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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那怎么成呢?
夏允彝自然是不肯跟兒子去關中避災享福的。
他固執的認為,史可法,陳子龍,這兩位同僚還在為大明存續努力的人不走,他自然是不會走的,哪怕掉腦袋他也不會走的。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錢謙益來訪,大清早就來了。
開始以為錢謙益是來拜訪自己的,夏允彝多少有些受寵若驚,可是,當錢謙益提出要見見夏氏麒麟兒的時候,夏允彝終于明白,人家是來見自己兒子的。
正在酣睡的夏完淳被老爹從床上揪起來之后,滿肚子的起床氣,在老爹的呵斥聲中迅速洗了把臉,然后就去了前廳拜見錢謙益。
有老爹在的時候,夏完淳完全就是憊賴小子,笑嘻嘻的伺候在老爹身邊,錢謙益問一句他就答一句,不問就一句話都不說,充分的表現了夏氏良好的家教。
錢謙益見狀長嘆一聲,就對夏允彝道:“彝仲賢弟,能否讓老夫與令郎私下里說幾句?”
坐在那里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夏允彝點點頭,在離開的時候看了兒子一眼道:“莫要失禮。”
夏完淳笑道:“孩兒豈敢失禮。”
待得夏允彝離開了前廳,原本一直半彎著腰,縮著脖子的夏完淳立刻就把腰板挺得筆直,用老虎看狐貍一般的眼神瞅著錢謙益道:“牧齋先生有何指教?”
錢謙益捋著胡須笑道:“這就對了,如此方是跨馬西征殺人無數的少年豪杰模樣。”
夏完淳道:“小子此次前來南京,并非因為公務,而是來看家父的,先生如果有什么謀算,還是去找應該找的人才對。”
錢謙益苦澀的道:“馬士英,阮大鉞等人以為可以跟藍田皇廷劃江而治,這是完全不可行的。”
夏完淳冷笑一聲道:“就算我師傅答應,藍田麾下的百萬鐵甲也不會同意。”
錢謙益拱手道:“既然如此,少兄能否看在江南百姓的份上,莫要將藍田之法在江南施行,畢竟,江南與北方不同,故有自己的民情在。”
夏完淳陰森森的看著錢謙益道:“你知道藍田近些年來以來,政事上出的最大一樁紕漏是什么?”
錢謙益拱手道:“請教了。”
夏完淳哼了一聲道:“那就是讓張秉忠脫離了我們的控制,在我藍田看來,張秉忠應該從江西進浙江的,可惜,這個家伙居然跑去了廣西,貴州。
這讓我藍田不能從白地上重建江南,甚撼!”
錢謙益吃了已經,霍然站起指著夏完淳道:“率獸食人……”
夏完淳坐在父親的座位上,端起父親喝了一半的茶水輕啜一口道:“你不是沒有看出來,只是看著張秉忠跑了,才有膽量坐在我的面前,跟我商量讓江南保持不動,讓你們可以繼續魚肉江南百姓自肥。
牧齋先生,誰給你的膽量可以跟我藍田討價還價的?
莫非,你以為雷恒將軍一路上對百姓秋毫無犯,就代表著藍田懼怕江南士紳?
就認為我藍田的本性是軟弱的?
百姓代表大會你也參加了,你應該看到了百姓們對藍田統治者的要求是什么,你應該知曉,我藍田一統大明的時間,取決于我藍田大軍步卒前進的腳步!
對于任何地方,首先到來的必定是我藍田大軍,而后才會有吏治!
我勸你放棄任何幻想,莫要與我藍田律法有任何觸碰,相信我,任何觸碰我藍田鐵律的人,最終都將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錢謙益額頭微微出了一層油汗,閉著眼睛長嘆一聲道:“江南士紳甚多,有以盤剝百姓取利之輩,也有耕讀傳家的良善人家,藍田不能一概而論。”
夏完淳瞅著錢謙益道:“這里的百姓被壓迫的太久了,以至于讓他們忘記了自己生而為人,應該享有的權力。
吃一些你們這些大家豪族施舍下來的一口剩飯,就算是好年月了?
你們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錢謙益看著夏完淳道:“從你的話語中,老夫只聽到你對士紳們刻骨的仇恨,沒有半分寬容之心。”
夏完淳笑道:“士紳豪族們對普通百姓可曾有過半分憐憫之心?”
錢謙益沉默片刻道:“是清算嗎?”
夏完淳嘆口氣道:“我希望是清算,這樣能徹底改變江南百姓的社會地位,以及人口結構,這樣能讓江南多繁榮一些年月……”
錢謙益握著顫抖的雙手道:“江南士紳對于藍田來說,并非是治下之民嗎?想我江南,有無數的大家豪族的財富并非全部來自于掠奪百姓,更多的還是,數十年上百年的省吃儉用才積攢下這么大的一片家業。
你藍田怎么能說奪走,就奪走呢?”
