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章花間一夢醒
天微蒙,尤未自東方海面冉冉而起的朝陽散發著微紅的光。穿透過模糊的晨霧將萬徑園門前的那一條古道籠罩得氤氳而神秘。古道兩旁古木新綠,偶爾一陣風動幾聲脆啼,才讓人驚覺這靜謐中春日的生機。
蘇珺兮緩緩走在這條長長的古道上,空氣微涼,沾濕了她的裙擺,兩旁的參天古木悠然而過,卻是,行行重行行,如何也走不到盡頭。
蘇珺兮腳步不停,額間眉頭不禁微鎖,心中漸漸地少了初時的怡然自得,腳步也不由加快了起來,只是無論她怎么走,仍舊走不出這條長長的古道,籠罩著她的微紅晨光忽然間透出一股可怖的氣息,令她心生忐忑與不安,慌亂之中,她又突然生出一絲彷徨來,她不知道這條古道將通往何處,她是正在走向萬徑園還是正在離開?
蘇珺兮不由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自己來的方向。卻與適才的方向無異,目力所及之處都是永遠望不到頭的迷蒙,蘇珺兮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四下環顧,仍是不知所措地驚出一身冷汗。
蘇珺兮使勁得睜大著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究竟是何方,映入眼簾的卻是高懸在上的屋頂。蘇珺兮怔怔地盯著屋頂望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適才做了一個噩夢。
徐徐地呼了一口氣,蘇珺兮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腦袋仍是脹脹的,李景七已經走了,臥榻上胡亂堆著她的衣裳,想是李景七隨意拾起的,蘇珺兮這次卻沒有繼續賴床,取了衣裳便穿衣起床,簡單挽了個發髻。
蘇珺兮想起昨日黃昏之事,雙頰不禁微赭,轉頭看向書案,書案上仍是一片狼藉,東西胡亂地擺著,李景七畫的那幅畫落在書案腳邊,已經被揉得殘破不堪,而不遠處,一只毛筆悄無聲息地躺著,各處零零散散還遺落著幾樣東西。
蘇珺兮走過去一一拾起來,將畫揉作一團欲扔掉。將其他的東西都撿起來重新歸位,放筆時,卻忽然被書案上的一張素箋吸引了注意力。蘇珺兮恍惚一怔,忽然想起剛才的夢境,心中沒來由生起一股不安來,半晌才壓下這種莫名的感覺,自鎮紙下取過素箋看了起來。
“珺兮,此去東京,勿憂,等我。”
蘇珺兮腦中一滯,捏著素箋的纖指微微一顫,不禁又看一遍素箋,李景七龍飛鳳舞的草書少了往日的俊逸,多了幾分倉促,沒錯,李景七說他去了東京,沒有說去做什么,也沒有說何時回來。
蘇珺兮才壓下的恍惚不由又涌了上來,瞬間充斥了她的所有思緒,微顫的手指仿佛瞬間失了力氣,竟然捏不住一張薄薄的素箋。素箋悄然飄落,打了一個旋兒落在她的腳邊。
不知過了多久,蘇珺兮略有些空洞無神的雙眸才微微垂下,掩去眼中的一片茫然。
自恍惚中回過神來,蘇珺兮一眼瞧見書案后花窗下那一枝被窗戶夾斷的嫩桃,有些木然地走過去,彎腰輕輕拾起,枝上的那一朵早開的桃花已經不復昨日的妖嬈,微蔫的花瓣上滿布傷痕,不知是被什么東西壓到了,抑或是被李景七或者她踩了也說不定……
