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五想回到官邸的時候,密諜司的人比他回來的更快。
他們可沒有徐五想那么多的廢話,去了別的在京漕口,見面就殺人,直到將這些人殺的心驚膽戰之后,才會找人談話。
在這種局面下進行的談話,一般都很順利。
不過,殺戮已經必不可免,漕運上的人被清洗也成了必然之事。
徐五想總以為自己的政治手段已經很成熟了,沒想到,到了最后,還是要用強盜的手段。
他認為自己已經失敗了。
偌大的京城,沒有半點生氣。
這座城里的人僅僅依靠本能生活。
有些街道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繁華的影子,但是,繁華的僅僅是人,而非人心。
李定國要五萬民夫開挖橫渠,這明顯是幫徐五想。
所以,徐五想很快就挑選出來五萬民夫,命他們去山海關做工。
這些人離開京城的時候,又免不了與家人有一番生死離別。
看著這些人痛不欲生的樣子,就連徐五想都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京城里的糧食養不活這么多人,徐五想最終還是咬著牙把這些人押送去了山海關。
有了這件事之后,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在京城里的權威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再安排這些人去做恢復城市的工作時,人們顯得更加順從了。
正陽門上開始升起一輪正常的太陽。
觀星臺上,那些丟失的天文器具,再一次沐浴著陽光熠熠生輝。
鐘樓上的青銅鐘已經重新鑄造好了,鼓樓上的巨鼓也換過蒙皮,在七月的第一天到來的時候,京城時隔四個月,再一次響起了晨鐘暮鼓。
鐘鼓似乎敲醒了京城人的心靈,把他們從迷蒙中拖拽出來。
鐘鼓更代表著一種秩序,表示苦難已經過去,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每天從各地運到京城的糧食,都會在清晨時分從城門里進入城中,人們眼看著久違的糧食開始進入知府大人設定的兩百二十七家糧店。
運進來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大量的鹽巴,茶葉,以及布匹。
有了這些東西人就能活下來……
梁英來到京城已經四個月了,她是第一批隨著大軍進入京城的藍田撫民官。
與公主相處的時間長了,她就不再適合在密諜司干下去了,這好像很符合梁英的心思,她喜歡跟真實的人打交道,討厭用虛假的心思與人勾心斗角。
騙人,很多時候對自己也是一種傷害。
今天,她要去正陽門下一個老學究家里,勸說他重開私塾,藍田對于私塾是有補貼的,即便是現在的學生們交不起束脩,僅僅是藍田派發的補貼,就能讓老學究的生活有保障。
她不是第一次去老學究家里勸說了,每一次去,老先生都白眼看天一言不發,他凌亂的白發,以及枯瘦的身體在藍天白云下顯得極為渺小。
他并非如此渺小,而是因為他佝僂著身子,縮著脖子,讓人實在是沒辦法將他看的更加高大一些。
老學究家中只有一個老太婆,以及一個看著很靈性的小男孩。
梁英再一次拍門進入,老先生難得的看了她一眼道:“這年頭還有人愿意讀書?”
梁英笑道:“人不學,不如豬。”
老先生點點頭道:“連名字都不會寫的人,就不算一個人。”
梁英從袖子里掏出一枚雞蛋遞給了那個早就在等候他的小男孩道:“再忍忍,等漕運開了,外邊的物資大量進京了,我請你吃蛋糕。”
小男孩瞅著梁英道:“什么是蛋糕?”
梁英吸溜一口口水道:“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咬一口就像咬在云上,香甜的氣息能籠罩你好幾天,呀呀,不說了,我流口水了。”
瞅著小孫子滿臉神往的樣子,老先生臉上的悲苦之色斂去了幾分,正色對梁英道:“現在,新的陛下真的覺得讀書人有用處?”
梁英笑嘻嘻的道:“陛下對讀書的重視,遠超前朝,他常說,人不讀書是一種疾病,需要救治,甚至需要強迫救治。
就小女子而言,六歲開蒙,八歲進入玉山書院下院就讀,沒日沒夜的讀了八年,又歷練了兩年之后,才被派出來為官。”
老先生搖搖頭道:“女子可以為官?”
