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二百四十章 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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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給濠州軍開辟一片新地盤,護住淮安軍的南面,以免將來朱總管四面受敵,無論怎么看,朱重八都做得仁至義盡,然而,湯和卻總覺得這里邊有很多不對勁兒的地方,但具體不對勁兒在哪兒,他又偏偏說不出來,就好像隔著一層紗,看什么都是都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特別是朱重八那張帥氣的面孔,忽然就變得陌生了起來,陌生得讓他幾乎無法相信,面前站著的就是自己的八哥,當年曾經一同放過牛的好兄弟。

“他現在是木秀于林。”朱重八顯然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難以服人,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換了你我坐在劉福通的那個位置上,手下有人地盤比我還大,心里也不會太舒服,更何況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給劉福通面子,從今往后,劉福通不帶兵來打他,已經算是有心胸了,絕對不會再給他任何扶持,而蒙古朝廷的能戰之兵,大都來自北方,只要喘過一口氣來,肯定要大肆反撲。”

“原先劉福通是大伙的盟主,朝廷的目標理所當然先對著劉福通,可現在,朱總管把運河最富庶的一段兒全給占了,保不齊朝廷的首選目標就是他,那淮安軍的戰術和戰斗力,大伙也都見識到了,就憑你我手中這兩千多人,即便再加上整個濠州老營的弟兄,恐怕都幫不上忙,倒不如先去南方,保證朱總管無后顧之憂,并且還能源源不斷地給他提供糧草。”

這番話,說得倒很是實在,由于大量地采用了火器,淮安軍的戰術和以往已經大不相同,外邊新來的力量,很難融入到這個體系之內,更甭提能幫上什么忙了。

所以湯和等人聽了后,也只能無奈地點頭,正遺憾間,又聽到審判場內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抬頭看去,只見淮安軍士兵押著一批剛剛判了死刑的俘虜,正準備帶出去處斬,而那些俘虜當中,有許多人都覺得自己冤枉,雙腿在地上拖著不肯移動,嘴里還不停地哀告,“饒命啊,青天大老爺,饒命啊,小人以后不敢了,小人真的不敢了。”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湯和輕輕撇了下嘴,小聲嘀咕,對于這些殺人放火的惡棍,他心里生不出任何同情。

“該殺的都殺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有好戲看嘍。”朱重八的視角和別人總是不一樣,嘆了口氣,也用極低的聲音預告。

果然,接下來被押入審判場內的十幾人,都是亂軍中地位較低的小校,最高不過是個副百戶,還有幾個連牌子頭都不是,僅僅因為被同伙攀扯出來,當夜曾經殺過人,所以被一并押入場內公審。

“冤枉啊,小人冤枉,小人當然喝醉了酒,一直在睡覺,小人真的什么都沒干!”

“冤枉,那閻老二跟小人有仇,所以他才故意咬出了小人,想拉著小人這條命給他墊背。”

“冤枉”

無論官職高低,眾數俘虜表現基本上都差多,逮到機會,就大聲喊冤,將自己當日所犯下的罪過,矢口否認。

但是其中也有幾個良心發現了的,無論被問到什么事情,都如實相告,只求以死贖罪,結果幾輪審問下來,凡是大聲喊冤抵賴的,都被陪審的宿老們一致贊同判處了斬刑,倒是那幾個認罪態度好,一心求死的,只有一個因為情節嚴重,證據確鑿,被判處了絞刑,其他則只判了個終生勞役。

眾陪審的宿老們,非但大發慈悲,以證據不足為名,接連否決了好幾個人的有死罪指控,并且大著膽子,替兇手們求起了情來,“當時城里那么亂,想必他們也是受了別人的蠱惑,一時迷失了本心,今天殺了張明鑒和他的嫡系爪牙,已經足夠安慰枉死者,已經死去的人不能復生,大人今天殺再多的人,揚州城也不是原來的揚州了,還不如開恩饒過這些小魚小蝦,讓他們戴罪立功,替揚州百姓,報答朱總管的恩德。”

“是啊,已經殺了快一百人了,足夠了,足夠了。”旁觀的人群中,也有些曾經的大戶,仗著膽子建議,“再殺下去,怕是有損天和。”

“是啊,是啊,饒過他們的小命不打緊,可不敢讓朱佛爺背上嗜殺之名。”一些讀書人和一些閑漢,也跟著大聲幫腔。

眾揚州百姓原本巴不得俘虜個個都被千刀萬剮,可親眼看到數十枚腦袋掛到了高桿上,心中的恨意早就消失得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則是小老百姓們發自骨頭里的慈悲情懷,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性命在自己眼前消失,更不愿意因為殺孽過重,折損了大恩人朱八十一的福澤。