“小,小姐……”蘇珺兮的身子微不可見得一顫,被清霜萬分擔憂的呼喚拉回神。
蘇珺兮手指一松,那枝桃花復又遺落在地。蘇珺兮略略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才轉身問清霜道:“姑爺呢?”聲音里突然帶出的陌生冷意連蘇珺兮自己也嚇了一跳。
清霜雖有心理準備,但此刻聞得蘇珺兮如此語氣的問話,仍舊心焦得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急急地說道:“小姐,姑爺和長青都不見了,今日我們一早起來,等了半晌都不見姑爺來吃早飯,才發現他和長青大半夜的就走了,只剩下長玄,清風姐姐知道后氣得不行,當即找了長玄問話,可是長玄只不肯說,眼下他們……”
清霜話未完,蘇珺兮一張臉已然煞白得毫無血色,她緊緊抿了抿嘴唇。說道:“帶我去見長玄。”說罷微抬蓮步欲走,忽然又停下說道,“也把兩位廚房的師傅喊來。”
不等清霜回應,蘇珺兮舉步就走,決然的裙擺輕輕掃過腳邊的那一枝見證了一夜激情的桃花,須臾便消失在行止軒的門口。
清霜怔怔地看了蘇珺兮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連忙追了出去。
兩人來到前廳,清風與長玄正在那里對峙。清風冷著一張臉,一雙美目因滿布的怒色平添了好幾分凌厲。長玄站在清風的對面,有些許局促,卻是緊緊地抿著嘴唇一副三緘其口的樣子。
蘇珺兮走至長玄的跟前站定,沉默了一會兒,單刀直入問道:“長玄,你是說還是不說?”
長玄一個激靈,倒是第一次見蘇珺兮這般口氣,怔了半晌才撓撓頭小心翼翼地打哈哈:“夫人要長玄說什么?”
蘇珺兮聞言不怒反笑,說道:“好,那我便問個明白。公子為何回東京?此其一。公子為何瞞著我?此其二。”
長玄聞言頓時為難地看向蘇珺兮,囁嚅道:“夫人,長玄真的不知,公子匆匆忙忙地帶著師父走了,只讓長玄留下來保護夫人。”
保護?難道有什么兇險?蘇珺兮心中雖然疑惑。卻仍是難壓怒意,只冷冷地看著長玄。
清風一聽氣得再沉不住,冷笑著說道:“你不知?就你和長青是姑爺的貼身手下,姑爺家破人亡,府里的人都散了,只得你和長青隨他來杭州府,此刻如此大事,你卻不知?姑爺來得及囑咐你好好保護小姐難道還來不及留下只言片語?難不成還有什么事情到了這地步還不能和小姐說?清風說句不客氣的話,姑爺欺人太甚!”
清風一席話痛快淋漓地朝長玄砸了下來,聽得長玄縮著肩膀一陣瑟瑟,門外。賈師傅和張師傅被清露領了來,走到門口便聞見清風這陣勢,不由也嚇得縮了縮頭,跨進大廳的腳都不由頓了頓才走進來,至蘇珺兮跟前行禮問安。
蘇珺兮一聲不吭,瞬間大廳里沉入可怕的寂靜,兩位師傅忐忑地看了一旁的長玄一眼,賈師傅斟酌著問道:“夫人叫我們二人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蘇珺兮含著怒意的目光往兩人身上一掃,未幾,卻換了與尋常無二的語氣問道:“兩位師傅,你們是公子原來府上的大廚,你們可知今日出了什么事情?”
