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釘子,釘子
冬天肅殺,代表著萬物都進入了蟄伏期。
崇禎十年的冬天非常的奇怪。
幾乎所有的義軍,強盜們都開始開荒屯田的時候,唯有大明官府在慶幸大明國第一個幾乎沒有流寇的冬日如約而至。
藍田縣開荒早就成了一種習慣,在牲畜工具齊全的情況下,在整齊劃一的規劃下,人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修水庫,開荒。
張秉忠的部將孫可望也用鞭子驅使著牛馬跟義軍隨軍家眷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復耕著襄陽周邊的田地。
韓城大戰之后,李洪基僅僅帶了五十余騎兵,逃離了戰場匆匆進入了山西。
沒想到,才進山西,原以為可以借助神一魁的力量東山再起,想不到神一魁卻病死了,部下早已星散,四處投靠。
恓惶無依的李洪基,在遭遇兩次襲擊之后,雖然殺死了不少心懷不軌的賊寇,卻無法在山西立足,不得不再一次進入河南。
行到孟津,眼看黃河滔滔,想要再回陜西的李洪基想起云昭那張陰沉的臉,終于長嘆一聲帶著好不容易聚攏的七百余人上了轂城山。
孟津幾經戰火洗劫,早不復當年孟津渡之盛況。
在縱兵劫掠了貧窮的孟津縣衙之后,李洪基已經是精疲力竭,不得不在轂城山休養生息。
存糧不多,周邊郡縣又幾乎空無一人,無可奈何之下,李洪基只好帶著部下,在轂城山屯田。
一場大火將南山坡上的荒草焚燒的干干凈凈,李洪基第一個扛著鋤頭走進了滿是草木灰的荒地,埋頭開荒。
如果在開春時節還不能把這片田地復耕,下種,到了明年,如果局勢沒有大的變化,他們這些人就只好再次流浪。
而此時此刻,在相對平靜的大明土地上流浪太危險了,只要手里有一點武力的人,都想擒拿他這個昔日的闖王,向朝廷請賞。
火焰漫過皇帝,一塊被荒草遮掩的巨石出現在李洪基眼中,踩踏著溫熱的土地,李洪基來到這塊巨石前邊,心血來潮之下,居然找來斧鑿,用了整整一天時間在這塊巨石上鑿下一個巨大的忍字!
轂城山!
“濟北轂城山下,黃石公即我也!”
李洪基撫摸著剛剛刻好的“忍”字低聲道:“張良有黃石公傳授神書,而后建功立業。
某家的黃石公又在何處?”
與他年齡相差無幾的侄兒李過見叔父長久的站在巨石邊上沒有離開,就小心的湊過來到:“闖王,莫要想太多,事已至此,該回去歇息一下了。”
李洪基道:“我時運不濟,兩次三番起事,總不得好結果,連累你了。”
李過嘿嘿笑道:“此時這般模樣,比我們叔侄在邊寨時期如何?”
李洪基道:“也是,了不起重頭再來,只是這一次,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李過道:“叔父說的是,我們最初的一批老兄弟都在,只要我們修養生息一下,讓兄弟們四處去招攬兵馬,不出兩年,我們又會有雄兵十萬。”
李洪基俯身捏一把泥土道:“天下逐漸安定,對我們極為不利。”
李過從草木灰里撿出一只石塊,遠遠地丟出去道:“李錦說這天下不會安定太久的。
藍田云氏已然咄咄逼人,張秉忠困居襄陽也非長久之計,叔父只要待這兩人重新扯旗之后,我們在亂世中一定有復起之機。”
李洪基搖頭道:“云氏富貴,不肯與我泥腿子等擰成一股繩,當初我們派人跟云氏聯系,希望他們能在陜南起事,與我們陜北義軍南北夾擊,說不得早就拿下西安城了,然后再以關中為基業,再進軍河南,山西,如同草原大火一般定能成席卷天下之勢。
這些年,我與張秉忠,羅汝才都曾經派使者前往,前后去了六人之多,可惜,只回來了三人。
不論是脅迫還是好話說盡,云氏都是油鹽不進,我甚至以為,他從心眼里看不起我們這些人。
都是綠林好漢,只有他云氏自命清高,處處高人一等。
現如今,人家成了朝廷高官,雖然沒有與朝廷合流向我們發難,卻在陜西給我們下了禁足令。
如果我們這些人還能回到關中,何至于流落至此。”
李過收起李洪基丟落的斧鑿,瞅著石頭上那個難看的“忍”字嘆息一聲道:“還是要忍啊……”
李洪基笑道:“你剛才說的沒錯,怎么也要比我們在邊寨的時候好上一千倍。
我們本來就什么都沒有,再一無所有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兄弟在,只要這亂世沒有終結,我們兄弟遲早有翻身的一天。”
李過神情凝重,李洪基卻似乎因為鑿刻了那個“忍”字之后,就把胸中所有的苦悶都傾瀉了出去。
回頭對李過道:“我們還要招兵買馬!”
