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129.這排場

跟著那何管事走在去和園的路上時,姚海棠挺想扇自己兩巴掌的,心里在想不帶她這么沒出息的,明明知道不去比較好,可是她也想見杜敬璋了。

嘴里說要忘,心里知道該忘,理智上也做出了選擇,可是有時候預備是一回事兒,真到事兒來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進了太平里的巷子,依舊是青綠相間,各色花木扶蔭,一路走來安靜而干凈。別的街道上找不出這種厚重而富有質感的安逸與清貴,姚海棠從前就愛隨便找小道兒走著晃著,這時一來自然是熟絡得很。

在她身側走著的何管事看著她說道:“姚東家對這塊兒挺熟?”

杜敬璋府上的人都有黑衣人的潛質,他們都對事物有著極敏銳的感覺,比如眼下,何管事就覺得姚海棠對這里非常熟絡,去和園甚至不用他多提點,似乎是閉著眼睛都知道在哪里。

太平里也不是等閑的人能進來的,按說依姚海棠的身份,來這地方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何管事有個猜測,莫非這姑娘就是太平里哪家的,太平里從來不少離經叛道的,何管事這么揣測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雖然姚海棠知道普通人不能到太平里這邊來,但也從來不把太平里想得太難以接近,所以點頭應了一聲:“嗯,也就這塊兒比較熟一點,再往深了我也能迷路。”

說起迷路就不免要想起當年和杜敬璋并行在雪地里的情形,其實不僅是姚海棠會讓杜敬璋覺得溫軟,杜敬璋也同樣會讓她覺得溫和踏實。

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何管事聽著臉上的笑意就忽地加深了幾分,心里在想著:“怪不得明明姚東家沒要地契,四公子偏要讓姚東家來取地契吶,大概這倆從前認得。”

再一看這滿臉笑得跟小太陽似的姚海棠,何管事就覺得要是和自家那位神仙般的公子站在一塊兒,那也能看得。再漂亮的姑娘站在四公子身邊也要相形見拙,所以漂亮沒用啊,誰能比四公子漂亮,漂亮得都讓何管事差點想叫四姑娘了……

得虧沒叫,要不然姚海棠會產生不太好的聯想

一路行至和園,姚海棠看著中門開了有點兒傻眼,按說有貴客來了才開中門,她怎么也夠不上呀。皇子府里的貴客,怎么也得是王候將相一流吧

“這排場……過了吧”姚海棠在和園待了挺久,也沒見為誰來開過中門,除非杜敬璋自己回府。

那何管事一聽,說道:“這怎么能說過,就為姚姑娘是天然居的東家那也當得,為公子的飲食府里沒少操心,自打天然居建了,公子的飲食就打那兒出來。不管怎么著,總算是公子用得好,那省了多少事兒。”

其實那得怪她,杜敬璋從前沒嘴刁成這樣兒,是進了和園當廚娘后才知道這是她造成的:“那本就是應當的,讓客人吃好喝好就是我們應當做的事兒。”

從前倒是有個廚娘做的吃食不錯,比天然居的還好些,可是那廚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出府了。那段時間公子沒吃好脾氣大得很,整個臉兒都是陰的。”何管事一邊領著姚海棠往管事房里去,一邊跟姚海棠叨著。

這還是她……姚海棠心里不由得長嘆:“原來這些個孽都是自作的,當真怪不得老天爺啊”

到管事房外就有人上前跟何管事說了兩句話,然后何管事就轉身跟姚海棠說道:“姚東家,楊大先生正在里邊兒,我們看來得稍候一候。”

姚海棠連連擺手說:“不礙事,我就在這邊坐一坐,等好了再說,橫豎也不是什么著急的事兒。”

“誒,那我讓他們奉得茶來,我陪姚東家坐坐。”何管事吩咐人備茶后,引著姚海棠到一側的小亭子里坐。

這時滿院子正開著深深淺淺的花朵,和園里有四時不謝之花,四時不凋之綠,姚海棠看著這院子就像是看見了杜敬璋本人一樣。他就是這么個人,不喜歡周遭太過清寂,只因他本身就是個清寂的人。

她才剛坐下一會兒,就從管事房里傳出來一句話:“去請公子過來。”

然后就有人小跑著出去了,姚海棠看著心說,要不還是避一避吧。她想是這么想了,但是既沒動嘴兒也沒動身子:“何管事,你看這……”

“不礙事,這邊隔得遠。”兩人雖然沒提一個字關于杜敬璋的,但是誰都明白說的是這事兒。

茶水一端來,外邊就響起一邊聲響:“見過公子。”

