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事情對史可法來說是災難性的。
他成了愚蠢,昏悖的代名詞。
張峰,譚伯明這兩個人的所作所為,把史可法送進了十八層地獄,且永世不得翻身。
不過,史可法還是堅持著活下來了。
只是不再見外人,包括同病相憐的陳子龍。
祥符縣其實就在開封城里,史可法在開封城里是有寓所的,只是他一般喜歡居住在鄉下。
今天,在老仆的陪同下,他不知不覺得就走進了開封城。
李弘基攻打開封的時候,把正面的城墻破壞了好大一片,現在,因為防洪的需要,藍田來的官員在開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了城墻。
說實話,有城墻的城池,與沒有城墻的城池帶給人的安全感完全是兩重天。
即便城墻這東西對于城市的發展很不利,人們還是喜歡居住在城墻里面,好像有了這道墻,大家都能過得更加安全一些。
不在乎城墻的只有關中人。
尤其是藍田縣人。
說真的,在藍田縣,鄉下似乎比縣里更加的平安一些,阡陌交通,雞犬之聲相聞的鄉下,只要有事,一瞬間就能站出好多全副武裝的團練。
這是一群只恨自己沒有施展本事的機會,絕對不害怕任何強盜,盜賊,飛賊,各種賊人。
很明顯,開封城還做不到這一點。
不過,開封城依舊顯得非常整潔。
高大的城門上不再懸掛人的首級,城門邊上也沒有張貼害捕文書,只有一些商業廣告張貼在城門邊上的木柵欄上,由于廣告紙張上的**描繪的非常傳神,引來很多人觀看。
史可法也駐足片刻,然后笑著搖頭離開了。
開封人身上到底還留存了一些前宋的繁華與奢靡。
這本就不是一座以武力見長的城市,這里的人更善于創造一些讓人覺得舒服的東西,比如,眼前穿著一條七間破裙子的少女。
少女走路走的如同風中的楊柳稍,七間破裙在行動間往往會露出一絲絲春光,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在她的前邊,走著一個穿著兩色鞋子的中人,兩人一前一后,引來無數觀瞧的目光。
身為開封人,史可法對這一幕并不感到陌生,窮人家的閨女生的好模樣,全家老小供養祖宗一般的把嬌滴滴的小娘子養的十指不沾陽春水。
又下了大工夫教會了自家閨女一手好茶飯,一手好繡活,就期望這閨女能進入富貴人家,伺候貴人,給全家帶來一個很好的生活。
看這閨女略有些羞澀的模樣,這該是一個剛剛出來見世面的閨女。
來到大街上,把自己的風韻,自己的美貌展現給別人看。
一般情況下,這種閨女應該是很搶手的。
果然,一個面無二兩肉的婆子出現了,先是上下打量一下這個閨女,然后就與中人帶著閨女走進了路邊上的一家小鋪子。
等他們出來的時候,中人肩上就搭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褡褳,而那個小女子卻珠淚漣漣的隨著那個瘦峭的婆子走了。
史可法抬頭朝二樓看過去,果然,那里坐著一個搖著折扇的老叟正色瞇瞇的看著那個嬌俏的小女子,還不時的對邊上的同伴哈哈大笑兩聲,極為得意。
“根據藍田律所言,家中女婢即為雇工,不得淫辱,如果違反,若女子告官,你將發配臺灣種甘蔗十年!”
史可法等那個中人走遠了,這才笑瞇瞇的對樓上那個老色鬼呵呵笑道。
樓上的老叟見史可法身材高大,雙目中炯炯有神,不敢輕易得罪,就拱手道:“這位兄臺,聽你口音也是本地人,既然是本地人就該知曉這是一樁你情我愿的買賣。
如何能算得上淫辱呢?”
史可法笑道:“藍田律最是死板,且沒有通融的余地,每一個律條在典章上都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違反了那一條,就會按律治罪。
說讓你去臺灣種十年甘蔗,就絕對不會只讓你種九年回家。
這位兄臺看起來有六十了吧?
也不知道你在煙瘴之地能否活過十年。
色是刮骨鋼刀,那是少年人才能玩轉的東西,我兄年過花甲,慎之,慎之!”