兩位師傅一臉茫然,紛紛搖頭,賈師傅說道:“夫人,適才在門口聽清風姑娘的訓話,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蘇珺兮聞言,目光來回停在三人身上,沉默半晌,才又說道:“好,我就當你們確實不知情,那我問你們三個,你們三個都是公子原來府上就有的,可別再告訴我“不知道”這三個字,公子府上原來到底如何?長玄,由你來說,公子的長輩幾何?妻室幾何?仆役幾何?家道幾何?家族幾何?聲望幾何?敵友幾何?除此之外,所有的細節你也都一一給我說來。”
長玄聞言一愣,旋即苦了一張臉,痛苦地看著蘇珺兮,說道:“夫人,這,這讓長玄從何說起?夫人是知道的,公子家里遇了變故才來的杭州府,我和師父都不敢在他面前重提傷心事,遇了夫人公子才恢復了多少年前的風采,如今還娶了夫人。想必公子把該說的都告訴夫人了,再多的事情,長玄是個小廝,也不敢妄議主子的,更何況,夫人問的事情長玄也不見得都能知曉。”
兩個師傅聽了長玄的話也不由頻頻點頭附和,蘇珺兮倒是曉得長玄說的不假,李景七自然跟她交代了他的過往,但是現在李景七忽然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張沒有交代任何緣由的素箋給她,雖然她也看出李景七實是走得匆忙,而留下長玄保護她,也說明情急之下,李景七仍是惦記著她,但是這就可以要她不明不白地原諒他嗎?忽然間她覺得,她似乎還被隱瞞著什么,李景七,一定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告訴她,但是,她確實分不清長玄和兩位廚師,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李景七可能隱瞞下的隱情。
蘇珺兮看定長玄,長玄撓撓頭,說罷適才那番話,反而從容了一些,略一思索又接著說道:“還請夫人原諒,長玄只能撿著長玄知道的說。公子一家在族中的光景,不必長玄多說想必夫人也看出來了,只有四老爺一個頗為照顧公子,好在四老爺在族中也頗有威望,雖然表面上對公子橫眉冷目的,許多事情上其實是護著公子的。而表少爺的母親,也就是公子的十姑姑,雖然也頗為疼愛公子,但是畢竟早早出了嫁,族中的事情都說不上話插不上手。而公子原來的府上,夫人也知道萬徑園原先的冷清,公子原來的府上仆役也不多,還多是三公子和老夫人管著。”
長玄一直埋著頭垂著眼睛,此刻頓了頓,繼續說道:“公子一家原來的家業,龐龐雜雜的,長玄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知倒是和族中不是一路的,因此和族里沒有什么沖突,公子原先也是京中的閑散子弟,不過公子倒是不怎么閑,忙得很,和京中其他的富貴子弟素有往來,只是自從生了變故之后,公子便漸漸地少了與他們的往來,若說什么仇家,長玄還真想不出來有誰,因此,長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公子到底出了何事走得怎么匆忙。長玄琢磨著,莫非是東京的產業出了變故?”
不可能,蘇珺兮早就否決了這個猜測,若是這種事情,李景七沒有什么好隱瞞她的。蘇珺兮腦中幾番思量,一時也找不出長玄話中的破綻,忽然靈光一閃,問道:“三公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公子其他的兄弟呢?”
長玄聞言身子微不可見地一震,不知不覺頭伏得更低:“三公子大智,這是公子以前的老師給三公子的評價,不過長玄也看不出其中的道道來,只知道三公子委實厲害,家中原來的產業都是三公子一人之力所護。至于其他公子,都已經從家里分了出去,而且他們都不是大夫人生的,因此三公子和公子與他們并不親近,如今更是沒有往來。”
蘇珺兮聞言不禁一愣,問道:“緣何與他們不再往來?”
