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路盡頭野蠻生長的灌木叢就是獵人小屋前的雪地,從那里到這里,大概距離不到一百米,但終究小女孩的腳步還是停下了,因為有人并不想她重現回到那間屋子。
安德烈中校看著這個好整以暇的女孩,11、2歲左右參加蘇聯列寧少年先鋒隊都夠嗆,不過也沒什么父母愿意將自己年輕的孩子送到那種私生活混亂的地方,畢竟共青團的夏令營在冷戰時期已經蛻變到能跟‘濫交派對’畫上等號了(人口軍備競賽)。
原本該是在夏令營放縱,亦或者莫斯科街頭玩雪的年齡的孩子現在正提著一把骨匕站在自己面前,這種感覺很讓人陌生,但卻又如此的契合祖國解體那個下午充斥滿莫斯科傍晚火光般的混亂。
他的視線停在了女孩手中的骨匕上,說是骨匕,但其實就是從某種生物手上硬掰下來的骨爪,修長如鐮刀,不難猜出這東西的來歷。
“你是來殺我的?”安德烈中校問。
女孩點頭了。
“尼伯龍根的主人不是我。”
“我知道。”女孩開口了,“沒有區別。”
安德烈中校重新審視了一下女孩,然后點頭,“是的,沒有區別。”
無論籠罩這片廣袤針葉林的扭曲空間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不是這位克格勃中校,最后的結局依舊沒有差距。如果女孩想要帶著那個小男孩獨自離開,中校總會擋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不同立場的沖突,中校背后代表著的是昨日蘇聯的最后希望,即使微渺如塵,中校也會伸手去死死攥住,這是紅色旗幟下真正軍人的信念,那一身即使在西伯利亞也沒有脫下的軍裝已經證明了一切。
“在開始之前,能告訴我黑天鵝港發生了什么嗎?”安德烈中校望著女孩平靜地問。
女孩沉默了數秒,看著這個身姿挺拔魁梧中年男人輕聲說,“所有人都死了,博士,大家。”
“博士。你說的是赫爾佐格博士嗎?”安德烈中校問,然后得到了女孩頷首的肯定。
“你知道博士。”
“在42號地堡的最底層‘紅皮書’里提到過他的名字,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他應該是黑天鵝港的負責人?”安德烈緩緩說。
“42號地堡?”小女孩抬頭看向安德烈問。
42號地堡,就算是在蘇聯也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這個項目是絕對保密的,建筑工人定期輪替,施工工作也都是在夜間進行,挖出的土石及所需的建筑材料,都是通過塔甘卡地鐵站的隧道運輸。從地面上,根本發現不了這項秘密工程,即便是施工隊本身,也不知道他們真正建造的是什么工程。
在蘇聯解體的前夜,安德烈中校收到命令前往克里姆林宮三公里外一棟建筑,從建筑內的升降梯直達地下65米深處的一處設施。
在升降梯停止時,呈現在安德烈中校眼前的是一處尚未啟用的核戰爭庇護所。
讓他來到這里的人告訴他,建造42號地堡的目的,是在莫斯科萬一受到核攻擊的時候,為蘇聯高層和軍方提供暫時的庇護所,以便他們能夠在這里繼續生活和指揮戰爭。
所以42號地堡的施工任務極為復雜,在地堡內部,通風系統、通信系統、完善的生命支持系統一應俱全,還儲藏有大量食品、飲用水以及燃料。
安德烈中校一一穿越了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區域,最終停在了在42號地堡中也能稱得上最底層的區域,他記得那是一個厚達兩米的鐵門封鎖的地方,在鍵入了密碼后,復雜的機械傳動裝置打開了那扇門,在門后是一個一應俱全的檔案庫。
安德烈中校那一次的目的便是檔案庫中一項文件,一項被稱作的‘紅皮書’秘密計劃,他在檔案室的最深處找到了那份紅皮的文件夾,翻開它,他就被封殼背面那潦草的手寫字體給吸引了。
“我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克里姆林宮墻頭的天空一定是黑色的,不再有曾經日落時令人融化的鮮紅,我們的敵人會踏著漆黑的夜而來,去窮極一切的本領來弄臟我們象征信念和榮譽的旗幟,詆毀我們曾經那些偉大的成就。
他們會褻瀆布爾什維克革命,丑化我們的偉人與領導者,嗤笑我們的一切都是被洪水沖塌的污泥,甚至可能就連‘十月革命’也會受到正確性的質疑...這些都是可以預見的,我的朋友,因為歷史永遠只由勝利者書寫,你是知道這一點的。
...而我,我們,所存在的意義,就是將這一天的到來無限地向未來推遲,直到到達宇宙的終點。
——伊利亞伊萬諾夫、榮格·馮·赫爾佐格”
安德烈的手指劃過那個花體的簽名,他是認得這個人名的,因為他在曾經克格勃的肅反名單上看見過他...或者說曾經的肅反名單,但第二名字他卻聞所未聞,看起來像是個德國名字,為什么會出現在蘇聯的機密檔案中?
