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庶子們自從在書院聽說了,當今陛下在很久以前用四十斤糜子購買了數百個孩童,而這數百個孩童如今基本上都成了藍田的中流砥柱后,他們就對自己庶子的身份不再那么堅持了。
“你價值四十斤糜子”這句話,在玉山書院根本就不是一句羞辱人,或者罵人的話。
就連先生們在課堂上也經常拿四十斤糜子的典故來激勵這些從生下來就被人看不起的庶子們。
告訴他們,庶子身份只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人是不是有價值,跟他的血統與出身幾乎毫無關系。
四十斤糜子買來的人都能成為國家的統治天下的高官,你們這些從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的人,將來干出一番事業豈不是天經地義?
富人家的公子從來就不是蠢貨。
他們分辨的出什么是謊言,什么是真相。
當這些勵志的話有著山一般真實的事實充當依據,他們自然會認真的想一下自己的將來。
揚州商賈代表孫元達,楊文華,馮通也都是頗有些見識的人物。
他們很容易發現自己那個唯唯諾諾的庶子有了很大的變化。
最明顯的就是氣質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至少在跟他說話的時候,有了敢于看著他眼睛的勇氣了。
昔日,這個庶子為了爭取能上主桌吃飯的權力,用盡了辦法,不惜毫無尊嚴的將孫元達的正妻從大娘稱呼為母親。
而對生他養他的母親卻稱為姨娘。
現在不一樣了,這家伙對于上主桌吃飯毫無興趣,哪怕與自己的母親以及庶出妹子躲在廚房吃飯也甘之如飴,母子三人談笑言歡,氣氛甚至比主桌吃飯的還要好些。
孫元達自然知曉,除非是兒子有了更高的追求,否則不會如此。
眼看著自己的庶子孫廷將一塊雞肉放在妹子的碗里,自己盡吃一些青菜,還能跟母親講述玉山書院的見聞,孫元達長嘆一聲,覺得進去不好,就轉身離開了。
“哥哥,你說女子也能進玉山書院求學?”
孫廷笑道:“自然可以,女子在玉山書院求學的很多,只要能在十二歲之前考入玉山書院下院,就能進入玉山書院讀書。
就是接下來的日子會很苦,半年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不僅僅要學文,還要練武,有些強悍的女子甚至可以在年終大比中與男子爭雄。
在下院讀書滿五年之后,就要通過考試進入上院繼續求學,沒有考上上院的學子,還有兩年補考的機會,如果這樣還不能上升到上院,就證明你不是一個讀書的料。
可以進入工坊,將作,商鋪,商隊趁早去學一些別的手藝,總之會有一個好前途的。”
孫廷的妹子瞅著兄長道:“我想去。”
孫廷的母親連忙道:“你爹不準你拋頭露面。”
孫廷擺擺手道:“想去就去,小娥天資聰穎,讀書一道上比我還強些,只是玉山書院的考試不僅僅考四書五經,還有算學,天文,地理,史書,這些東西是小娥的弱項。
母親,家里給我的份例錢,可以請一個勤工儉學的玉山書院的女同窗專門教授小娥這些學問。”
孫廷的母親有些為難的道:“你父親,跟大娘……”
孫廷垂下頭低聲道:“只要小娥進了玉山書院,就會立刻趕赴寧夏玉山書院下院就讀,不論是父親,還是大娘,都不可能再干涉小娥的前途。
如果,如果能考進玉山書院上院,就連父親見了小娥,也需要恭敬三分。
所以,這件事就這么辦了,女先生的事情交給我。”
孫廷的母親瞅著自己的兒子嘆口氣道:“我娘想給你多積攢一些家底,將來也好靠著這些錢出人頭地,你妹子畢竟是女子。”
孫廷一言不發,又往妹子的飯碗里夾了一筷子菜,自己將菜湯倒進米飯里,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就徑直去了書房,他的事情很多,沒有多余的空閑跟母親說一些她聽不懂的道理。
孫元達進入庶子的小書房的時候,孫廷正汗流浹背的整理一摞子賬本,一手算盤,一手記錄,小妹在旁邊幫他報數字,計算的奇快。
見閨女放下手里的賬本,孫元達咳嗽一聲,走進了書房。
見父親進來了,孫廷與妹子就一起向父親請安,兄妹兩就站在一起準備聽父親訓話。
孫元達翻看了一下孫廷準備的賬本,看了幾篇之后就道:“這么說,縣尊將招募工匠,民夫的差事交給了你?”
孫廷躬身道:“蒙縣尊看中,將招募事,錢糧事,督造事都交給了孩兒。”
孫元達翻翻眼皮子看看孫廷道:“你一個人能忙的過來嗎?”
