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軒內李景七癱軟地躺在地上,衣裳不整處,劇烈起伏著的胸膛漸漸平緩下來,緊握著的拳頭也慢慢松開了,閉著的雙眼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
在蘇珺兮推開他的剎那,李景七幾乎怒不可遏,翻身倒在一側,完全聽不到周圍的動靜,等到他平靜下來,行止軒內便只剩下無邊的寂靜,以及他腦中的空白。
李景七覺得地上透骨的寒涼正慢慢地滲進他的身體里,緩緩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直至冷卻他體內的最后一息情火,隨之蔓延的,還有盤結交錯至全身的隱怒。
李景七頸項上的喉結動了動,喉間干澀帶來的刺痛令他清醒了一些,反掌撐地便想起來,指尖不期然觸碰到一點溫涼,那觸感……取過一看,是他贈給蘇珺兮的流云白玉簪。李景七收手便想折斷簪子,眼角余光卻猛地瞥見不遠處一點青光在撲朔迷離的燭火里依舊不掩,腦中不由一滯,怒氣旋即被疑惑取而代之。
握緊手中的流云白玉簪,李景七一躍起身,上前一瞧,竟然是一塊青玉環佩,玉上流云深淺,粗琢陋刻中竟是,竟是與他手中握著的流云白玉簪異曲同工的匠心獨運!李景七呼吸一滯,記起那日自己在蘇珺兮耳邊的呢喃低語“我等著你的信物”……
她,記著的。思及此,李景七俯身拾起地上的流云青玉環佩,看著手中一白一青的一簪一佩,流云深淺,正似他心間那深深淺淺的牽掛,一直緊抿著的嘴角終于浮起淺淺的弧度。
李景七整了整濺了一片墨水痕跡的凌亂衣裳,將手中的流云青玉環佩換上,收好手中的流云白玉簪,才舉步出了行止軒。
剛至門口,不知幾時候在門側的長青上前一禮:“公子。”
李景七微微頷首,低聲道:“叫長玄帶人把行止軒收拾一番,那畫,也裱了收好。叫徑山備水,我要沐浴。”
長青俯首答應,自去安排萬徑園諸人各司其職。
待沐浴完畢,李景七便策馬奔出了萬徑園。長青和長玄相視一眼,俱是不解,只默默打馬追上。
此值子夜,朗朗星空中白玉皎皎,清清月華之下,李景七三人縱馬馳騁,踏碎一路清影婆娑。須臾,三人猛地收緊韁繩,旋即幾聲嘶鳴,三騎便停在了蘇宅門前。
李景七率先下馬,幾步奔至蘇家門前,竟親自揮手拍了拍蘇家斑駁的墨漆大門。
良久,墨漆大門終于裂開了一條縫,發出輕悠悠的“吱呀”聲響。
李景七瞧準門縫后阿豹微怔的時機,抬手便要推開蘇家大門,不料阿豹身后突然出現的阿虎猛地將門一合,墨漆大門旋即閉上,幾乎碰上李景七俊挺的鼻尖,猶在李景七耳邊的“吱嘎”聲響便帶了分外的尷尬。
已經下了馬的長青和長玄二人不由上前一步,長青道:“公子,這……”
李景七抬手一揮,嘴角又浮起淺淺的弧度,在這清輝之下,竟有些邪魅:“無妨,我等著。”
說罷,李景七轉身走了幾步,背對著蘇家墨漆大門站在清輝之下,修長的身影在斜前方投下沒有邊際的影子。到底已是仲秋,夜深露重,月華逐漸清寒,秋風驟起,李景七玉立中宵,不覺風滿袖。
蘇珺兮洗去一身倦意,此刻安坐在妝臺前拭著一頭還未干透的青絲,浮躁的情緒漸漸從容下來,拋開沐浴時紛至沓來的行止軒內的點滴,思考起她與李景七的關系,卻不曾發覺,王嬸悄然在她身后站定。
“小姐。”王嬸不過輕輕一聲叫喚,卻驚了蘇珺兮一跳。
蘇珺兮略略掩飾了下自己的出神,才問:“何事?”
王嬸坦然地看著蘇珺兮,語波不興:“李公子來訪,是否讓他進來?”