首個名字,伊利亞伊萬諾夫。
蘇聯著名的人工授jing專家,他曾培育出各種雜交動物,在生物界中小有名氣,但真正讓他出名的卻是他在1974年曾經登上過《俄國時代》與《真理報》的報刊,他在報紙上試圖在蘇聯蘇呼在猿猴繁殖基地進行‘人猿雜交’實驗以制作基因戰士抗擊軸心國。
人猿雜交。這個極度挑戰人類道德底線的實驗被堂而皇之地擺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因此伊利亞伊萬諾夫自然地背上了湮滅人性、道德淪喪的罵名,沒有人知道他的腦袋里在想什么,只覺得他是被瘋狂和混亂占據了大腦的瘋子,數千人聯名要求蘇聯科學院將這個瘋子關進瘋人院。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蘇聯政府同意了這一次申請實驗,批準下經費允許伊利亞·伊萬諾夫去尋找適合人猿雜交實驗的適格黑猩猩,進行人工授jing培育后代。
安德烈并不覺得意外,,一切光怪陸離,顛覆想象的東西都在1947年3月,‘杜魯門主義’出臺時擁有了登上舞臺的權力,人猿雜交或許在旁人眼中挑戰道德極限,但在另一些人的眼里他們只看得見這份計劃后的“可能性”。
翻開了紅皮書的第一頁,安德烈看見了的是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里是一處郁郁蔥蔥的森林,在正角度的地方立著一個黑色的猿猴石雕像。
在照片下有手寫的批注:
“實驗日記,1975年10月3日。
實驗室落地在阿布哈茲,格魯吉亞與祖國的交界處,祖國承諾在實驗階段經費會每半年下發批準一次,并有克格勃的秘密警察前往核對實驗進度,‘人猿混血戰士’,這是他們為實驗計劃起的名字,在一個動物園內進行雜交實驗,這和我當初的設想差不了許多。”
安德烈繼續后翻,很快就看見了一張顏色褪色近黑白,但內容卻比鮮血還要刺眼,令人想要嘔吐的照片。
照片內容是一間實驗室里正在分娩的黑猩猩,手術臺的四周是穿著白大褂手持記錄本的醫生們,他們向前微屈著身子用記錄本掩著口鼻,細細地觀察著分娩的過程,野獸的野蠻和科學的冰冷雜糅在了黑白的底片里,形成了一種別樣的殘酷。
“實驗日記,1975年12月11日。
我們的最終成果是想為祖國得到新的一種人猿人種。它們的身高會在1.9到2.3米左右,渾身是棕黑色的毛發,他們最初會被投放在鹽礦上干活,力大無窮,不知疲累。”這是照片下的批注。
安德烈繼續翻頁,照片忠實地記錄了這個人猿雜交實驗的每一個進度,但比起實驗進度更多的批準讓他覺得這更像是伊利亞·伊萬諾夫博士那段時期的日記本。
“1976年1月1日。新的一年,我們在進行全新的堿基排列測試,胎兒的存活率依舊是零,前來檢查并且撥發經費的審查員很不滿,我不知道他們在急什么,這才是研究的開始。”
“1976年2月20日。《真理報》上已經看不見批評我的文章了,是祖國參與了輿論控制嗎?還是人們的正義心和批判心永遠都是這樣三分鐘熱度?我暫且蒙在鼓里。胎兒的存活率依舊是零。”
“1976年3月1日。我在實驗室抓到了我的三個助手們在打牌,德州撲克,美國人的新游戲,聽說在拉斯維加斯那邊很流行。我抓住了偷懶的他們,沒收了撲克牌并且嚴厲呵斥他們實驗室是神圣的地方不容褻瀆,要想打牌去宿舍打!”
“1976年3月2日。我聽見助手們說悄悄話,說我是因為只會玩‘傻瓜撲克’(蘇聯時期的一種簡單撲克玩法),昨天才會惱羞成怒的。”
“1976年3月3日。實驗并不順利,正常流程的胚胎植入成功率依舊是零,我有些懷疑我的實驗方向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如果我想從別的方向入手,或許我得找同領域不同方向的同行尋求靈感。”
“1976年3月10日。上午。我給我德國的老友寫了一封咨詢跨物種人工授jing的信件,他是我認識的最棒的生物科學家,在遺傳學、病理學、再生生物學上有獨到的見解,當初在大學里我一度是他的擁躉,但這些年我都沒在學術界聽到過他的名字了,他難道放棄了學術研究了嗎?
