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一定……偵探小先生。”
艾華斯嘴角微微上揚,同樣低聲回應道:“你不向我們推銷報紙,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有著棕紅色卷發、臉上滿是細小的雀斑,身體纖細矮小,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男孩……想必就是夏洛克。
艾華斯一下車就輕而易舉認出了夏洛克的身份。
因為夏洛克壓根就沒有隱藏。
他甚至都沒有好好扮演自己的身份。
作為一名報童,他并沒有張羅著推銷自己的報紙。而是從容而沉默的躲在陰涼中,用他那銳利而陰沉的目光打量著周圍路過的每一個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刃,讓路人感到明顯的不適。好幾個人都詫異而警惕的向他這里望來,看到是個陰沉的小孩之后才稍微放下了半個心。
“狐貍,你很聰明……但你應該是新人,對吧。”
男孩冷淡的嗤笑一聲:“教你一手。大多數情況下,選擇不扮演自己的身份也沒事。
“雖然‘扮演身份’是必要任務。但失敗標準不是你的扮演失敗,而是被人質疑、拆穿。
“我只是一個報童,就算在這里待著一動不動很奇怪,但又有誰會跳出來質疑我‘你不像是個正經報童’呢?沒人會理我的……因為我微不足道。”
“原來如此……”
艾華斯若有所思,臉上露出了溫暖明亮的笑容:“那是不是說,只要我將可能會質疑我的人全部搶先殺掉——只要讓他說不出話來,就不用擔心自己被拆穿?”
“嗯,是這樣。但以你的能力,應該做不到吧。”
以小男孩的姿態降臨的夏洛克偵探,并不對艾華斯話語中的殘忍與危險而絲毫動容,只是冷靜分析著:“那位老爺子應該就是這么做的。
“他是第一個到的,說明他也是阿瓦隆人。在我們無法互相交流情報、又被任務要求我們前往絞刑廣場的情況下,應該能通過任務中‘準備戰斗’的暗示,意識到我們當前的統一目標是‘獲取武器’。進而從最有效的武器獲取途徑‘黑市交易’里,聯想到剛在報紙上出現過的鵜鶘酒吧。
“更進一步的可能是,通過換位思考意識到其他人也需要獲取武器、因此也會聯想到‘黑市’——進而判斷其他人也有可能會來鵜鶘酒吧。于是我們就可以來這里集合。比起‘武器’,顯然是隊友更具價值。不管他在第一層還是第二層,他都會盡快前往鵜鶘酒吧。而這里就是必經之路。”
“但‘骨雕’卻并沒有來這里。”
“對。這說明他不打算與我們合作……或者他認為會來這里集合的人,多半已經棄絕了黃昏道途。就算來也無法獲得隊友。”
“……也就是說,偵探先生早就想到我們會來這里?”
璐璐忍不住小聲說道:“那如果‘骨雕’老先生不來的話……你是打算我們三個,加上騎士先生一同組隊嗎?”
“事實上,在我的計劃中,應該是包括‘騎士’在內的我們三人在這里匯合。并不包括你。”
夏洛克神情冷淡:“你會與狐貍出現在一起是意外情況。
“雖然我并沒有對立美之道途的超凡者——但恕我直言,如果你單獨顯現、身邊沒有‘狐貍’的話,你肯定想不到要來鵜鶘酒吧門口集合這件事。”
“……嗚。”
璐璐小小的悲鳴了一聲。
身材豐盈的美麗婦人,露出了少女般無措的神情。
因為她知道,夏洛克先生說的是對的。
“不止如此吧,”艾華斯突然開口道,“不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來這里也不會遇到隊友的原因。”
小夏洛克有些詫異的看了過來。
男孩發出稚嫩的聲音、語氣卻成熟而冰冷,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鼓勵道:“稍微說說看?”
