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二十五章 備考 (下)

請到]79君王不過是百姓之代言人,要集天下之力,為天下人謀求共福而已。至于士大夫,他們想要獲取權力,必須拿出些真本事來,而不是光憑著壟斷知識!”

天下為公,乃是禮記中的名句。也是自周朝以降,世間讀書人們公認的至理。所以劉伯溫對此并無異議。但“君王是百姓的代言者,要集天下之力,為天下人謀共福”之語,卻遠超過了他的理解范圍。至于朱重九那句“士大夫光憑著壟斷知識而獲取權力”,更是他以往聞所未聞,驟然聽在耳朵里竟宛若驚雷!

“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網市利”。朱重九這幾年跟著‘女’學霸朝夕相處,古文功底很是突飛猛進。順口引了一句《孟子》,將壟斷兩個字的本意點明。

壟斷者,立于市集之高‘操’縱貿易也。古人早就知道,‘欲’獲取最大利益,就必須獨占經營。而自有科舉以來,士大夫把持朝堂的手段,憑的就是對知識的獨占‘性’。你改朝也好,換代也罷,只要國家需要治理,就必須用到讀書人。而只要用到讀書人,則十有七八出自地方望族。地方望族出來的讀書人把持了政務,就會主動替本族或者同窗、同學謀取好處。進而與其他讀書人聯手,為全天下士紳張目。

而那些窮人家的孩子,則一般都讀不起書。即便勉強讀得起,大多數情況下,也會像趙君用那樣因為找不到舉薦人而無緣參加地方上的考試,更無緣于官場盛世皇寵();。

所以中國的士大夫階層,從不在乎改朝換代,也不在乎外族入侵。反正無論誰當政,他們這個階層的權力和利益都能得到保障。倒是眼下淮揚所推行的那一套生而平等理念,他們非常在乎。因為此理念嚴重觸犯了他們的最根本利益,令他們口誅之,筆伐之,哪怕有朝一日朱重九死了,他們也恨不得要掘墓鞭尸!

“可北國之地,也有見識高遠者!”反復思量半晌之后,劉基喃喃地提醒了一句。

“回到揚州后,我會立即向天下宣布。最遲到明年夏天,大總管府將于揚州再多開一次科舉。[]凡愿意為大總管府效力者,不問出身,皆可前來應考。連考三場,能過兩場者,進入大學受訓六個月后,即可派往地方為官。連過三場者,進入大學受訓一年,而后視其成績充實入政務、監察和樞密三院以及下屬各局任職。”知道劉伯溫礙于其出身和眼界,不可能完全贊同自己,朱重九笑了笑,又非常仔細地補充。

這是他目前能做的最大退讓,士大夫們想獲取權力,就得來參加淮揚的新科舉,與淮揚自己培養的讀書人同場競技。然后徹底打上淮揚大總管府的烙印,按照大總管府的規則去治理地方。而不是憑借什么同行之間的名望,家世以及師承之類的東西,更不準許一邊做著淮揚的官,一邊念念不忘曾經奴役了整個華夏卻唯獨給了他們這些人好處的‘蒙’元王朝。

“這個?”聽朱重九說得認真,劉伯溫再度低聲沉‘吟’。又過了片刻之后,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詢問,“主公肯開科舉,讓他們下場一試,不問出身。想來肯定會有許多人欣然響應。但士紳與百姓一樣繳稅納糧……”

“這一點絕不可變!!”朱重九想都不想,斷然搖頭,“除非他窮得納不起稅,否則,就是天皇老子下凡,也得跟百姓一樣!”

“包括孔家?”

“包括天皇老子!朱某自己也會‘交’!”朱重九回應得斬釘截鐵。

“可是,可是……”劉伯溫遲疑著,眉頭緊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為好。照他的構想,淮安軍至少還可以再多做一些退讓,給孔家、孟家、顏家這些讀書人們眼中的圣人后裔一些優待,給佛‘門’、道‘門’,甚至北方數的到的幾大望族,或者漢軍世侯一些超出普通百姓的特權,換取他們的有限合作,降低他們的反抗之心修仙界首富();。

畢竟,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人來帶頭。上述這些在地方上有著莫大影響力的家族和勢力都偃旗息鼓了,其他地位稍差一些的士紳名流也就折騰不起太大的風‘浪’來了。等將來淮安軍在北方站穩了腳跟,大總管府削平了其他諸侯,再徐徐將當初授予特權收回便是。

“沒什么可是不可是!”出乎他的預料,朱重九在納稅這個問題上,一改平素勇于納諫,根本不想打任何折扣,“不納稅者,憑什么擁有權利?憑什么拿著百姓的供養,還要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在朱某看來,權利和義務必須是對等的,除非你是先天殘疾,或者已經到了垂暮之年,否則,盡多少義務,就享受多少權利!誰也不能排除在外!”

