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一二零章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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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云昭的行轅安置在了黃河邊上的條城。

這里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這里是一個有土圍子的大村莊。

黃河流經這里的時候水流湍急,是沒法子結冰的,所以在枯黃的世界里,流淌著一條黛青色的河流。

黃河水不總是黃的,冬日的時候就清澈的厲害,走近的時候就會發現整條河流就像一條可以流淌的玉液制作的玉帶。

云昭一行抵達條城的時候,城里的婦人,青壯早就上了山,云昭甚至能用望遠鏡看見他們守在懸崖峭壁上的避難所里,警惕的望著城里。

城里只剩下一些老弱,一些面無表情的老漢帶著小腳的穿著一身黑色厚棉襖的老婦人靠在墻根曬著太陽。

對于生死……他們是不在乎的,他也沒有什么好失去的。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點見識這里的人還是有的,雞,鴨,豬羊,牛馬騾驢全部都找不見,所以,云昭只好吃自己帶來的干糧。

見那些老人用渾濁的目光看著自己,就有云氏子弟習慣性的把自己嘴邊的干糧分給了那群人。

也不知怎么的,聚攏過來的老頭,老婦人越來越多。

伙夫見云昭揮了揮手,就干脆端著一鍋羊肉湯跟一摞子干鍋盔送到人群里,交給了其中看起來最氣派的一個老頭,由他來分派。

一頓飯吃完了,云昭就讓伙夫找來那個最氣派的老頭子過來問話。

瞅了老頭子食指跟中指上的繭子,云昭笑道:“老人家是讀書人?”

老頭子拱手道:“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年舉于鄉!”

云昭吃了一驚,重新起身見禮道:“陜西藍田縣令云昭見過年兄,敢問年兄高姓大名!”

老頭子聽聞云昭是縣令,也站立起來,朝云昭拱手道:“老朽高正茂,字風華,見過縣尊。”

兩人敘過年齒之后,便重新落座。

看的出來,這位高舉人在得知云昭是讀書人,且是南京國子監監生出身之后,神態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或許是多年讀書的緣故,一個佝僂老農在一瞬間就有了讀書人應有的自信。

他自忖是舉人,云昭這個監生比他好不到那里去,所以,端起茶杯的手不再哆嗦。

“萬萬沒想到這荒僻之地居然還有文壇遺珠,云昭孟浪了。”

高正茂品一口茶水笑道:“云縣尊確實孟浪了,不過,不是對老朽孟浪,而是對條城高氏孟浪了,對這個一門四進士,兩代六舉人的高氏孟浪了。”

云昭拱手道:“這便去高氏門楣請罪。”

高正茂苦笑一聲道:“高氏門人如今全成了穴居人,縣尊有這個心,高氏未必有這個膽子。”

云昭哈哈大笑道:“藍田縣律法森嚴,斷不會有擾民之事發生,高舉人盡管喚他們離開山腰,不做穴居人。”

高正茂笑道:“這就要勞動縣尊親自走一遭了。”

云昭瞅著高正茂道:“老舉人似乎有話沒有說。”

高正茂道:“此去四十里乃是赫赫有名的藍田縣所屬白銀廠,附近泰半百姓在白銀廠做工,此次礦難,隕落六十三人,群情激奮,加之此地百姓民風彪悍,如果縣尊強攻,必定死傷甚重。

即便縣尊豪雄,平滅此次叛亂,日后藍田縣如果還想染指白銀廠,將會麻煩不斷,永無寧日。

縣尊如果說動我條城高氏,則可以順利的平息此次禍亂,白銀廠也將造福鄉里,無后顧之憂。”

云昭詫異的看著高正茂道:“難道就因為剛才那一鍋羊湯?”