聞言蘇珺兮怔了半晌,才道:“不必了。”
王嬸應下,依舊緘默著出去了。
蘇珺兮不曾料到李景七會追來,不禁垂眸沉思,手中擦拭頭發的動作便有些機械,忽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手中動作也止住,她記起一事來,那支流云白玉簪落在了行止軒。
也罷,不過物歸原主,蘇珺兮微微浮起一抹淡笑,旋即喚過床邊整理被褥的清霜:“你們去歇息吧,我頭發也干得差不多了,這就睡下。明日替我去一鶴館請半日假。”
清霜應了,服侍蘇珺兮睡下后才回了自己與清風的房間。
蘇珺兮本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誰知卻睡得很踏實,直至自然醒轉。隱約感覺到眼簾外溫和的光線,蘇珺兮試著睜開雙眼,緩緩恢復知覺的她忽而覺出一絲異樣,今日的被窩似乎格外暖和……不對!蘇珺兮心跳幾乎漏跳一拍,旋即深吸一口氣,掙扎著起身慌忙幾腳將床上擁著她的人踹下床。
幾聲令人膽寒心驚的悶響和痛呼之后,蘇珺兮赫然發現,她所踹之人竟是李景七。
蘇珺兮暗自咬牙切齒,下床拽起李景七胸前的白色衣襟,幾乎歇斯底里:“李景七,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李景七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耳邊“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反應便遲鈍得很,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同尋常:“珺兮,我熱。”
蘇珺兮一聽李景七說熱,沒來由就想到昨夜在行止軒內的事,不禁面紅耳赤,再問不出什么,只好狠狠甩下李景七,出了自己的閨房。
出了房門,蘇珺兮忽覺一陣瑟縮,才驚覺自己直接穿著里衣就出來了,一時又添惱怒,只一邊回屋穿衣裳,一邊把李景七問候了幾遍。
待她再次走出閨房時,聽得動靜趕來的清霜一臉著急:“小姐,這是怎么回事?”
蘇珺兮凜冽地看著清霜:“你昨晚到現在都沒來我房里?”
清霜見蘇珺兮現出如此罕見的神色,不禁駭了一跳,心中委實莫名,搖了搖頭:“小姐昨夜睡得遲,又說今日要請半日假,我和清風姐姐就都沒來打攪你。是出了,”清霜頓了頓,問得小心翼翼,“是出了什么事嗎?”
蘇珺兮盯著清霜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信了清霜,于是緩了臉色:“你且先別問,王嬸在哪里?清雨和清露在哪里?阿虎和阿豹又在何處?”
清霜壓下心中疑惑,如實答道:“王嬸在廚房,清雨和清露在后院打掃。阿虎在照看王叔,阿豹在守門。”
聽完,蘇珺兮吩咐道:“你讓王嬸來我房里尋我。”
清霜應下,又問:“小姐幾時吃早餐?”
蘇珺兮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吃早飯,李景七竟然半夜爬上她的床,這讓她哪里還能吃得下飯!
“先不用了,你先去叫王嬸。”蘇珺兮說罷,不再理睬清霜,轉身進了自己的閨房。
蘇珺兮轉進內室一看,李景七還躺在地上,心中一驚,連忙上前給李景七把了脈,看了臉色和舌苔,旋即面色一黑,猛地掐了掐李景七的人中。李景七痛呼一聲,終于醒了。
“還裝?”蘇珺兮冷聲問道。
李景七慢悠悠從地上坐起來,說得無辜而委屈:“我真的頭痛,乏力,還熱。”
蘇珺兮看了看李景七,見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里衣,坐在冰涼的地上,到底還是怕他受涼染了風寒,走至床邊伸手取來一條薄被,卻又忽然放下,往四周瞧了瞧,瞧見李景七的衣裳,走過去取來丟給李景七:“還不起來。”
李景七一躍而起,拿著衣服抖了抖。蘇珺兮忽的瞧見李景七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不由恨極,卻聽李景七埋怨道:“這衣服昨夜都濕透了我怎么穿?”
“現在都干了為什么不能穿?”蘇珺兮反問。
李景七立即現出委屈神色來,輕聲說道:“你也不問問為什么昨晚我的衣服都濕透了。”
蘇珺兮心中有氣,偏不如李景七的愿,只沉默著。
未幾,李景七自己又緩緩開了口:“我在你家門前站到了卯時,外頭露水重的很……”
蘇珺兮不為所動,沉著聲音問道:“我問你,你是如何進的我家,如何,如何到我床上的?”
李景七沉默片刻,不答蘇珺兮的問題,反而自懷中摸出一樣物什,蘇珺兮瞥眼一看,卻是她買的流云青玉環佩。
李景七柔聲說道:“謝謝,我很喜歡。”
蘇珺兮這才記起這一茬來,但是看著李景七的模樣又氣不打一處來,只強自壓下心中怒火,冷聲道:“你若不說,我讓阿虎和阿豹來趕人了,量你一個人招架不過他們兩個。”
李景七將流云青玉環佩重新放回懷里,狡黠一笑:“你怎知內賊不是他們二人?”
蘇珺兮一愣,隨即轉頭就走:“那我倒要看看到底內賊是不是他們兩個。”
“珺兮,珺兮……”李景七見狀終于著了急,疾步上前要制止蘇珺兮。
蘇珺兮心知以李景七的性格必定要追上來,便走得從容,只等李景七的下一個動作,不想身后“嘭”一聲之后再沒了聲響。蘇珺兮腳步一滯,終是忍不住回頭欲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