礁探聽回來,給阮明姿使了個眼神,兩人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小巷。
他們經過一片曬谷的空地,這里有一處公用的水井,平時家里沒有井的人家便從這里打水用,往日天氣好的時候,也有些婦人喜歡一道在這洗洗衣裳嘮嘮嗑什么的,用水也方便。
只是這會兒剛下過雪,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幾個孩童們歡快的在那打著雪仗。除此之外,倒沒什么旁的行人經過。
這種四下里空蕩蕩的環境,正適合說事。
也不怕旁人藏在暗處偷聽,四下里一覽無余。
阮明姿這才輕輕開了口:“……左夫人還好嗎?”
阿礁道:“還活著。”
阮明姿心往下沉了沉。
阿礁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是說了個“還活著”。這本身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她臉色有些難看,沒有再問下去,又道:“康氏同她說下午要與我見面的事了?”
阿礁點了下頭。
阮明姿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以左夫人的聰慧,她知道是我,到時候一定不會坐以待斃,我們這邊到時候也做好萬全的準備就是了。”
阿礁又點了下頭,突然動了。他一手將阮明姿往懷里一拉,一手往阮明姿腦后攔去。
一個雪球砸在了阿礁的手上。
阮明姿還沒反應過來,幾個小孩子已經嘻嘻哈哈的笑著跑了過來道歉:“哥哥姐姐對不起,沒事吧?”
原來是個雪球。
阮明姿從阿礁懷里撐起身子,心跳得有點快,面上卻強撐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朝那幾個孩子道:“沒事。”
那幾個孩子又笑著一哄而散,繼續去打雪仗了。
這兒又只剩下了她跟阿礁。
阮明姿見阿礁在那面無表情的拂著手上沾上去的雪,小聲道:“我戴著兜帽呢,其實砸到我也沒什么。”
阿礁沒說話,垂著眼在那拂著手上沾著的雪,直到手上沾著的那些雪幾乎都掉落,這才慢吞吞放下了手。
一副漠然不想說話的模樣。
氣氛一下子又有些古怪起來。
阮明姿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心底嘆了口氣,總覺得跟阿礁的相處是越來越古怪了。
兩人便這么默不作聲的往前走著,直到正好在路上遇到了從街邊一家鋪子里出來的燕子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