梁英早就懶得跟京城里的這群土鱉解釋,笑嘻嘻的道:“是啊,本不該為官的,可是關中的讀書人太少了,陛下又非飽學之士不用,我這樣的小女子也只好拋頭露面的為官了。
至少,比找一個白丁或者武夫當撫民官要好。”
老先生重重的點點頭算是嚴重同意梁英的話。
“浩劫啊……”
瞅著老先生潸然淚下的模樣,梁英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只要情緒的閘門打開了,所有的事情都好辦。
梁英離開老先生家的時候,兩只眼睛紅的如同兔子一般,老先生一家的遭遇實在是太慘了,聽老先生訴苦,她就陪著哭了一上午。
不過,結果很好,這位極為方正的老先生,終于同意開館授課了。
說真的,在一個小的環境里,讀書人依舊掌握了發言權。
比如這位名叫劉敬的老先生,他的行為將會影響附近好大一群人。
只要私塾開始授課,這里的生活就預示著恢復了正常。
對于找重點開解,這種工作方式對梁英來說并不算難。
徐五想已經把京城劃分成了十八個街區,梁英負責的街區是以正陽門為起始點的,從這里一直到天文臺都屬于她的管轄范圍。
在她負責的區域里,有皮街,竹街,燈籠市,簾子市、挽花市,筆墨紙硯等市場。
人們在京城中謀生,大多是手藝人,梁英曾經調查過,在這一片區域里,居住著超過七萬余人,這些人大多是工匠。
木匠、鋸匠、瓦匠、鐵匠、裁縫匠、油漆匠、竹匠、錫匠、刊字匠、鑄匠、簾子匠、挽花匠、雙線匠、船工匠、石匠、銀匠、鼓匠、穿甲匠、墨窯匠、木桶匠、比比皆是。
這些人不是農夫,給他們耕牛,種子,他們很快就能自食其力。
想要這些人有飯吃,就必須讓他們生產的貨物被銷售出去。
李弘基在京城的時候,干凈,徹底的破壞了這些工匠們的生活基礎。
也就是說,想要這些人有飯吃,那么,就必須給他們創造一個新的市場。
而此時的京城百姓,已經被李弘基搜刮的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生產資料,想要復工我從談起,更要命的是——也沒有人能拿得出錢來購買他們的貨物,讓市場運轉起來。
沒有客商,那么,順天府府衙就成了最大的客商。
由官府出錢來購買工匠們的產出,并提前墊付材料錢,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當初,夏完淳跟沐天濤在京城偷錢偷得有多痛快,徐五想現在花錢就能花的多暢快。
一枚枚的銀元出去,京城終于有了千家萬戶做工的動靜。
運河將要開通的消息給了京城百姓們新的希望。
梁英一天之內走訪了二十七家工戶,同時,也向這二十七家工戶,訂購了大批的貨物。
她這個時候已經不在乎自己要定制什么東西了,盡管開始的時候她還做了很多的規劃,希望率先從自己,以及李定**中需要的東西開始定制。
可惜,當她從皮匠家里走出來的時候,木匠一家老小就趴在大門上渴望她能走進自己家,當她從木匠家定制了十六把椅子,四張桌子之后,油漆匠就堵在門口,全家跪了一地,要求梁英把家具的油漆活交給他們家……
于是,梁英在不知不覺中,就定制了一大堆東西,包括二十錠松墨,二十個簾子,六個鼓,三十八件竹器,以及一大堆紙活……
傍晚時分,梁英才帶著兩個屬官回到了順天府知府衙門。
“今天花了一千三百一十一枚銀元……”
才走進庫藏使的辦公室,梁英就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說出了一個讓她很不舒服的數字。
順天府庫藏使抬起頭看看梁英,笑著將這個數字寫在賬簿上,然后對梁英道:“實物到來之后銷賬。”
梁英喝光了茶壺里的茶水,喘口氣道:“先說好,我今天還訂了很多死人才能用的東西,包括紙活。”
庫藏使者笑道:“沒問題,只要貨款能與貨物對上,我這里就沒問題。”
梁英奇怪的道:“我在花錢唉,而且是胡亂花錢!”
庫藏使者道:“錢都給了工匠們是吧?”
梁英點點頭道:“這是自然,我還不至于貪污。”
庫藏使者重新給梁英泡了一壺茶笑道:“你花的太少,太慢,明日還要多多努力。”
梁英不解的問道:“我們要那么多的貨物做什么?”
庫藏使者道:“就算是買回來一把火燒掉,也是一件好事情。”
“我花的可是我藍田的錢!”
庫藏使者馮爽搖頭道:“你弄錯了,從百姓手里收回來的稅款,才是我們的錢,你現在花的本身就是京城百姓的錢。”
藍田庫藏使者基本上都是不可理喻的變態,這是藍田官員們一致的看法。
馮英又喝了一杯熱茶,天氣本來就熱,被熱茶一沖,頓時渾身冒汗。
匆匆告別了馮爽,回去把自己上下打理干凈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