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心

第四章 天青云破處

原來還輕云幽幽的朗朗晴空,頃刻間卻云卷云舒云墨色。伴著幾聲遠雷,一場瓢潑大雨便揮揮灑灑開來。

蘇珺兮臨窗聽雨,聽得驟雨急敲黛瓦、頻打花木,淅瀝而暢快,不禁轉眸,極目之處早已朦朧一片。

“小姐,這雨下得真急,剛剛還大晴天呢。”清風站在檐下,伸手斷雨,雨水便在她掌心濺起幾叢水花。

蘇珺兮一時也來了興致,走至檐下站定,忽而揮手一掃,雨水被橫生截斷,濺了清風一身一臉。

清風驚叫一聲,來不及驚愕,只揮手反擊:“想不到小姐也這樣鬧呢!”

蘇珺兮輕聲笑開,與清風打鬧作一團。一時歡聲笑語,引得路過的王嬸也過來探個究竟。

“哎喲,我的小姐,這么大的雨,怎么在這里玩耍。”王嬸見兩人已經鬧得一身衣裳都濕了,不禁責怪清風,“清風,看你帶累小姐濕了一身衣裳,這要著涼了怎么辦?還不快伺候小姐換身干凈的?”

清風吐吐舌頭,連連稱好,把蘇珺兮拉進屋,湊到蘇珺兮面前:“小姐,明明是你鬧起來的,結果王嬸卻說我的不是,可見小姐往日那嫻靜的模樣都是裝給我們看的,是不是?是不是?”

蘇珺兮鬧不過清風的連連逼問,只一臉笑意地四處躲著。

早知究竟的清霜備好衣裳過來拉開清風:“清風姐姐,你便放過小姐吧,此事心知肚明即可。”

清風聞言一愣,隨即雙眸一轉,嗔道:“原來小姐不是最壞的,你清霜才是最壞的。”

“你還不去換衣裳,王嬸知道了又要說你。”清霜笑著拿王嬸堵住清風,趕緊拉著蘇珺兮抽身去換衣裳。

王嬸走至前院,便看到清露撐著把青傘站在庭中翹首以盼,不禁嘆了口氣,這孩子怎生這么憨直,也不懂得到廊上或廳中等著,就這么傻乎乎地站在雨中干等。

“怎么了?”王嬸打傘上前。

“王嬸,清雨姐姐說,門外有三個官人要避雨,讓我來請你去做主。”清露依然怯生生的。

“我做什么主,你且先去問問小姐的意思,再來知會我,我這就過去瞧瞧。”王嬸利落地吩咐完清露,便打傘趕去門口。

王嬸走至門口,見大門微開,清雨低低地打著一把青傘躲在檐下,再走近一看,只見門外一名身材魁梧、膚若古銅的男子立在雨中,雨水不停地從他臉頰上往下淌,身上濕淋淋早已被澆了個透,身后白茫茫處還有一主一仆兩個年輕男子坐在馬上,三匹俊馬不安地在雨中甩著鬃毛,水珠四濺。

清雨這才注意到王嬸,趕緊上前:“王嬸,怎么辦?”

王嬸轉頭不動聲色瞧著清雨:“先去門房給我取幾把傘來。”

清雨應下走了,王嬸才轉頭對眼前的魁梧男子說道:“我讓丫環取幾把傘來先借你們遮一遮,待我家主人同意方能請幾位進來避雨,請官人見諒。”

魁梧男子點點頭,甩開幾滴雨珠子:“豈敢,在下先謝過嬤嬤。”說罷抬手剛抹去臉上的水珠子,卻又掛上了新的水珠。

蘇珺兮換好衣裳,便見剛剛出去的清霜匆匆忙忙進來:“小姐,王嬸說門外有陌生人要避雨,這不知底細的,此刻王叔又不在……”

清霜止了后面的話,只看著蘇珺兮,蘇珺兮略一思索,有了主意:“若是尋常人家,便讓他們到門房避避,若是有些頭面的,便請他們到前廳坐坐,也不算怠慢了。”

“小姐說的是,我也出去看看。”清風進來時已經將二人的對話聽去了大半。

蘇珺兮頷首,清風取了傘便走了,卻不想沒多大會兒,清風又折返:“小姐,你道是誰?原來是那日樂來樓的病公子,還真是巧了,這不過幾日就見了兩回!”

蘇珺兮聞言一愣,隨即淺笑,可不是,她是見了三回!