高正茂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還要加上這一碗碧螺春。”

云昭正色道:“請教……”

高正茂也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對云昭道:“一天前,有一支強悍的騎兵經過條城,就在我高氏人人自危的時候,騎兵越城而過,并未擾民直奔白銀廠。

到昨日傍晚,白銀廠傳來消息說,騎兵攻城了,卻沒有殺傷人,只是用鉤鎖拖拽開城寨圍墻,為首的藍田縣官員要求里面的人遴選使者,與他們對話。

老朽不知現在情形如何,卻等到了縣尊到來,縣尊不可能不知道條城與白銀廠的聯系,駐扎條城,依舊秋毫無犯,還賜下羊羔美食與留守孤老。

僅此兩點,老夫便知曉縣尊是一個會做官的,不是一介赳赳武夫,不遠千里來白銀廠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把那些礦工,工匠們全部殺掉這么簡單。

老夫又受到縣尊寬待,加之白銀廠有我高氏頗多子弟,老夫見過縣尊兵雄馬壯,自然不愿意高氏子弟遭難,自然要給那里的人尋一條活路,如此解釋,縣尊以為如何?”

云昭喟嘆一聲道:“要說我藍田縣白銀廠管事草菅人命,我至今還是不信的。”

高正茂抱拳道:“一日工錢十五個錢,一月工錢四百五十錢,三年下來分毫不差,且無半個廢錢。

一擔麥子四兩三錢銀子,一擔谷子三兩二錢銀子,一擔蕎麥一兩七錢銀子,其余雜貨也是如此,貨與白銀廠并無拖欠,或者以雜色銀充之,一手交貨,一手交錢,童叟無欺,這一點老朽在條城候補官員候補了二十年,還是首次見到。”

云昭嘆息一聲道:“既然白銀廠留存條城對這里的鄉親多有裨益,為何還會出這種綁人聚眾造反之事?

說句不公道,卻在理的話,在條城,一日十五個錢的工錢,老舉人以為如何?”

高正茂微微嘆息一聲道:“如果僅僅是出力氣,這樣的工價高了,如果加上賣命錢,這些工價又有些低了。

老朽明白縣尊話里的意思,您是說,這十五個錢中間就有賣命錢,藍田縣白銀廠出的高工價,就買斷了這些曠工的性命,出了礦難就該拿上補償閉嘴,繼續為藍田縣賣命是也不是?”

聽老儒生字字誅心,云昭終究不能理直氣壯地回答,雖然說隴中瘠苦甲天下,雖然說隴中戰亂不絕,盜匪橫生,卻終究不能說出用錢買斷人命的話。

高正茂見云昭不再說話,再次拱手道:“縣尊可知白銀廠礦坑大多為露天開采一事?

礦洞雖然有卻不多,且大多數是探洞,就是探查礦脈走向的礦洞,這樣的一個礦洞雖然深邃卻也狹窄,隴中人命貧賤,即便人命如蟻,一條小小的探洞一次塞進去六十三人,縣尊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云昭聽得愣住了,他確實沒有考慮到礦坑,礦洞的事情,還以為這里的銅礦開采與采煤無異,挖一個洞,人鉆進去再把礦石背出來。

他從未想過銅礦開采是在地上挖坑!”

云昭回頭瞅一眼云氏留在天水的管事。

管事立刻上前道:“白銀廠確實是露天開采,探洞雖然有,探明礦脈走向之后便會封閉。

如今正在使用的探洞只有三條!

挖這樣的礦洞,一般只會用六人,否則里面的氣便不足以供人呼吸,且礦洞挖好之后最為危險。

這時候,進入礦洞的人,一般不會超過三人,一個師傅,帶兩個徒弟,老師傅定礦脈走向,小徒弟負責背負礦樣,這三人進礦洞,都要遴選良辰吉日,也要在進礦井之前給足銀兩,絕無一次進入六十三人之事。”

云昭神色陰冷,對親兵道:“把這個消息告知徐五想。”

高正茂等云昭吩咐完畢之后就拱手道:“請縣尊這就隨老夫去山崖處邀請高氏家主下山,共商此事。

老朽以為,我高氏子弟乃至在白銀廠做工之人并無與藍田縣對抗之心,他們只是受人蠱惑,且在惶惶不安之下做出來的糊涂事。

只要縣尊與高氏家主一同去白銀廠,定能將蠱惑這些人造反的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云昭拱手道:“有勞了。”

說完話,云昭又陰冷的瞅了云豹一眼,云豹點點頭,就帶著一百騎兵離開了條城,直奔白銀廠。

云昭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想徹底的查明這件事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