“之前你就對‘骨雕’的手杖很在意。使徒大人說過規則,能帶進儀式中的物品,只能是自己‘親手制造’的超凡物品——也就是說,他的手杖并非是普通的手杖,而是黃昏道途的造物。但他這是參加的第一次進階儀式,也就是說他也才剛走上黃昏道途。我認為他的手杖,有可能是用人骨制造的超凡物品。”
“準確的說,是由一根完整剝離的脊骨制成的。”
小夏洛克挑了挑眉頭,精確補充道:“女性,十八歲到二十六七歲。沒有進行過重體力勞動,鍛煉的痕跡也不明顯。但她應該常常伏案工作或學習。還有些微微駝背。
“有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畫師或者作家。出身不會太差也不會太好,應該是玻璃島本地人。大概率是剛畢業不久的學生被蠱惑了。才剛剛涉足黃昏道途,就能制造出超凡物品……說明他在進入黃昏道途之前就在時常練習骨雕或者雕刻技術,對制造超凡物品頗有心得。
“那也就是說,他的另一個身份大概率是擅長制作超凡物品的均衡道途、美之道途、超越道途中的一個。”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璐璐:“我更傾向于是美之道途。他或許是一位雕塑家,也有可能是收藏家。
“現在明白了嗎,狐貍?美之道途的盟友并不可靠。在他們實力低微時,通常顯得都很正常,但他們的感知過于敏銳、神經又太過敏感。這導致他們很容易失控、發瘋,會成為進階儀式中的不穩定因素。
“而且一個資深的美之道途持有者,很容易會變得漠視生命。他們重視藝術更勝過律法與道德。若非如此就很難以純粹的‘美’去觀察世界,也就很難更深入的走下去。”
“也不盡然……”
璐璐下意識辯駁道:“我也認識很善良的藝術大師……”
“我知道,”報童從容點頭,“我也認識。而你算是個例外。因為在我看來,你算不上是一個標準的‘美之信徒’。你很重視道德……這很好。”
“……你剛剛才說這樣很危險。”
“這不沖突。”
男孩懶得進一步解釋,便又陷入了自顧自的思考中,低聲呢喃著:“等我回去,我得去監察局查一下最近失蹤人口的卷宗。或許能給我帶來些許靈感……
“都已經是老人了,為什么會突然踏上黃昏之道?是因為重病嗎?還是得了絕癥?是感覺到自己已經活不久了,突然對生命產生了強烈的眷戀?希望能夠活下去……是沒有學生可以繼承,還是自己的后代太不爭氣、搶奪遺產?”
“……如果是玻璃島的老年藝術家的話,”被忽視的璐璐鼓起勇氣,突然開口小聲說道,“有可能是老拉爾斯。他今年夏天的時候,查出了骨腫瘤。”
“老拉爾斯?”
夏洛克都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到:“拉爾斯·格雷厄姆先生?他不是給女王……”
說到這里,他突然止住了話頭。
他看向璐璐的眼神變得深邃,不再言語。
艾華斯也看了她一眼。
……好家伙。
這只全自動開盒機,還能用來開其他人的盒啊?
公主殿下居然還有這種功能。
“……‘騎士’先生現在還沒到。或許他沒有想到這一點,畢竟他看上去是個很粗心的人。”
夏洛克的話鋒一轉,態度發生了明顯轉變:“但只有我們也沒關系。你們記得時刻跟緊我……”
比起之前的優先幫助騎士與狐貍,夏洛克的策略突然變成了優先幫助已經到場的狐貍與璐璐。
很顯然。夏洛克應該是猜到璐璐是伊莎貝拉王女了……對他來說,這并不困難。
幸運的是,夏洛克是忠誠的女王派。
艾華斯知道,他的父親曾是一位大臣。因為某些事而被人陷害,卷入到了麻煩中。索菲亞女王特別赦免過他父親的罪行,對他有恩。
從那之后,夏洛克一直在暗中為王室服務。有些事件女王會特地邀請夏洛克來參與調查。一方面是因為可靠、另外一方面是保密。
所以比起正常人,夏洛克會更了解一些王室的秘密。
在目前這個時間點,這件事還算是個秘密。就連伊莎貝拉自己應該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
艾華斯反應了過來。
在自己改變歷史、出現在這次不該由自己參與的進階儀式以前,伊莎貝拉公主的這次進階儀式,果然是靠著夏洛克躺贏過去的啊。
——就在這時。
三人突然同時陷入了沉默。
因為就在他們心中,猛然響起了一聲清晰的鐘聲。
周圍人都沒有聽到,只有他們三人聽到。大約幾秒過后,又是一聲鐘聲響起。
“……這是喪鐘。”
男孩的表情驟然變得嚴肅了起來:“有個壞消息……或者說好消息。有兩人被淘汰了。你們通過儀式的概率變大了。”
“兩人?”
