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不守規矩
雨后的京城,天空格外干凈清澈,月與星相映并沒有一絲云,這樣的夜色合該安然入眠的,但是因為杜敬璋回來了,整個京城遂處處響起了一些嘈雜的聲音。
而杜敬璋和姚海棠卻是彼此寧靜,事情總是這樣的,攪亂別人的人自己總是平靜而寧和的。至此時姚海棠才知道杜敬璋在自己身邊時,自己有多么的安定,從內心里發出來的平穩踏實,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無論如何都可以全心信任的。
這種信任從他還是杜和時起就已經奠定下了基礎,到現在,姚海棠覺得這天下可信任的人并不多時,杜敬璋一回來,她就不再是只有一個人了。
“杜敬璋,他們欺負我”這就是告狀了,姚海棠就是覺得自己得訴一訴,要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其實她原本打定主意連杜敬璋都不理的,可是杜敬璋在雨夜里一出現她的主意就煙消云散了,實在是她覺得自己的事是自己的錯,不能怪在杜敬璋身上。
聽著她這小女兒似的告狀,杜敬璋依稀看著她還是幾年前那小兒女的嬌嗔態,似乎是一直沒有變過,一直沒有分別過三年那么長一般:“我回來了,就輪到我們倆一塊去找回場子來,他們以后都將寢食難安、日夜長憂。”
“那又怎么樣,師父回不來了,這世上待我唯以真心的人又少了一個,本來就不多的……”姚海棠發現說出來雖然能讓自己的難過更少一些,但是一說到蔣先生她還是覺得很疼。
也就是這樣的時候才明白了那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何等的景況,這個世上她又少了一個至親之人。
在姚海棠眼角酸澀著的時候,有一又手蓋了過來,暖烘烘的掌心讓她的眼睛不那么酸澀,但流淚時卻似乎更順暢了。眼淚打濕了杜敬璋的掌心,他感覺著掌心那片濕潤之意,心頭就像是缺了一塊兒似的:“海棠,我一直都在。”
或許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姚海棠撥開了他的手掌,狠狠地瞪著他道:“一直都在,我在云涇河等你的時候你在哪里,我來京城找你的時候你在哪里杜敬璋,雖然這個時候我不想說這個話題,但是我還是得說,另外一個你比現在好。”
“都是我,易時易地,那只是我一直想成為的人。在這個地方,你不玩陰謀,陰謀就會玩你……好了,我們不說這些。等我處理完事把這場仗打完再回京師,把該做的做了,以后我們都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但做不了的人。”杜敬璋已經知道了關于云涇河的一些片段,但依舊不能說一清二楚,喬致安把事兒打掃得太過干凈。
長出一了口氣,姚海棠揉著臉說:“我也知道是自己太糾纏于這事上了,可是你前前后后差別實在太大了,就像……”
淺淺一笑,杜敬璋替她找了形容詞:“就像是冰之于火,淵之于岳。”
然而姚海棠卻搖頭說:“不是,杜和是個手段光明正大,做事磊落坦蕩的傻子,雖然經常有貴公子的儀態,但左鄰右舍都喜歡親近他。你呢太過妖孽,尋常的人別說親近了,走得太近都承受不了,我就是個尋常人。”
“妖孽?”杜敬璋似乎依稀記得這個詞,似乎是形容一個人既令人驚才絕艷,又讓人不得不保持距離:“你要這樣說,這京城就是個妖孽橫行的地方。”
終于姚海棠也笑了,雖然很快就消去了笑容:“你這話倒真是說得對,京城是個妖孽橫行的地方,你呢,是真正妖孽,還是披著妖孽皮兒的傻子?”
這時杜敬璋沉默了會兒,然后說:“或許我應該去跟父皇借迷塵劍一用,再做回那個傻子,那樣你就沒有芥蒂了。”
“別,你要是做回傻子了,這么一攤子事兒誰來處理,回頭還不得拿秋水劍再治回來。我好不容易拿菜呀飯地勾著你想起點兒東西來,再來一回我可受不了。”姚海棠說著又嘆了口氣,低下頭有些悶悶地說:“素素怎么還不來找我,她是不是怪我了……”
“蕭姑娘跟青苗去了,她是你師姐,你師父的后事還要她來主理,大概這會兒沒工夫來。”杜敬璋說著起身,他也有事要去處理,他必需趁夜進宮。
見他站了起來似乎有要走的意思,姚海棠就說道:“不是說不走嗎,你這是要去哪里?”