鄧愈在旁邊看得暗暗納罕,側過頭,沖著朱重八問道,“八哥,你怎么知道會是這樣,這,不可能是朱總管預料當中的事情吧。”

“當然不是大總管所預料。”朱重八笑笑臉,撇著嘴說道,“他只是覺得,讓揚州人自己來審問亂兵,能最大地給當地人一個公道,卻不知道,這人心最是難測,當地的官員,怎么可能審得好當地的案子,先前張明鑒等人作惡太甚,誰也不好公開寬縱了他們,可這些小魚小蝦,有哪個不是揚州附近的人家的子侄,再遠,也跑不出揚州路去,平素族中長輩跟城里的大戶們,就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這次讓揚州宿老們來斷他們生死,怎么可能不留他們一命。”

“可,可他們那天晚上殺起人來,卻沒念絲毫舊情。”鄧愈聽得滿頭霧水,一雙小眼睛里全都是星星。

“當日他們只能算隨大流。”朱重八嘆了口氣,繼續低聲補充,“形勢那么亂,想念舊情也不可能,而今天,幾個宿老卻不可能不考慮他們背后的家族,網開一面,日后才好去收人情,弄不好,陪審人名單剛一確定之時,雙方早就已經開始暗中勾搭了,多少錢多少糧食換一條命,早就有了明碼標價。”

“這,這怎么可能,。”不僅鄧愈,湯和、吳氏兄弟的額頭也是汗津津的,滿臉難以置信。

然而甭管他們信不信,接下來的審問中,宿老們越來越膽大,越來越頻繁地行使了否決權,讓大部分被俘虜的亂兵,都逃過了死劫,只有少數幾個,被圍觀百姓當場認出來的,罪行無可抵賴,才被判處了極刑,但是也多以絞刑為主,保住了一具囫圇個尸體。

而那些被押上審判場的亂兵,也越來越乖覺,發現老實認罪就有很大希望免死,而越是百般抵賴越在劫難逃之后,個個都變得敢作敢當,所有指控,都毫不反抗地予以承認,并且痛哭流涕,愿意以命贖罪。

如此一來,審判的速度大大地加快,幾乎成批的亂兵被押上去,然后成批地被寬恕,逃離生天,雖然當中絕大多數,都要在軍隊或者地方上服一輩子苦役,但比起先前那些被斬首示眾的同伙來,結果無異于天上地下。

包括一些契丹、蒙古和色目士卒,也被陪審人本著欲蓋彌彰的心思,大多數都給放了一條生路,讓這些人在稀里糊涂地逃過了一劫后,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個跪在地上,朝四下叩頭,拜謝揚州百姓的不殺之恩。

那些百姓們哪里知道陪審宿老們所玩的貓膩,反倒紅著眼睛,連連擺手,“人都是親生父母養的,這次放過你,不指望你們的報答,只盼著你們以后知道好歹,切莫逮到機會再去投了朝廷,把刀砍到我等頭上來。”

“一定,一定,父老們的再造之恩,我等,我等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眾色目、蒙古和契丹將士流著淚,連聲答應,然后在心中默默盤算,該如何聯系上自己遠處的親朋,讓他們帶著錢財來找淮安軍贖人,讓自己早日脫離苦海。

至于脫離苦海之后,是從此放下兵器,踏踏實實做一個小老百姓,還是繼續助紂為虐,則是今后才要考慮到的事情了,反正將來只要別再對上淮安軍,就基本上不用擔心各自的性命和前程。

“來人,把光明右使范書童帶上來。”看看天色已晚,主審官羅本用力一拍驚堂木,啞著嗓子命令。

武將和兵卒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對被俘文職官員的處理,才是個大難題,這些家伙肯定都沒親自動手去殺人放火,可坐地分贓,給張明鑒出謀劃策的事情,也都沒少干,特別是這個范書童,直到被俘虜之前的那一刻,還緊緊地追隨在張明鑒身側,仿佛二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般,不離不棄。

“冤枉啊。”人還沒等押進審判場,范書童已經大聲叫嚷了起來,“小人一直在蹲監獄,一直在蹲監獄,根本不知道揚州城之前發生了什么,至于后來,張明鑒救了小人一命,小人當然要全力報恩,無論他是人還是只禽獸,小人都沒得選,只能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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