“都起吧。”杜敬璋一擺手就往里進,初一進來自然沒瞟到小亭那邊去,自是不急不緩地往管事房里邊去。

但是走到一半時杜敬璋就停下了,眼角的余光掃到了正在小亭里垂首喝茶的姚海棠,杜敬璋的耳清目明自然看清了也聽清了。

“泡茶的水是靜庵抬過來的吧,這水有股子云蘭花氣,用來沏清茶不大合適,沏清茶的水不用舍近求遠,用琴潭的水就成。靜庵的水適合用來沐浴,連香都不用加了,直接就是蘭湯。”姚海棠味覺好,一嘗就嘗出來了,杜敬璋是個味覺更加妖孽的,只怕這茶是斷然不會喝的。

杜敬璋站在那兒靜靜地聽著,眉眼間一片平靜,但手指卻動了動,臉也微微側了側,這時杜敬璋的心里在想著:“怪不得喝來不對,原來是用錯了水。”

剎時間杜敬璋不由得往一側走,楊大在管事房門口看了一眼,也不叫,有些事別人不知道,楊大這做師傅的卻是清楚的。也不攔著,有時候堵不如疏,而且楊大也不覺得這事需要堵,都二十的人了,有些事正是該考慮了。

“去把何管事支開。”楊大不但不堵,還給人制造機會,這真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這會兒都操心上終身大事了

被支走了的何管事有些莫明,但一看到杜敬璋又覺得自己什么都了然了,趕緊一溜煙兒地和眾人一塊兒退遠了。

端著茶的姚海棠思量再三也沒把茶水喝下去,她怕自己噎著自己,把茶放下后她又尋思著自己要不要站起來,還是就這樣坐著,思慮再三姚海棠就想起四個字來了:“近鄉情怯”或者更貼切的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海棠。”杜敬璋用幾乎懷疑地語氣喊著,似乎非常不確定眼前的人是姚海棠一樣,其實這事一直是安豐在辦,杜敬璋并不知道姚海棠回來了。而且無非是一塊地,還沒到杜敬璋需要親自關注的份上。

這一切既有安排,也有無意。

低下頭,姚海棠輕輕地喊了聲:“公子。”

看到人后,姚海棠又發現杜敬璋瘦了,不是說在天然居用飯菜嗎,怎么還能瘦,不但瘦了還憔悴了。她離京城雖然不遠,可沒誰會天天傳京城的消息,來京城這一個多月雖然各方接觸得少,也知道眼下杜敬璋挺不易的。

大概他從來沒有面臨過這樣的困境,一個被順應慣了的人,會不習慣這樣的處境吧

緩步走進了小亭中,桌上的茶已經重新沏了一盞來,用的正是琴潭的水,杜敬璋坐到姚海棠對面后先是不急不緩地抿了幾口,然后才看著姚海棠說:“他們跟我說你來了京里,是為承設司啟靈來了,現在這是……”

“天然居買了你那塊地用,我這是取地契來了,我明明沒要地契的……”姚海棠特無辜地回答道。

這事管事跟杜敬璋提過一句,他一聽是天然居就答應了,余后的事兒讓管事房的人看著辦,沒想到這事這么快就辦成了。大約還是有太平院的人從中做轉折,杜敬璋想了想道:“既然買了為何不要地契?”

“我只用五十年,天子家的地我可不敢說買就買,我怕被人戳脊梁骨。”姚海棠其實更怕被請到某部門去喝茶。

“嗯。”

又是這一聲,姚海棠這時才抬頭看杜敬璋的眼睛,嘆了口氣說:“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啊”

她其實在想:“不是你找我來的嗎,怎么盡說些沒營養的話兒啊”

“海棠呢?”

“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這么艱難,其實你要是想安安穩穩過著,誰也不能把你怎么樣啊。何必呢,平平靜靜過著不是挺好的”姚海棠想來想去就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她這話卻讓杜敬璋臉上有了笑意,遂說道:“在這里想要過安靜的日子總要做一些事,以眼前之艱難換往后之平衡,世間事總是有舍有得的。”

又不知道說什么了,因為想說的話都不好說出口,姚海棠只得轉著手里的茶盞,特郁悶地低著頭嘆氣。

倒是杜敬璋笑著說道:“聽太平院那邊傳來的消息,你有意放手水運事宜?”

又是說公事兒,姚海棠沒想到這也是她自個兒的公事,歸根結底還是私事:“嗯,那也不太安全,我只想安安生生地做點兒事,不想惹麻煩。所以,水運那邊我想慢慢放手。”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后,杜敬璋忽然看著她的眼睛叫道:“海棠……”

這眼神太能騙人了,姚海棠一時心動兩個字兒脫口而出:“杜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