說到這里,璐璐下意識的看向了身邊的艾華斯:“他們也是在一起的嗎?”
她其實第一時間想說的是,他們也是夫妻關系嗎?
但這話太過羞恥,因此尚未說出就被她又吞了回去。
艾華斯則向報童追問道:“喪鐘意味著什么?被揭穿,還是死亡?”
“死亡。如果是被揭穿身份的話,剩余人會聽到‘哄堂大笑’的聲音。”
小夏洛克的語速變快了一倍不止:“這才剛開始一個小時,還有三個小時的生存時間。而兇手已經開始動手了,而且兩個人在一起也無法抵擋他們。而在‘安全’難度的儀式中,我們只會遇到一個敵人,而且不會太強。一定是我們合作情況下可以輕松對抗的。
“考慮到骨雕可能會單獨行動,剩下幾人中除了愛之道途的那個小女孩和均衡道途的那個藥販子,其他人的戰斗力都不會差。
“除非正好是他們兩人一起遇到兇手……”
“——那也就意味著,那個怪物能在短時間內連續擊殺兩人。”
艾華斯接道:“速度快到讓另外一人沒有跑掉。”
“肯定是偷襲。”
夏洛克判斷道:“他們沒有來律政廣場,說明敵人不是在這里等候的。有可能這里反而是安全區,只在最后時刻才會遇到那個敵人。”
“不一定。”
青年教士目光微垂,補充了其他的可能性:“也有可能是外國人碰上了絞殺黨,畢竟他們不懂阿瓦隆。”
“嗯,你說得對。”
男孩點了點頭,警惕的四處打量了一下:“總之,小心陰影和拐角……一會我跟在你們身前,防止我被人偷襲拖走而你們沒有注意到。”
“我們去哪里?”璐璐小聲問道。
“鵜鶘酒吧——現在給我一個帶你們去鵜鶘酒吧的理由。”
聽到夏洛克的低聲吩咐,青年教士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溫暖陽光的笑容。
“你真有禮貌,小先生。愿司燭照亮你。”
艾華斯稍微放開聲音,以能讓周圍人聽清的聲音說道:“謝謝你對我妻子的贊美——天這么熱,不如我請你喝一杯吧?你有什么想喝的嗎?”
“……別給我喝酒,狐貍。”
小夏洛克壓低聲音提醒道:“我現在只能喝牛奶……酒精會擾亂我的智性,削弱我的法術。”
“要不,牛奶如何?畢竟你還太小,不能喝酒。”
艾華斯從善如流。
“……我知道個酒吧。”
小夏洛克的音量也變得正常起來,他發出孩童般稚嫩的聲音:“我們管它叫鵜鶘酒吧!”
聽到夏洛克那有些笨拙的裝嫩聲線,艾華斯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不會演也可以不演的,夏洛克先生。
你這造作的聲線,讓我想到另外一個身體是小孩頭腦卻是大人的名偵探……
但就在這時,他們卻又聽到了一聲悠長的喪鐘。
艾華斯的表情變得凝重。
——第三人死了。
距離之前的兩聲,也才不過兩分鐘。
“等一下,”小夏洛克頓時面色一變,也顧不得自己的扮演了,“情況不對!死的太快了!”
兩個人還好說,有可能是一起被偷襲了。第二個人逃跑的時候被追上殺死了。
——但在明確只有一個敵人的情況下,卻能有三個人接連死去,這就很不合理了!
這不是互相競爭殺戮的儀式,九個人可是以不同的身份降臨到不同的地方的。
這次儀式的難度明顯不對!
——是因為夏洛克或者骨雕的存在,拔高了敵人強度嗎?
很快,艾華斯意識到另一件事:
他之前以為死的那兩個都是外國人。但三個的話就不一定了。
騎士一直沒來,或許不是他沒想到鵜鶘酒吧。
而是他去了其他地方,并且有可能已經死在路上了!
他們到底去了哪里?
“不能再去鵜鶘酒吧了,那里不一定絕對安全,而且一旦被堵住我們跑不掉。騎士沒來或者已經死了,我們只能依靠偵探的法術,第一能級的法術強度又不夠。”
艾華斯立刻改變了計劃,并熟練接管了夏洛克的指揮權:
“——我們得迂回一下,先躲起來看看有沒有人繼續死。我知道這里的一個暗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