下午。我又發現那群助手在玩撲克了,該死的,我得讓負責補給的人少帶這些娛樂產品進來,美國人就是依靠這些文化入侵來漸漸蠶食我們的革命jing神的。”
“1976年3月25日。安德魯助手教了我德州撲克的玩法。”
“1976年3月26日。打牌。”
“1976年3月27日。打牌。”
“1976年4月28日。中午。克格勃的審查官員突擊檢查我們的實驗室,發現了那幾個打牌偷懶的助手并向我舉報,看起來他對胚胎零存活率很不滿,對我們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嚴肅批評,說是考慮要向上級提議中斷我們的實驗,這可不妙,得想辦法跟助手們討論一下怎么安撫他...
下午。安德魯助手建議我用經費賄賂那位審查員...真是瘋了,本來實驗經費就不多了,怎么可能拿去賄賂官員,而且他可是克格勃!秘密警察!”
“1976年4月29日。安德魯教會了審查員德州撲克,聽說下午要跟我們一起打牌...他是怎么做到的?”
“1976年4月30日。發明德州撲克的人簡直就是天才。和審查員一起打牌。”
“1976年5月1日。審查員在早上離開了,他說他會延期對我們的審查考核,并且順帶向上級申請下半年的實驗經費提前發放...嘿,別說,打牌還真有一種古怪的魔力。”
...這確定不是因為打牌輸太多,讓審查員贏開心了嗎?
翻到這里的安德烈頓了一下。
他又向后粗略地翻了幾頁發現長達數十片的報告批注都充斥著打牌的字眼,甚至照片里堂而皇之地出現了幾個白大褂在實驗室里打撲克的場景。
照片里手術臺上的黑猩猩被開膛剖腹,扭曲怪異的死嬰丟在了一旁,桌上的白袍科學家們手持撲克滿臉笑顏,面前籌碼高高堆起,兩者出現在同一空間被黑與白切割,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
他面無表情地快速翻動這些記錄,直到忽然停在了一份10月的報告前。
“1976年10月1日,上午打牌。中午我收到了一封來信,當我看見信封上的寄信人時,我幾乎都要忘記我在半年前寫出的那份求助信件了,沒想到居然真的收到了回復。
榮格·馮·赫爾佐格,我的摯友,我的人生導師。
我真的很想像切開黑猩猩子宮一樣切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些奇思妙想——他居然提醒我可以用分子剪刀的技術來對胚胎進行編輯。
但我在基因分子學上的學識并不足以完成這項工程,我必須回信尋求更加詳細的技術支持,他在大學里主修的是基因學,他一定能幫我解惑。”
榮格·馮·赫爾佐格。
安德烈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繼續翻頁,他就看見了一團模糊的漆黑胎兒長著毛發橫躺在角落,然而照片上卻用紅色的油性筆畫上了巨大的叉。
“1976年11月21日。歷史性突破!第一個黑猩猩人工授jing胚胎成功誕生了,雖然只存活了三十秒,但這卻是從零到有的巨大突破,利用目的基因與運載體基因重組DNA是可行的!這項成就甚至突破了人猿雜交,這是育成動植物的優良新種手術!”
“1976年11月30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審查官來訪看見了冷凍庫中的廢棄胎兒感受到了震驚,他決定向上級匯報實驗進度,或許我們的實驗經費能有跳躍級的增長。”
“1976年11月31日。繼續進行胚胎植入實驗。下午打牌,有了經費之后每個人都敢showhand了。”
“1977年1月1日。又是新的一年,打牌。”
“1977年2月20日。一直沒有等到赫爾佐格博士的回信,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1977年3月1日,分子剪刀培育胚胎陷入了瓶頸,胎兒離開子宮后最長存活時間達到三天就是極限了,果然術業有專攻,但不得不說發明分子剪刀的人簡直是天才。”
“1977年4月18日,根據半年的觀察,預計人猿雜交的最終成果受到母體基因的影響,他們的生長速度會很快(注:就如同大型犬超越人類的驚人生長速度),所以他們的壽命注定也會濃縮,這是一件好事。如果未來爆發局部戰爭,繼續人力投入時,我們便可以進行大量的人猿戰士生產,壽命短暫的人猿戰士。”