孫廷的心咯噔一下,連忙道:“縣尊說的好,年輕人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就不能太把自己當人看,只有吃別人吃不了的苦,受別人受不了的累,才能有所成就。”
孫元達咳嗽一聲道:“明日你去找縣尊辭掉手上的差事,讓你大哥去,你去揚州,我會把六家商鋪交給你來打理。”
孫廷看著父親的眼睛道:“父親,恕孩兒直言,大哥去了不是好事,而是取死之道。”
對于孫廷的答復,孫元達并不意外,冷冷的道:“你覺得你比你大哥要好嗎?”
孫廷低聲道:“孩兒在縣尊麾下不過兩月,在這兩月中,孩兒別的沒有學會,首先學會的就是知道了藍田皇廷法度森嚴。
尤其是關系到鐵路這種歌之根本的大事,只要犯錯,基本上沒有寬恕的可能,父親在朱明時期,用銀錢辦事自然可以無往而不利。
在藍田皇廷,孩兒可以明確的說,沒有這種可能。
我大哥詩酒風流,性子粗疏,又仗義疏財,喜歡結交朋友,這都是大忌。”
孫元達看著自己的庶子,再次嘆口氣道:“為父沒有預料到是這個結果,如果早知今日,就該送你大哥去縣尊麾下效力。
兒啊,你也是孫氏子孫,應該懂得我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
藍田皇廷之所以會讓為父上這個惡當他們是有考量的。
是在有目的的拆分我們家,分散我們的力量,這一點你想過沒有?”
孫廷點點頭道:“縣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就是他前期苛待父親的原因所在,他的目的就在于分化孫氏,拆解孫氏這個龐然大物。”
孫元達點點頭道:“看來藍田做事還是有些章法的,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他們擺開陣仗要對付我們,我們定不能讓他們如愿。”
孫廷搖搖頭道:“父親,我們真的有力量對抗朝廷嗎?人家在揚州沒有動用武力來推進這件事,已經是法外施仁了。
如今,藍田縣尊對于咱們揚州商賈已經有了老大的怨氣。
如今的藍田縣尊,乃是皇帝陛下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假如孩兒沒有看錯,他遲早會成為大明的國相。
權力之大遠超父親預料。
如果我們再處處與藍田皇廷為敵,恐有滅門之禍,請父親三思。”
孫元達閉目沉思片刻,什么話都沒有說,就離開了小書房。
目送父親離去,孫廷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把一本新的賬本塞給妹子道:“繼續念,咱們今晚一定要把這些賬本全部整理完畢才成。”
小娥擔心的道:“父親臉色很難看。”
孫廷噗嗤笑了一聲道:“不礙事,父親會想通的,好了,我準備好了,你可以念了。”
片刻功夫,小娥清脆的聲音就在書房響起,混雜著算盤珠子的劈啪聲,顯得極為熱鬧。
孫元達回到了內宅,原配劉氏問道:“廷哥兒可曾答應?”
孫元達搖頭道:“他答應不答應沒有半點用處,是藍田縣尊要拆分我們家。”
劉氏連忙道:“難道就眼看著廷哥兒這個庶生子拿走我孫氏三成的錢糧嗎?”
孫元達淡淡的看了劉氏一眼道:“你莫要忘記,廷哥兒也是我兒。”
“那,耀哥兒怎么辦呢?”
孫元達看著原配道:“七成家業難道還不夠他折騰的?”
“妾身擔心三成家業填不滿廷哥兒的肚子。”
孫元達搖搖頭道:“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著,好壞不由人,從本月起,梁氏的例份與你平齊,該配置的丫鬟仆役配齊,廷哥兒的例份與耀哥兒一般,兩個長隨,一個書童,搬去西跨院。
娥丫頭與鳳丫頭的例份一般,兩個丫鬟,一個婆子不能少。”
劉氏怵然一驚,顫聲道:“老爺,您這是要寵妾滅妻不成?”
孫元達瞅了劉氏一眼道:“梁氏比你還大一歲,說寵妾還不被人笑掉大牙?你這個蠢女人啊,怎么就看不清局面呢。
這些年來,你也是一個賢惠的,沒有苛待過廷哥兒,娥丫頭,至于梁氏,她本身就是一個妾,吃了一些苦,也是該有的規矩,這就是你現在的本錢。
你這時候把這些送去,廷哥兒說不定還感激你三分。
送的遲了,我擔心人家看不上。”
劉氏聞言嚎啕大哭。
孫元達瞅著陰沉沉的天空低聲道:“世道變了,變得比那一次都狠,比哪一次都徹底,老夫只求能渡過這次災禍,讓我孫氏子孫延綿,不至絕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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