俯身看著姚海棠,杜敬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背,柔聲說道:“我得進宮一趟,先來你這已經是壞了規矩,如果等到天亮再去宮里少不得有是非。”
一想也是,這時候越不能生是非,姚海棠起身說:“那你先進宮吧,我送你,早點回來,我給你做早飯。”
“粉合子粥,襯幾樣清酸小菜,在軍營里最想的就是這口。”說罷兩人一塊兒走到了門邊,這時杜敬璋忽然一轉身把姚海棠抱在了懷里,二話不說就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當杜敬璋的氣息緊緊地包圍著她時,姚海棠感覺到了和從前不一樣的東西:“你不守規矩了”
哪料到杜敬璋有些痞氣地一挑眉說:“自個兒媳婦,有什么守不守規矩的,誰敢說我不守規矩。”
瞪了他一眼,姚海棠說:“在軍營三年,別的沒學會,盡學了一聲大頭兵的粗痞之氣。”
“好好睡一覺,別多想了,我保證等你一覺醒來,所有的事情都必有了一個結果。”杜敬璋說罷又把她送回屋里去睡覺,且讓姚海棠別送他了,看著她合上眼了才轉身出去了。
出了拱門往外走,青苗和蕭素迎面而來,蕭素眼圈兒通紅,一看就是哭過了:“公子。”
輕輕一托扶起了蕭素,杜敬璋說道:“我進宮一趟,這里的事交給你可能辦妥?”
只見蕭素點頭說道:“公子且安心,師父的后事自有我來處理。”
言外之意,殺師父的人就交給杜敬璋來處理,杜敬璋自然點頭應了,又說道:“海棠才剛睡下,許久沒睡好了,等醒了再去說話吧。”
青苗招了人來帶著蕭素去歇,自己則跟在了杜敬璋身后,杜敬璋遂看了她一眼說:“有什么話就說,別跟在后邊不言語。”
思慮再三,青苗覺得還是應該說:“公子,姑娘讓我辦過一些事,這是地址,那幾個人已經按姑娘的意思徹底說不出話來了。辦過這件事后,姑娘去宮里找過皇上。”
接過地址后,杜敬璋借著燭火看罷就燒了:“這事還有誰知道?”
“事兒是我親自去辦的,除了姑娘和我,只有公子知道,連太平院也不清楚。自從蔣先生出事后,姑娘就不再相信院長了,而且還拒絕太平院的保護。”青苗說道。
皺眉沉默了會兒,杜敬璋看了眼姚海棠睡的屋子,緊閉的門窗并不能看出什么來:“忘了這件事。”
“是,姑娘也這么說過。”
帶著些許疑問,杜敬璋翻身上馬駛向宮中,宮門這時已經開了,看來宮里也已經接到了他回來的消息,知道他肯定會連夜進宮,連宮門都已經為他開好了。
一路暢通無阻直到他到皇帝的寢宮,行罷了禮皇帝讓人看了座:“路上趕這么急做什么,本來不是說明兒才回嗎?”
“放心不下,便連夜回了。”杜敬璋坐下后答道。
“去看過那丫頭了,還好嗎?”皇帝一看就知道他這兒子先去做有情人去了。
“不太好,眼底一片青,兒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杜敬璋總是這么開門見山。
皇帝都幾乎能把杜敬璋沒說完的話給續出來了——“兒子心里不是太舒坦,所以預備讓很多人跟著一塊兒不舒坦,他們不舒坦了,兒子才能舒坦”
莫明地在心里嘆了口氣,這事兒也有皇帝的份,歷來這兒子就是個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的,所以皇帝也有些憂心吶:“你要做些什么?”
“做一些該做的事,父親擺下這么大一個局,不就是希望兒子回來把他們逐個擊破么。父親不愿意出手的事情,兒子愿替父親分憂,父親又何必把盤面做得這么大。”旁人不了解皇帝,但是杜敬璋是絕對了解的,他在把事情全部弄清楚的第一刻就知道——慧思頭腦再不清醒,也不會不清醒成這個程度。
慧思所做的這一切,肯定是有人鼓動的,而鼓動的人必然對慧思的心態拿捏得很準,而且又非常得慧思信任,所以這一切才能成。只是不知道皇帝在慧思身邊安排的人是誰,居然能里外相通,挖了這么大個坑出來。
所以說,慧思公主不但是咎由自取,還落了她那位圣天子父親的局。姚海棠那句話說得沒錯——你以為你在利用別人,其實是被別人利用了。雖然姚海棠不知道太多,但她相信一句話——上天要讓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
“朕老了,不想寒了你們的心,也不希望你們寒了朕的心。”皇帝以這句話結束了和杜敬璋的談話。
杜敬璋則久久琢磨著這句話,而后冷然一笑,卻終還是帶了幾個憐憫之意,確實像皇帝說的,他老了……
尋常人家的父親老了子女們會傷心難受,天家的君父老了,子女們只會為自己的利益步步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