史可法的一番話,讓樓上眾人面如土色,別的他們不知道,但是,藍田律法的嚴苛他們這些天可是見識過的……
老叟真想找史可法這個明白人再詢問兩句,卻發現這個白發老叟背著手已經走遠了。
城市里的人被李弘基禍害了很多,這三年,開封城又接納了很多的流民,導致這座城重新恢復了熙熙攘攘的舊模樣。
只是,街市上的人販夫走卒為多,衣衫襤褸者為多,前宋冠蓋云集,錦衣風流的模樣終究看不到蹤影。
婆婆丁的香藥飲子也應為材料不全,喝起來不如舊日順滑。
妙香樓下的曹婆婆肉餅也是只見餅子不見肉餡。
只有熱氣騰騰的白面大饅頭堆積的跟山一般高……
史可法掏出六個銅子,買了兩個大饅頭,一邊在街道上漫步,一邊啃著饅頭,饅頭很軟,也很香,他很是滿足。
“老爺,您是堂堂的……”
不等老仆把話說完,史可法就笑呵呵的道:“你家老爺我現在是一個堂堂的老百姓!”
這句話說出來之后,就連史可法自己也愣住了,抬頭看看青天,然后掀掉自己的帽子道:“對啊,老夫現在就是一個堂堂的老百姓!”
重復了這句話之后,史可法站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來,有些佝僂的腰身,在這一刻也挺得筆直。
將手里吃了一半的饅頭拍在老仆的手中,背著手高歌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一路走,一路高歌,高歌到氣昂處,甚至解散了發髻,揮舞著寬大的袍袖,載歌載舞,樂不可支!
老仆不明白自家老爺在發什么瘋,好幾次攔腰保住史可法,不斷地哀求自家老爺清醒過來,史可法卻依舊大笑不已,拍著老仆的腦袋道:“我從未如此清醒過……”
開封知府不是別人,正是史可法的老熟人——張峰!
對于史可法這種需要重點監控的對象,他的一舉一動自然處在張峰的監視之下,今日,史可法突然進了城,自然有人一路跟隨,并且將他的一舉一動記錄在案。
傍晚的時候,張峰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正準備休憩的時候,開封府監察部的頭目趙志匆匆的走了進來,將一份文書放在張峰的桌案上,然后就站在一邊等張峰看完。
張峰一目十行的看完文書就輕輕合上,皺著眉頭道:“有什么不妥么?”
趙志道:“吟唱《正氣歌》招搖過市,這是在為朱明招魂!”
張峰目不轉睛的瞅著趙志道:“吟唱《正氣歌》怎么就為朱明招魂了?”
趙志傲然道:“府尊只需下批文,是不是為朱明招魂,問過史可法之后,自然清楚。”
張峰緩緩站起來,來到趙志面前道:“我沒記錯的話,你該是玉山第九期的吧?”
趙志拱手道:“下官確實是第九期的,不如學長第三期的名頭來的顯赫。”
張峰點點頭道:“玉山書院第九期怎么就教出來了你這種玩意?”
趙志赫然變色道:“學長慎言。”
張峰冷笑道:“這句話莫說在你面前可以說,即便是徐山長面前,張峰也照說不誤,不僅如此,我還要問問徐山長到底有沒有教過你‘文字獄’一旦盛行到底會造成什么后果!”
趙志見張峰面色鐵青,卻也不懼,冷聲道:“監察部監察天下!”
張峰重新回到座位上做好,將趙志的文書丟給了趙志笑道:“我不下批文,你就繼續好好地監察天下好了。”
趙志握著文書瞅著張峰道:“你這是在縱容逆賊。”
張峰嘿嘿笑道:“縱容又如何?
反正沒有我的批文,你就只能看著。
另外,我還準備給你們錢部長去公文,打算問問他怎么就給我派來了你這個一個玩意。”
趙志搖頭道:“歡迎府尊上書質疑,不過,我趙志能做到目前這個位置上,也不是依靠拍馬溜須上來的。”
張峰皺眉道:“這一點我信,我只是不明白,你真的不知曉‘文字獄’會給我藍田帶來什么后果嗎?”
趙志道:“若是普通百姓,趙志必定付之一笑,問題是吟唱《正氣歌》的人是史可法,從他的看似癲狂的歌聲中,我能聽到濃濃的不甘……
此人名頭太大,不可不防,必要的時候,下官可以防患于未然。”
張峰搖頭道:“沒有必要,此事就此作罷,同時你也必須調離開封,你這樣的人應該去監察國境之外的人,不適合監察國內。”
趙志怒道:“為什么?”
張峰掀掀鼻子道:“我從你身上嗅到了酷吏的味道,陛下如今正在對我大明施行仁政,斷然不能允許你這樣的人留在國內。”
趙志哼了一聲,握著文書徑直走了。
張峰微微嘆口氣道:“怎么一個個還如此緊張呢?天下已經安定了,不能再殺戮了,真的是一個都不能殺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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