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最后是被師傅抱下去的,所謂的抱,不過是師傅把他丟到肩膀上,一邊拍打著他的小臉,一邊大聲的夸獎他。
最后丟到一個小車車上,由負責醫療事務的同學推著他去處理傷口。
夏梁氏為此肝腸寸斷,哭得喘不上氣來。
她覺得兒子已經被人活活打死了。
隨徐元壽先生一起回來的一個白胡子老頭在目睹了這一場班長之戰后,找到徐元壽,要他解釋一下,此時的關中是否則執行的是秦法。
“秦法脫胎于韓非子,而韓非子不過是一介妄人,他的胡言亂語,禽獸之論如何能作為治理天下的根本呢?”
徐元壽道:“元洪先生,韓非子曾說過,最英明的君王治理國家,絕不能讓百姓愛戴他,而必須讓百姓不得不愛戴他。
也就是說,一個英明的君王絕對不能施行仁政,暴戾跟殘忍才是權力與管理百姓的唯一根本。
這話出自韓非《奸劫弒臣》。
再來我玉山書院之前,先生也看了藍田縣的治理狀況,百姓可有畏懼官府的模樣?
雖然我玉山書院嚴重同意韓非說的另一段話——凡是遵循仁義禮智信的三晉之地,大多處于弱亂之態,而不相信,不羨慕孔夫子仁義禮智信的秦國,卻非常的強大。
這句話聽起來非常有道理,我們也沒有遵循這個方式去治理藍田縣。
藍田縣尊云昭一直在認為拋棄人治,以固有的法條來治理國家,這是我們唯一與韓非理論有接觸的地方,同時,這也是大多數帝王選擇的必由之路。”
元洪先生又道:“這就是貴縣廢黜八股的原因所在嗎?”
徐元壽搖頭道:“我們執行的是另一套學說,叫——文明其頭腦,野蠻其體魄!”
元洪先生拂袖道:“如此玉山書院只會培育出一群野獸出來。”
徐元壽笑道:“你不覺得如今的大明就是因為善良,懦弱的人太多,彪悍,野蠻之輩太少,才弄成目前這副樣子的嗎?”
元洪先生沉思片刻拱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就告辭。”
徐元壽笑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元洪先生休要忙著離開,在玉山書院多盤恒幾日,聽上幾堂課,與學子多多敘談之后,再下結論不遲。”
元洪先生看著浩大的玉山書院,嘆口氣道:“如此宏大的書院,雖南京國子監也不能與之相媲美。”
徐元壽嘆口氣道:“耗銀一百六十七萬兩。”
元洪先生久久屏住氣息不說話,過了良久才道:“真舍得啊。”
“每年耗用國帑二十一萬兩白銀。”
元洪先生拱拱手道:“且不論這里傳的什么業,授的什么道,僅僅是這份一心向文之心,就讓何某欽佩萬分。”
徐元壽肅手邀請何元洪先生先行,自己陪伴在一邊,如數家珍的向他介紹玉山書院里每一幢建筑的由來。
夏梁氏哪里有什么心情陪著這群書生逛玉山書院,匆忙打聽清楚了兒子的去向之后,就帶著丫鬟匆匆去了書院醫務所。
等她找到這里的時候,夏完淳已經被處理完畢,全身光溜溜的躺在一張鋪著白布單子的床上,等著身上的藥膏子被晾干。
“我的兒啊!”
夏梁氏才哭了一嗓子,就看見兒子笑咪咪的道:“娘,你孩兒威風不威風?”
此話一出,夏梁氏滿腔的悲憤之意頓時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抱著兒子哭泣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為娘還怎么活啊?”
旁邊病床上同樣躺著一個光溜溜的男孩子,聽夏梁氏哭訴的滑稽,忍不住咕嘰一聲笑了出來。
見夏梁氏在看他,連忙把白布單子蓋在身上,一張原本花花綠綠的臉羞臊的通紅。
“你怎么也成這幅樣子了?”
夏梁氏見有外人在,也不好在哭泣,抱著兒子瞅著對面的小子問道。
那小子嘆息一聲道:“你兒子打的。”
說著話扯一下身后的白布簾子,夏梁氏放眼望去,只見白布簾子后面還有更多的床鋪,上面無一例外的躺著或者趴著一個男女孩子,只是,這些孩子身上好歹都有衣衫,不像這個家伙跟兒子兩人光溜溜的。
“先讓大家參觀一下夏老大的光屁.股。”
夏完淳慘叫一聲,想要去抓白布單子,卻被母親壓住,一時掀不起來,只好干脆趴在母親懷里,屁.股算是不要了。
屋子里響起嘻嘻哈哈,哎哎喲喲的聲音,半晌才停下來。
夏梁氏幫兒子披上布單子擦一把殘存的眼淚道:“我以為你被他們一群人欺負了。”
對面那個頑皮的小子道:“我們一群人被你兒子一個人欺負才是事實,現在還不算什么,等我們從這里出去了,一個個都要聽他的,這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
夏完淳,你莫要得意,來年我還會挑戰你的。”
夏完淳笑道:“好啊,來年我等著你。”
夏梁氏連忙道:“同窗之間當和睦友愛才是,怎么才打完又要打?”