長玄微微搖了搖頭,回答道:“這長玄就不知道了,長玄不敢過問這些。”
蘇珺兮倒是不疑有他,這些問題李景七都告訴過她,只是她心中隱隱覺得,李景七此次作為,說不定就是與這幾個庶出的哥哥有關,因此又問了長玄,只不過長玄也沒有給她更多的訊息。
按下心中的猜測,蘇珺兮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緊握著的雙手也微微松開來,李景七,我且再給你三日,若是三日后你還沒有消息傳回來給我一個解釋,到時不要怪我……蘇珺兮也不知自己到時會做出什么舉動來,不過李景七休想輕易得到她的原諒。
一放下思慮,蘇珺兮頓覺腹中空空如也,饑餓感瞬間如潮水般向她涌來,蘇珺兮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疲乏得很,昨晚她就沒有吃晚飯。
清風和清霜見狀,清風忙上前關心道:“小姐,清風一時著急,忘了小姐昨晚起就沒再飲食,清霜,你去把早飯送到小姐房間,我這就扶小姐回去。”
清霜點點頭便小跑著出去了,清風扶著蘇珺兮站起來,蘇珺兮朝三人輕輕揮揮手:“你們先各自忙去吧。”說罷也不等幾人應話,轉身就任由清風扶著回了臥房。
蘇珺兮幾人一走,廳內便只剩下長玄和賈師傅、張師傅三人,兩位師傅俱側首看著長玄,長玄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回頭望了兩位師傅一眼,到底什么也沒有說,只埋著頭走了。
向來一直寡言少語的張師傅小聲問道:“老賈,夫人她……我們……”
話說得含糊而隱晦,賈師傅卻搖搖頭,說道:“走吧,主子的事情不需要我們多費口舌。”
蘇珺兮正在臥房的外室吃早飯,清風和清霜在一旁守著,忽然清風眼角余光瞥見門邊一角一點裙裾,卻是清露常穿的襦裙,轉頭見蘇珺兮和清霜兩人都不曾發覺,她們所在的位置正好看不到,心中略一想,便悄悄走了出去。
清露看見清風出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正要說事,清風卻對她做了個“噓”的動作,旋即把她拉至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出了什么事情?”
清露本來不敢貿然進去,就是因適才在外廳見蘇珺兮似乎身體不適,便不敢隨意打擾,只靜靜地等著清風或是清霜出來,此刻也曉得清風的意思,也壓低了聲音說道:“清風姐姐,兩位園丁還有阿土都在等著小姐和清風姐姐,說是藥畦的事情,今日小姐有什么指示?”
清風聞言對清露說道:“眼下小姐勞累,你且去轉告兩位園丁,讓他們再修整修整藥畦,我們順延幾日再種第一批的藥苗草籽。”
清點頭出去了,清風回到屋里,蘇珺兮放下手中的勺子,說道:“怎么了?”
清風微微一笑,回道:“沒有什么大事,是清露來說,兩個園丁和阿土正等著小姐示下,我看小姐今日倦乏,便擅自做主讓清露去告訴他們順延幾日再種藥苗草籽了,小姐可不得罰我。”
蘇珺兮聞言一愣,自己今日突遇李景七一事,倒是忘記了原本的計劃是今日種第一批的藥草,想著心中不由一聲輕輕地嘆息,卻是笑著對清風說道:“我哪日罰過你了?”
正說著,門外又傳來的細而急的腳步聲,清風眉頭一皺,說道:“清露這丫頭,適才還曉得不聲不響,怎么回頭就忘?”
清霜卻說道:“這腳步聲,不像是清露,像是紅櫻。”
清風抿抿嘴,轉身要走,紅櫻已經出現在門口了,雖然沒有說話,臉上神色卻頗為焦急。
蘇珺兮轉頭看見,忙喊住了清風:“就讓她進來吧。”
清風點頭,招手讓紅櫻進來。
紅櫻急急地走到蘇珺兮跟前一福,說道:“夫人,長玄讓我來請示夫人,說是醫館那邊的匠人師傅來找公子,本來他們決定今日去選材料的,結果匠人師傅等了半日,也不見公子和長青管家來,便過來問一聲,今日還買不買。”
原先這臥房幾個小廝是可以出入的,但是自從蘇珺兮嫁過來之后,別的小廝都不再過來了,就是長玄一開始的時候還過來,結果被清風一把攔在了外頭,從此,這里若沒有她的許可,便只有丫環可以出入。長青和長玄也只有遇到急事要尋李景七時,才會找清風或是清霜傳話,平常則多半等著恰當的時候。偏偏此刻事情接踵而至,清風和清霜又因為擔心她,而都聚在她身邊,想必長玄此次也手忙腳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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