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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滿滿兩碗油潑面,李定國覺得自己白日里消耗光的力氣又回來了。
站在井臺上打涼水沖涼的時候,即便是張國鳳這個男子,也對李定國勻稱,健壯,的**贊不絕口。
“怪不得那個嬸嬸會給你找招女婿的人家,你這樣的漢子,就算沒有一身戰陣上的本事,就憑你綏德漢子的人樣子,就能活的很好。”
李定國繼續一瓢,一瓢的往鋼澆鐵鑄一般的身體上澆水,聽張國鳳在一邊說傻話,就停下手中的水瓢,抹一把眉眼上的水漬道:“我爹身高八尺有余餓死了,我兄長比我長得還好一些,還不是餓死了?
如果不是義父的軍隊到了我家那里,我也早就餓死了,如果可以讓我變丑可以讓爹娘,兄長不至于餓死,我長成什么模樣都無所謂。”
張國鳳嘿嘿笑道:“別提往事,提起往事誰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說現在。
定國,要是真有一個土財主愿意招女婿,你愿不愿意?”
李定國笑道:“可以先讓給你!”
張國鳳笑著往自己頭上澆了一瓢涼水道:“娘的,怎么說了兩句葷話,心頭就熱起來了?”
李定國朝張國鳳的胯下潑了一瓢水道:“先顧好自己的小兄弟!”
兄弟兩嘻嘻哈哈的沖了涼,重新回到麥場,麥場上有堆得跟山一樣的麥子,動不了火,而關中的蚊子又兇悍無比,兄弟兩只好湊到遠處的火堆邊上用濃煙驅趕蚊子。
麥客早就入睡了,鼾聲四起,不一會,張國鳳也打起了呼嚕。
天氣燥熱,蚊子又多,李定國沒了睡意,起身來到了路口,這里有風,蚊子也就待不住,他就搬來一塊石頭靠在樹干上,仰著頭看天上的星星。
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李定國醒來的時候,發現天還是黑的,夏日里黑夜短,估計就睡了兩個時辰,這又要開始干活了。
取鐮刀的時候,主家一人發了一個鍋盔,兩個麥客抬著一大桶清水,眾人就隨著主家匆匆的下了地。
今天天有點陰沉,這對正在收割麥子的主家來說可不是一個好兆頭,眾人在地頭匆匆的就著清水吃了鍋盔之后,等露水稍微落一點,就再次進入了麥地。
李定國走進麥子地的時候如同進入了戰場一般,他的氣勢感染了張國鳳,也是深深地吸一口氣就進了麥地。
昨晚一干麥客被主家婆娘罵的不輕,又見人家給的吃食不差,也就不好偷懶,把麥子割的飛快。
主家也沒有閑著,靠著李定國同樣嫻熟的收割著麥子。
張國鳳打趣道:“主家一看就是殷實人家,怎么自己動手割麥子了?”
主家是一個憨厚的中年人,擦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道:“天陰著呢,糧食要是被雨水給打了,關中今年又要遭災了。
多收一把糧食就有人能多吃一口。”
李定國聽得一愣,猶豫一下道:“這是您家里的糧食啊,與關中外人何干?”
主家直起身子,捶捶腰道:“瓜后生嘞,你以為藍田縣境內這些年為什么沒人餓死,還收留了一大群流民?
這全縣的糧食最終是要統一安置的。
就像我家,今年收成好,留足了家里吃的口糧,其余的全部要賣給糧庫,糧食多的地方要補貼糧食少的地方,糧食少的地方要負責修溝渠,服勞役,如此,才能讓全縣鄉親都吃飽。
至于我家嗎,我家比別人家也就多一些銀錢罷了。”
李定國幽幽的道:“這幾年關中大災不斷,糧食賣賤了對您不利啊。”
中年漢子奇怪的瞅著李定國道:“你這后生怎么說話呢?糧食金貴還能金貴過人命去?
陜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里的人就是只顧著自己活,不管別人的死活,富裕人家趁著大災荒,低價買人家的地,買人家的牲口,買人家的娃子,他家倒是富裕了,那些原來有地的人家地沒了,牲口沒了,娃子沒了,還怎么活喲。
沒飯吃,人總要活命吧?沒糧食的就去搶劫有糧食的,那些富裕的人家有一個逃出去的嗎?