夏完淳玩味的瞅著錢謙益道:“你的話很具有煽動性,加上你聲望,我覺得這種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萬萬莫要在士紳中間說,否則……哈哈哈。”
錢謙益身體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的看著夏完淳道:“你們不講理嗎?”
夏完淳嘿嘿笑道:“怎么,現在開始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講理這么一個說法了?你們魚肉百姓的時候可曾想起跟他們講理?
藍田的政治屬性就是代表百姓。
你們當初在位的時候制定了無數有利于你們的律條,比如,通過科舉為官者,死罪至三宥。士紳與百姓產生糾紛時,地方無權進行拘審。
官紳不納糧,不交稅,不服勞役,可以見官不拜,百姓告官,先要三十脊杖,就連衣著,婚喪嫁娶的法度都與百姓不同,那一條,那一例考慮過百姓的死活?
怎么,現在,就不允許我們這個代表百姓利益的政權,制定一些對百姓有利的律條?
牧齋先生,別想了,能把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與百姓一視同仁,就是我藍田皇廷能釋放的最大善意!
當然,有些前罪必然是要追究的,如此,江南的百姓才能重新挺起腰板做人。”
錢謙益從夏完淳有些暴虐的話語中感受了一股恐怖的危險。
他甚至從這些充滿仇恨的話語中,感受到藍田皇廷對江南士紳極大地怨憤之氣。
京城的慘狀傳到江南之后,江南士紳全體噤若寒蟬,也就是因為李弘基在京城的暴行,讓軟弱的江南士紳們開始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基于此,江南士紳們紛紛將保全身家性命的希望投注在史可法,馬士英,阮大鉞,乃至李巖,黃得功,左良玉等人的身上。
他們紛紛出錢,出人,希望史可法能帶領他們迅速積攢足夠的力量,好與藍田云昭討價還價。
錢謙益很希望能從夏完淳這個云昭唯一的弟子身上打聽到一些蛛絲馬跡,好為江南的未來籌措一些可以與藍田討價還價的本錢。
現在,沒希望了。
夏完淳沒有隱瞞藍田對江南士紳的看法,他們甚至對江南士紳有些蔑視。
錢謙益知曉,在藍田的士人中間,他們將大明的腐敗,破落,乃是滅亡都歸罪于江南士紳。
“你們不能這樣!
我江南也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也有為百姓嘔心瀝血之輩,更有為大明興旺奔走,乃至身死,乃至家破,乃至斷子絕孫之人。
你們不能因為一部分人的罪惡,就認為江南無好人。”
夏完淳瞅著有些聲嘶力竭的錢謙益道:“對百姓好的人,我們會把他們請進先賢祠,為百姓舍命的人,我們會把他記在心里,為百姓斷子絕孫之人,我們會在四時八節供奉血食,不敢忘記。
至于你們……”
錢謙益踉踉蹌蹌的離開了夏允彝家的前廳,此時,他心亂如麻,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災難就要降臨在江南,而他發現自己居然毫無應對之力,只能等著烏云籠罩在頭頂,然后被電閃雷鳴擊打成齏粉。
“牧齋先生,身體不適?”
夏允彝連忙攙扶住錢謙益,關心的問道。
錢謙益看著夏允彝那張透著虛偽的面孔,輕輕推開夏允彝道:“只求彝仲賢弟日后能多存良善之心,為我江南保存幾分文脈,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說罷,就在老仆的攙扶下,匆匆的離開了夏府。
“你把牧齋先生怎么樣了?”
夏允彝匆匆的回到廳堂,見兒子又在咯吱咯吱的在那里咬著糖藕,就大聲問道。
夏完淳拿了一節糖藕放在父親手里道:“沒有啊,我們談的很是愉快,就是后來我告訴他,江南土地兼并嚴重,等藍田征服江南之后,希望牧齋先生能給江南士紳們做個榜樣,一戶之家只能保留五百畝的田地。
然后,他就生氣走了。”
夏允彝驚疑不定的看著兒子瘦峭的小臉道:“藍田律不是說,一家之土,不得超過一千畝嗎?”
夏完淳笑道:“那是北地的政策,江南土地肥沃,大多數是水田,如何能這樣做呢?”
夏允彝點點頭,學兒子的模樣咬一口糖藕道:“江南之痹政,就在土地兼并,其實土地兼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土地兼并者不納糧,不繳稅,損公肥私。
長此以往,百姓自然會越來越窮,士紳們就越來越富,這是不合理的,我與你史可法伯父,陳子龍伯父這些年來,一直想促成官紳百姓一體納糧,一體繳稅,結果,這么些年下來一無所成。”
夏完淳笑瞇瞇的看著父親道:“很快,他們就會主動納糧,主動繳稅。”
夏允彝呆滯的停下正要往嘴里送的糖藕,問兒子道:“如果他們不愿意呢?”
夏完淳笑著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齒道:“那怎么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