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一七一章莫日根活佛

云昭的這個理想很宏大。

因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理想,而是很多人共同的愿望。

并且,這些人都在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竭盡全力。

孫國信坐在瑪尼堆旁邊,藍天下,彩色的經幡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

用糌粑在石頭上寫經文,會留下一行白色的經文,不過,這樣的經文經不起風吹日曬,一場雨,一場風,就能把經文吹散。

孫國信并不在乎,他寫在石頭上的經文是他的心意,雨水可以沖刷掉糌粑留下的痕跡,而經文卻會隨著雨水一起進入大地,會讓深埋在泥土中的草根,來年更加茁壯的萌發。

風可以帶走糌粑,經文卻會混進風里,隨著風一起去更加遙遠的地方,給遠方的人帶去祝福。

所以,孫國信寫的不是經文,而是心意……

藍天白云下,一個身披藏紅色僧袍的喇嘛,五顏六色的經幡,盛開的格桑花,綠色的草地,以及天上振翅高飛的蒼鷹,草地上白色的羊,褐色的牛……如此的美麗。

一股清泉,汩汩的從草叢中冒出來,水質清澈,如同滾動的玉漿,一雙黝黑而又潔凈的手,從清泉上截取了一截玉漿,匆匆的跑到孫國信的面前,將這一捧清水倒在他的缽盂里。

然后,這個蓬頭垢面的老牧人,就五體投拜的孫國信的面前。

孫國信探出手撫摸著他的頭頂道:“你是一個有福的。”

老牧人泣不成聲,親吻了孫國信的腳尖,就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瑪尼堆。

此時,那個年輕的少年喇嘛依舊久久的注視著那個老牧人,眼神溫暖而慈悲。

“我要為你們解脫悲苦,我要在這里誦經四十九天,我要讓在這里的王爺們解除你們的苦難,我要讓這里的豺狼也變得仁慈。

我佛慈悲……”

蒼穹下只有一個紅衣喇嘛!

他發下重誓,要在曠野中孤獨的熬過四十九天,要不停的為這片大地上的人們誦經四十九天,如果他能完成這個宏愿。

草原上的王爺愿意饒恕那些有罪的牧人……

坐在瑪尼堆邊上的孫國信目送夕陽落下,眼看著明月升起,緩緩閉上眼睛。

四顆暗黃色的光點,緩緩地靠近了孫國信。

孫國信笑著睜開眼睛,一只淡黃的小狼就一下子跳進了他的懷里,另外還有一匹高大的母狼,安靜的臥在他的身邊。

孫國信從母狼的肚子下邊摸出一個袋子,才打開,一股子奶香味就撲鼻而來。

小狼立刻就從他的懷里跳出來,仰著頭等孫國信喂它。

袋子里裝滿了奶球,一天沒吃東西的孫國信往嘴里丟了兩顆,見小狼眼巴巴的模樣,也就往它的嘴里喂了一顆。

“四十九天不吃飯,吸風飲露,這自然是不成的。”

吃了一肚子的奶干之后,孫國信不再是萎靡的模樣,在兩只狼的看護下,裹緊了袈裟,沉沉的睡了過去。

天亮的時候,太陽再一次從地平線上升起,孫國信微微一笑,盤膝坐好面對朝陽又開始了一天的晨課。

至于那兩只狼,早就不知去向了。

晨課結束,孫國信來到泉水邊上,開始細細的洗漱。

他洗漱的速度很慢,很仔細,即便已經風餐露宿四十九天了,依舊風姿颯爽。

今天要見人,所以,他就用剃刀把腦袋重新刮了一遍,直到明光锃亮之后,才滿意的停下手,俯身瞅著水中的倒影,微微笑了一下。

就重新整理了一下袈裟,站在泉水低頭瞅著水中寸許長的近乎透明的小魚在水中嬉戲。

修道的過程是極其枯燥無味的,因此,他養成了觀察細微事情來解除寂寞的法子。

草原上出現了三匹馬頭,三個戴著金冠的王爺從太陽的方向疾馳而來。

孫國信依舊低頭看著水中的小魚。

“上師,何苦為一些罪人損壞自己的修行呢?”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蒙古王公嘆口氣道:“我們這些人遲早都會死的,漢人不準我們投靠建州,建州也不準許我們投靠漢人。

不論我們投靠了誰,最后的下場都是死。

那些罪人們以為投靠了某一方就能活命,卻不知,不論投靠了誰,我們都必須沖在最前面。

在不久的將來,活佛就會看到蒙古人出現在漢人,建州人的軍隊中,他們與自己的同胞殊死作戰。白白獻出生命,卻不知為什么作戰。

活佛啊,如果您的慈悲,智慧可以化解這個矛盾,就請告訴我蘇格拉沁,我們將修建金廟永遠供奉您,讓您的聲音可以響徹草原,我們無不遵從。”