你看看,這幾年下來,陜北一帶還剩下幾個人?
這就是不給窮苦人活路的下場!
窮苦人餓死了,他們也被窮苦人殺光了。
我們藍田縣可不干這蠢事。
我們縣尊首先燒了自家的借據,然后第一個把自家的糧食拿出來充公,又求爺爺告奶奶的跟全縣富戶講道理,讓他們把糧食捐出來,我家也捐了六十擔糧食。
結果,那一年,藍田縣人雖然都在餓肚子,包括我都在餓肚子,餓歸餓,可是呢,沒人餓死!
整整一個冬天,我們全縣沒一個人閑著,上到胡須都白了的老太爺,下到可以提籃子搬土的娃娃,豁出命去修渠,儲水。
你猜怎么著?”
中年漢子說的激動,想起那一年的壯舉腰板挺得筆直,為了能說的更加痛快,還知道賣關子了。
李定國自然是個識情知趣的,連忙道:“怎么了?您快說啊。”
中年漢子這才笑嘻嘻的道:“來年開春,藍田縣還是一滴雨沒下,可是咱們水庫里有水,水塘里的水也是滿的,又有水車一干物事,再加上我們冬日里搬冰塊進了田地,硬是濕了地,大旱年間地里墑情不減。
種下去的種子,如期發芽,且沒有撂荒一塊地。
這賊老天啊,慣會欺負軟蛋,見收拾不了我們,一場場的雨水也就下來了,那一年,我藍田縣大熟!
我捐出的六十擔糧食,縣尊來年夏收后硬是還我一百擔糧食,還獎勵了我新糧食種子,有了這新糧食,我們再也不擔心這賊老天不給我們雨水了。”
李定國瞅著這個中年漢子流露出來的驕傲模樣,也不知怎的,羨慕的厲害,這樣驕傲的感覺,即便在他攻破襄陽城的時候都不曾有過。
“縣尊是個什么人啊,能干出這樣的事情。”張國鳳也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
“那年,我家縣尊剛剛八歲!”
“八歲?”李定國也忍不住叫了起來。
中年漢子豪邁的大笑道:“我家縣尊豈是凡人能比的,他老人家可是野豬精下凡!
小子們,豬是什么?
豬是家中寶啊,你看看家字是怎么寫的,一個屋子底下是不是有一頭豬才算是家?
藍田縣就是因為有了我們縣尊這頭豬,才成了家。
這可不是我信口胡鄒的,而是關帝廟的道爺親口說的,只要我們縣里的這頭豬還在,我們的家業就不會倒!
好在我們縣尊年少,我這一輩子可以平安過去了,兒子,孫子這一輩子也沒差,最好我家縣尊可以長命百歲……啊呸,一百歲怎么夠,最好長生不老!”
張國鳳聽中年漢子把云昭吹得神奇,忍不住道:“我聽說你們縣尊家里以前也是強盜,還不講理。”
中年漢子冷冷的瞅了張國鳳一眼道:“看你娃娃年輕,就不跟你一般計較了,以后在藍田縣不要說這些話。
大亂的年月里,姓云的當然有當強盜的,我家縣尊八歲怎么當強盜?也不知道是那個畜生在傳我家縣尊的閑話。
記住了,云氏是藍田縣玉山腳跟下的良善人家!
至于脾氣暴躁?
手底下一群人都是蠢貨,還有一大群只知道斂財屁事不干的衙役,再加上一大群吝嗇的財主,縣尊脾氣不暴躁怎么壓得住?
就這,縣尊都忍著沒殺人,還要我家縣尊怎么辦?
好了,干活!”
中年漢子說著話居然來了氣,低下頭,手下飛快,野豬一般拱了前去,不一會就超出李定國,張國鳳好大一截。
“定國,你說這家伙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張國鳳也有些生氣,如果在別處,他能立刻把這家伙的腦袋砍下來。
李定國悠悠的道:“昨晚那個嬸嬸說的沒錯,地里的莊稼說不了謊話,這幾年我們走過的地方多了,你在哪里看見過這么一副場面?”
張國鳳直起腰看看一望無際的麥田,嘆口氣道:“還真的沒有見過,如果我們也有這么多的良田,我就不想四處征戰了。”
李定國笑道:“會有的,我們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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