“這……”腳下的戰艦跳了一下,劉伯溫的身體也隨著上下起伏。“這恐怕阻力會非常大,那些世家大族,一下子失去得太多。畢竟幾百年來……”

“幾百年來約定俗成的事情,未必是對的!”朱重九搖了搖頭,大聲打斷。“否則,大宋也不會被‘逼’到崖山。”

宋朝養士三百年,對和尚與道士也給予了充分的優待。但‘蒙’古人的大軍到來時,和尚、道士們爭相給‘蒙’古人當細作,把南宋的軍情探了個底兒掉。士大夫則以孔家為首,相繼迎降,真正能留下來與大宋同生共死的,不足萬分之一。

這還不是最殘酷的例子。好歹崖山之難,還有上百名士大夫跟著小皇帝一塊兒跳了海。到了明朝,士大夫照樣不繳糧納稅,士大夫把持下的礦山,連太監都無法拿走一分一毫。哪怕是國庫見了底兒,加稅也必須加到農夫頭上,士大夫照樣一文不出。此外,他們還一邊大肆支持海上走‘私’,一邊阻止朝廷從海上開辟財源。結果滿洲大兵一到,士大夫們“頭皮癢,水太涼”,立刻跪倒恭迎王師。倒是被他們‘逼’反的闖賊和西賊,為了這個國家流盡了身體里頭的最后一滴血。

記憶里有這么多荒誕的例子在,所以在養士這個問題上,朱重九根本不打算向任何人妥協。看著劉伯溫的眼睛,他咬牙切齒地補充,“朱某可以讓大總管府拿出泉州抄沒所得,以及未來海貿所得紅利,從世家大族手里贖買一部分土地,而不是直接剝奪。如同他們愿意投身工商,朱某可以讓淮揚商號拿出一部分股權來公開發售,或者讓有司直接找一部分已經建設好的工坊轉賣給他們。若是他們熱心從政,朱某剛才說過,我淮揚也可以放開科舉,吸引更多的讀書人來一道建設新的國家,甚至在考題上做一些調整,令這些終生只修孔孟的士紳們不至于都名落孫山墮落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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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頭,他幾乎一字一頓,“讀書人、豪‘門’望族和各級官員們,卻別指望再享有任何特權。只要朱某活著一天,他們就甭指望。至少,在繳糧納稅這塊兒,他們想都不用想!朱某不是那不給他們活路之人,可如果他們有這么多活路還不肯走,還要偏偏跟朱某做對。呵呵,他們盡管放手來做,朱某倒是要看看,屆時淮揚十五萬戰兵是不是擺設!”

“主公?!”腳下的甲板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劉伯溫的身體也跟著前仰后合。

他所學的是帝王之術,為了達到目的不在乎手段是否血腥。他剛剛利用陳友定,將泉州蒲家以及蒲家的走狗們殺了個‘精’光。他先前甚至準備了許多言辭,想勸朱重九在北伐時,該開殺戒就一定大開殺戒。但是,他劉伯溫的刀,卻從沒想過砍向整個士大夫階層。

在他原來的設想里,殺戮和拉攏,都是必要手段。用特權和高官厚祿拉攏儒林領袖、士紳翹楚,漢軍世侯中的‘精’明者,以及一部分‘蒙’元朝廷的上層。同時將那些冥頑不靈,跟著‘蒙’元朝廷一條路走到黑的家伙毫不猶豫地斬殺干凈。一手硬,一手軟,只要做得好,淮安軍未必無法在大都城站穩腳跟。

但是現在,朱重九的北伐目標,卻已經不止是‘蒙’元朝廷,不止是那些冥頑不靈者,而是整個北方,甚至全天下的士紳望族,官員小吏,甚至還包括了和尚與道士。毫無疑問,這樣一來,北伐成功的難度就立刻提高了十倍。

“朱某想建立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國家。而不是簡單的改朝換代,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后,陷入另外一個治‘亂’輪回!”快步走到窗子前,朱重九猛地將其拉開,讓外邊的海風呼嘯而入。

時節已經是初冬,海風很冷,他的聲音同樣不帶任何溫情。“朱某不喜歡殺人,雖然他們叫朱某屠夫!但是如果能讓華夏徹底走出治‘亂’輪回這個宿命怪圈,朱某也不忌憚再度舉起屠刀!哪怕漫天神佛都阻擋在前,朱某也要從中殺出一條路來!否則,朱某這輩子,還有朱某在世間所做所為,將沒有任何意義!”

注1:上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出自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巴杜夫人。原文是,我們死后,將會洪水滔天。她于路易十五二人揮霍無度,導致法國社會矛盾迅速加劇。二人死后不久,法國爆發了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