李過苦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幽暗的燈光下,云昭跟李定國兩人的面容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燈光下,讓兩人陰謀家的嘴臉暴露無遺。
桌子上的地圖已經被炭筆畫的亂七八糟。
“你憑什么認為蒙古人會幫你攻擊建州人?
這兩次我假扮建奴,每次將要取勝的時候你都會派出一支蒙古騎兵壞我糧道,還從后面包抄我,這是什么道理?”
李定國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云昭低聲道:“我有蒙古內應。”
“這不可能,蒙古人是我們的夙敵,沒有和解的可能。”
“我沒有跟蒙古人和解,我只是鼓動他們自立,鼓動那些窮苦的蒙古人跟這漢人過好日子。”
“誰會信你?”
“人窮到極致的時候,基本上就沒有什么是不能出賣的,就像我們漢家父母,為了一口吃的,賣兒賣女的事情也能干的出來。”
“所以蒙古人愿意追隨你?”
“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追隨我,他們追隨的是他們的食物,而食物只有我有。”
“我聽說草原上糊口不難。”
“高杰他們在草原上干的事情就是讓那些能勉強糊口的蒙古人活不下去。”
聽云昭這樣說,李定國站起身,扶著桌子瞅著云昭道:“你在草原上干的事情跟我們在中原干的事情有什么區別?”
云昭同樣看著李定國道:“可能比你們還要殘酷一些,能帶走的牛羊我們會帶走,帶不走的牛羊我們會殺死。”
“為什么要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云昭長嘆一聲道:“為了讓那些牧人失去一切,只能跟著我們走!為了極大的削弱建奴的力量,也為了不讓蒙古人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李定國坐回椅子,淡淡的道:“你在蒙古人中真的有屬于你的力量?”
云昭點點頭道:“不少,而且還在急劇擴大中。”
“這么說來,你以后在草原上作戰的時候,會以本部兵馬為主,蒙古騎兵為輔是嗎?”
云昭搖頭道:“不一定,本部兵馬更多的時候會充當督戰隊的作用。”
李定國點點頭道:”計策很毒,讓建州人跟蒙古人血戰,是個好主意,問題是這世上沒人是傻子,包括蒙古人。“
“等蒙古人跟建州人成了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之后就不太難了。”
張國鳳實在是受不了這兩人的模樣,干脆找來兩盞油燈,齊齊的點亮,一間不大的屋子里有三盞燈,頓時就變得亮堂堂的。
“藍田縣的勢力已經突破關中到了澠池縣?”李定國坐直身子,顯得很是謙遜。
云昭喝一口茶水道:“李洪基在轂城山落草了,所以我將藍田縣的勢力虛虛的指定到了澠池縣,就是不想讓他再圖謀關中。”
“李洪基已經完蛋了,你沒必要把他斬盡殺絕。”
“沒殺他,就是不讓他往西邊看,他一路向東就好了。”
李定國嘆口氣道:“你在李洪基身邊安插了釘子?”
云昭瞅著李定國道:“我也在張秉忠身邊安插了釘子。”
“你在誰的身邊沒有安插釘子?”
云昭笑道:“我睡得大床下邊都有暗道機關,你覺得我會輕易放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