“如此,我們需要去會會。清霜,你去烹幾盞茶來,清風,你去備些姜湯吧。”說著領著清風和清霜各自去了。

李景七正拭著身上的濕衣裳,一抬眼,便看見一個淡極的女子一身月白短衣,一襲天青襦裙,裙擺隱隱約約幾片淡綠的銀杏葉,玉環壓裙、青絳飄飄地施施行來,心中那未曾察覺的期盼似有了著落般沁出淡淡的莫名的欣喜。

蘇珺兮亦能感覺到這種莫名,只不動聲色地上前行禮:“珺兮見過公子。”

“在下李景七。”李景七清俊的面龐略一低,嘴角浮起微微的弧度。

“原來是李公子。李公子,請坐。”蘇珺兮淺淺而笑,頰邊泛起兩點梨渦。

“還要謝謝蘇大夫。蘇大夫妙手仁心。”李景七就勢而坐。

“李公子不必客氣,不過舉手之勞罷了。”蘇珺兮說畢,自己在另一側也坐了。

清霜托著托盤進來,先給李景七奉茶:“這是雪水云綠,真真用的是我們冬日收集的梅雪呢。”說著又轉身遞給蘇珺兮一盞玫瑰花露。

李景七正待說話,卻不期然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驚得長青連聲問:“公子無礙?蘇大夫,還請你順便替我家公子瞧瞧吧,長青在此謝過。”

蘇珺兮正要說話,卻見李景七抬手用食指輕輕觸了觸鼻尖,笑道:“不必緊張,我無礙。”卻已經微微變了音色。

蘇珺兮聞言一笑:“李公子先前大病初愈,此刻只怕有些虛弱,易受病擾,還是讓我來瞧瞧吧。”說著上前坐在李景七身側的位子上,朝李景七伸出手。

李景七面上微赭,只低了頭,伸出自己的手。

“長青不必擔心,你家公子無礙,只是此刻受了涼,最好換身干凈衣裳。先父尚有幾件未經穿著的新衣裳留著,不知李公子介不介意……”蘇珺兮診過脈,輕言建議。

“如此,在下謝過蘇大夫。”李景七謝過,欣然接受。

“清雨,你帶長青去找王嬸尋件王叔的干凈衣裳與他換上。”蘇珺兮吩咐清雨。

長青連連擺手:“蘇大夫真的不必麻煩,替公子換身衣裳就好。”

蘇珺兮也不強求,領著李景七去蘇世林的舊屋挑了一件淡色長衫換上,不想竟很襯李景七的氣質。蘇珺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覺得心間一股異樣,纏纏繞繞揮之不去……

兀得回神,蘇珺兮歉然:“李公子,還請外廳坐吧。”

還未進外廳,便聽得清清脆脆的吳儂軟語不饒人。

“你且說說,我只知你們喊他公子,又不知他姓甚名誰,他是小姐的病人,我稱他一聲病公子何錯之有?”

“你再說說,你怎的總是對我吹胡子瞪眼?”

“你……”

清霜疾走幾步趕到清風身邊低聲笑勸:“清風姐姐,你就饒了他吧,誰不知道你這風風火火的脾氣,指不定什么時候得罪了他也說不定呢。”

長玄先前驚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不自覺地摸著自己干干凈凈的唇周,此刻聽了清霜的話,恨不得點頭如搗蒜,卻又忽的記起什么,心道難不成清風都不記得那日恩怨……原來自己白氣了。一時間長玄臉上的神色精彩紛呈,看得眾人俱是一笑,搖頭不已。

清風確實并不放在心上,因此撇下長玄:“小姐,姜湯熬好了。”

“李公子,你們還是喝些姜湯驅寒吧。”蘇珺兮頷首,轉頭對李景七說道。

李景七點頭,命長青和長玄也一起喝碗姜湯。

蘇珺兮看著李景七剛嘗了一口,眉間便現異樣,笑道:“這姜湯我另加了驅寒的草藥。”

“原來如此。”李景七恍然大悟,一口將姜湯喝完。

“大夫家就是不同尋常人家,連熬碗姜湯也如此細心。”長玄不禁煞有介事感嘆,引得長青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爆栗,眾人見此又是一笑,。

初夏的陣雨一向驟來驟停,此刻窗外的天際已是雨過天青云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

李景七起身告辭:“今日多謝蘇大夫。眼看天晴,我們不便打擾了。”

蘇珺兮輕笑:“李公子不必客氣。”說著,令清雨帶著李景七三人去馬廄取馬。

李景七出得蘇家,坐在馬上極目天青云破處,心中暈開一片安然。

杭州府西郊,萬徑園行止軒內,燭火搖曳。

李景七立于案前,執筆作畫。只見他幾番抬腕,幾處落筆,或罩或醒,或提或點,漸漸地,便敷染出一幅仕女工筆。

天青云破,弱柳扶風,美人回眸。正是今日雨過的一處尋常庭院,美人卻是——李景七擱筆,閉眼,腦中便浮現出那抹天青色的裙裾來,原來她叫蘇珺兮。

李景七瞧著眼前的畫作陷入記憶深處,眼前清冷的天青色逐漸淡了去,半晌,被門外長玄的聲音驚醒:“公子,夜深了,不若歇息吧?”

李景七聞言就勢丟開所思,出了行止軒。此時,天際明月清輝,淡淡的月白色在天幕中染開一片。李景七身后的那幅工筆仕女圖便任由窗外的月華灑滿,靜默成子夜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