夏完淳傲然一笑,指著屋子里的其他人道:“他們從今日起就是我的部下。”
夏梁氏聽得一頭霧水。
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走了過來,丟過來一件寬寬大大帶著藍色條紋的奇怪衣褲丟給夏完淳道:“要我幫你穿嗎?”
夏完淳連連搖頭。
白衣女子又端過來一碗湯藥放在床邊的小幾上道:“立刻喝掉,消腫化瘀的,多加了一份甘草,甜的,不苦。”
夏完淳聞言端起碗一飲而盡,一張臉卻抽巴指著白衣女子吐舌頭。
白衣女子笑嘻嘻的道:“甘草是解毒的,放在消腫化瘀的湯藥里做什么,《千金方》你也是讀過的,看樣子上草藥課的時候你就沒好好聽。”
“《千金方》?我兒子是來求學的,不是來學郎中本事的。”
夏梁氏再一次找到了適合自己說的話。
白衣女子沖著夏梁氏笑了一下道:“問你兒子嘍,課業是他自己選的。”
夏梁氏連忙朝兒子看過去,只見兒子抓起一個奇怪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正在漱口,想要說話,眼神卻被那個玻璃杯給吸引過去了。
夏完淳見母親露出了一絲鄉下氣息,連忙對母親道:“這是玻璃杯不值錢。”
夏梁氏也覺得有些丟臉,哦哦兩聲之后,就開始幫兒子穿那一身奇怪的衣衫。
衣衫穿好了,夏梁氏見兒子除過滿身的淤青之外好像畢竟無大礙,也就松了一口氣,只是眼神又被窗戶上透明的那一層物事給吸引住了。
見兒子疵牙咧嘴的要從床上下來,連忙扶住兒子道:“你下來做什么?”
夏完淳道:“屁.股被人看光了,不能再便宜他們,我要回宿舍,這點傷不礙事,過幾天就好,現在要動彈,傷才會好得快。”
夏梁氏習慣性聽丈夫跟這個從小就主義很正的兒子的話,見兒子在地上走動了兩步,確實無礙,這才帶著丫鬟跟在一瘸一拐的兒子后面,隨他去宿舍。
出了這座白色的房子,被丫鬟攙扶著的夏完淳指著腳下綿延到極遠處的玉山書院道:“娘,終究有一天,我會成為這里的王。”
“瞎說,什么王不王的這樣的話也能亂說?”
夏完淳笑道:“要征服大明,必先征服藍田,要征服藍田,必先征服玉山!”
這話剛剛說完,身后的白房子里就有一個女子探出頭打趣道:“要征服玉山,必先征服二韓!小屁孩,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就說這些話,也不害臊。”
說完話,又把窗戶給關上了。
“這里的女子怎么這樣啊?”
夏梁氏嘟囔一句,卻聽兒子道:“那是我學姐,醫術了得。”
“這么說,你們書院真的會教人做郎中?”
夏完淳道:“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也不錯。”
“你在這里都讀了些什么書?你被搶來之前,已經開始接觸五經了,再貪玩,學業萬萬不能放松的。”
夏完淳瞅著母親道:“四書五經我都在讀,一樣都沒有落下,天文,地理,格物,算學,我也在學,我甚至還在學《營造》《農鑒》以及《練兵紀實》,《紀效新書》。
我上午求學,午時之后練武,騎馬,射箭,打槍,晚間自習,娘,孩兒自從來到了這里,沒有蹉跎過半分光陰。
孩兒現在只恨一天的時日太短,稍不留神,一天就過去了。”
夏完淳說的這些科目,夏梁氏聽得懵懵懂懂的,學業上她是說不上話的,只好嘆息一聲道:“整日里這樣苦讀,還要練武打熬身體,時間長了如何能成啊。”
夏完淳笑道:“大明孱弱,如果我輩再不奮發,這個國家就毫無希望可言,就像我師傅說的那樣,如今之天下,全在我少年。”
慷慨激昂的話說完了,夏完淳才發現自己把這話說錯對象了,就挽起母親的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紅磚碧瓦的小院子對母親道:“那是我從師傅手里借來的安居之地,母親來玉山的日子,可以住在這里,很清靜。”
“咦?你不跟娘住在一起嗎?”
夏完淳笑道:“孩兒還有四十四個手下要調教,以后要靠他們一起打出一片新天下,不敢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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