孫國信繼續低頭看著水中的游魚嘆口氣道:“你看,水中的魚兒是何等的快活,它們不知道這個泉眼到了冬天就會干涸。

人吶,想的越遠,就越是痛苦。

你們的痛苦在于,想要保住自己的擁有的,還想獲得更多……這就是你們痛苦的源泉。

這里草木旺盛,水源奇多,牛羊可以在這里繁衍,你們也能過上富足的日子……可惜啊,這片草原對你們來說就像小魚之這條小溪。

小魚如果想要長成千斤巨魚,小溪是不夠的,它需要的是大海。”

蒙古王公繼續撫胸施禮道:“請活佛告訴我,蒙古人的大海在何方?”

孫國信抬起頭露出陽光一般的笑臉,柔柔的道:“你們的大海就在你們的心里。”

年輕的王公道:“心里?”

孫國信點頭道:“就在你們的心里,你們不愿意舍棄這片草場,那么,這片草場將會成為你們的枷鎖,你們富貴的時間太長了,早就忘記了,一個牧人本該追逐水草而生。

草場屬于牛羊,并不屬于你們,即便是牛羊,對這里的每一棵青草來說,都不過是過客。

記住,遵循你的心,記住你的祖先。”

孫國信說完話,就拿起自己的缽盂,一步步的向三個蒙古王公來的方向走去。

在地平線上,有無數的馬頭出現,這些原本應該蒙古王公裝進木頭箱子拋棄在草原上的人,如今都重獲了自由,他們下了馬,站在青草上,等孫國信走到他們的身邊,這些牧民就匍匐在地上深情的親吻他的腳印。

“嗷”

一聲狼嚎聲從遠處傳來,在遠處的沙丘上,站著兩只狼,一大一小。

孫國信停下腳步,朝兩匹狼遙遙的揮手之后,看也不看匍匐在地上的牧民,走向守候了自己很久的隊伍,鉆進了馬車。

“老孫,你還是沒有說動這些王公投降我藍田是吧?”

一個年輕的紅衣小喇嘛等孫國信進了馬車,就迫不及待的道。

孫國信躺在柔軟的墊子上呻吟一聲,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脊椎骨在嘎巴,嘎巴作響,等身體徹底覺得舒服了,才慢慢的道:“急什么。”

年輕喇嘛道:“怎么能不急呢,高杰發瘋一般的召集藍田城的戰士,準備跟建奴決一死戰呢。”

孫國信淡淡的道:“那是高杰的事情,我們要做的事情十年之后才會顯露功勛,急不得。”

“我們現在難道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亂走?”

孫國信瞅著年輕喇嘛道:“張新良,你既然已經成了喇嘛,就該變成一個真正的喇嘛,我們這是在修行,走遍草原,看望每一個牧人,把佛音傳給他們,讓他們獲得解脫。

用我們的雙腳丈量大地,才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身為喇嘛的義務。”

張新良摸摸自己的光頭不甘的道:“我沒打算當一輩子喇嘛,還準備娶妻生子呢。”

孫國信笑道:“相信我,等你真正的入道了,你就會發現探索未知,安靜,寂滅才是極樂世界,妻子兒女不過是過眼云煙,一場空。”

張新良連連搖頭道:“我還是覺得娶妻生子好一些。”

孫國信露出一嘴的白牙嘿嘿笑道:“當初,我也是這么想的,現在,我是一個快活的大喇嘛。”

張新良聞言,面黑如墨。

馬車外邊非常的熱鬧,不僅僅是孫國信的兩百個隨從,更多的是當地的牧民,以及那些剛剛被解救的囚犯。

他們圍在孫國信的馬車周圍,載歌載舞,只有最好的騎手,才敢縱馬越過孫國信的馬車,將潔白的哈達纏繞在馬車上。

相比這些快活的牧人,三個蒙古王公的神情苦澀。

活佛說的很清楚,想要在漢人跟建州人之間的戰爭中活下來,他們唯一能選擇的道路就是離開。

不再有自己固定的牧場,需要帶著族人,在草原,戈壁上流浪,就像草原上所有最黑暗的時光一樣,逐水草而居,永遠流浪,永遠不停下腳步。

從而避開漢人這頭野豬,以及建州人這頭猛虎。

兩不相幫,對蒙古人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也唯有如此,才能等到建州人,或者漢人取勝,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蒙古人才能回到故鄉,臣服某一位勝利者。

“蘇格拉沁,你真的要離開去流浪嗎?”

“瑪格,你想帶著族人替建州人沖鋒呢,還是想帶著族人向建州人沖鋒呢?”

“我誰都不幫,我的族人只為自己的牛羊戰斗。”

“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們是一群牧人,是一群牧羊犬,追逐著自己的牛羊走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