“1977年5月2日,我收到赫爾佐格博士的回信了,但很可惜的是他無法來到我的實驗室幫助我,但他依舊用信件的方式為我提供了基因編輯的思路,指出了‘同源重組’是我這項實驗成功的可能途徑,但缺點是效率可能會很低,容錯率太差了。
真希望他能來我的實驗室,但可惜來不得,他說他已經投身于某個機密項目了,在極北邊的一個港口長期駐留?極北邊的港口?西伯利亞?我很難想象那種窮鄉僻壤會有能容納赫爾佐格博士那樣尖端的科研人才的地方。
赫爾佐格博士在回信的末尾十分誠摯地感謝我向他詢問了分子剪刀人猿雜交這種機密實驗的有關問題,他說他在為我提供‘分子剪刀’這個答案時也觸類旁通了這個辦法同樣可行于他正經受的實驗,并且有了巨大的突破。
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他正端著一杯一萬年歷史以上的堅冰刻成的酒杯痛飲伏特加,希望我閱讀這封信件時也能同樣倒上一杯烈酒,隔著上千公里,我們手捧信件舉杯共飲,恰如此時此刻齊聚一堂為科學的美妙喝彩。
真是棒極了,這個主意,紅牌伏特加也棒極了,果然科研就要配上烈酒一起品嘗。”
“1977年6月1日。實驗成功了。”配圖是一張讓人忍不住生理性作嘔的胎兒,被一位女性助手抱在懷中,渾身都是被粘液黏在肌表的黑色胎毛,畸形、可怕,但卻充滿著扭曲的...可能性。
安德烈繼續翻頁,之后的記錄都是有關這個胎兒的成長,夾雜著大量打牌輸贏的欣喜和懊惱,并且在某月某日抓到了那位教會他德州撲克的安德魯助手在牌桌上作弊,他很氣憤,嚴肅處理了這件事。
伊萬諾夫不允許自己的手下出現品性敗壞的人,于是將助手的職位下調到了手術室外的數據觀察員,這件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
繼續翻頁,忽然安德烈的手指停下了,因為他看見了一張讓他屏息的照片。
在照片中,黑色的彎曲鐵柵欄后,一個黑色的巨型生物蹲在角落,照片只拍攝了他的背影,那毛發遮掩不住的可怕背肌的陰影只是一隅就能讓人產生一種原始的恐懼感,可以想象當角落那個怪物真的站起來時將是如何恐怖的巨人,人類的身體在他那夸張的臂展和肌肉下會像是娃娃一樣撕碎。
“人猿雜交計劃宣布成功,在核武器以外我們又有了新領域的突破,在軍備競賽上我們再度領先一籌。”這是圖片下的配文,有些潦草,可以想象撰寫者當時手指發顫的激動模樣。
“1977年9月9日。莫斯科領導組明天下訪實驗室,得抓緊時間把撲克牌收起來,官老爺們可看不得我們用他們貪污來的經費進行賭博。”
“1977年9月10日。上午,還是打兩局吧。”
安德烈的視線停在了這里,因為他發現這一天的記錄沒有下午的部分,于是他翻頁...然后看到了堪稱癲狂的書寫文字,他皺眉凝神花了老大的功夫才分辨出那些潦草的字跡究竟在書寫什么。
而這些瘋狂的文字所帶來的也是同樣瘋狂的一場錯誤。
“1977...該死!該死!該死!到底是誰在喂食‘один’(1號)的時候沒有鎖籠子!那個混賬搞砸了一切!13個人死亡!莫斯科的領導視察組被撕成了小姑娘的裙子!媽的!到底是誰在這種節骨眼出了這種錯誤!‘蘇聯粗口’!
莫斯科的領導層要重新評估我的實驗的可行性!他們認為人猿雜交的產物完全不可控...怎么可能不可控!1號向來都很溫順!除非有人刺激他!”
沒有配圖,但安德烈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慘烈,森林中密閉的實驗室中紅燈狂閃,刺耳的警報中近乎2米高的巨物在設施內狂吼著撕碎慘叫實驗人員的肢體,鮮血狂撒墻壁,骨骼斷裂入肉...但最后這種慘劇還是得到了終止。
“1977年9月11日。我們回收了1號的尸體...他被打成了篩子,顱骨穿透,胸肺穿透,即使是這樣他在抗住槍擊之時也進行了為時十分鐘的掃蕩殺死了大量保安...人猿雜交計劃是成功的,無論莫斯科那邊如何下達判決,這項實驗都是成功的!”
“1977年10月1日。人猿雜交計劃宣告被終止,經費鏈中斷,所有人員將在一個星期后被清掃出實驗室。
他們通知我會被帶上秘密法庭審判,理由是那一天出事的領導組里有位大人物和元帥有關系,元帥很生氣,總有人得付出代價,而我就是那個倒霉蛋。
真是一群短視的人,不過是幾條人命,卻中止了‘超級混血戰士’計劃的可能性,為什么就沒有人能看清人猿雜交計劃最終的模樣呢?那將是一只黑色的,足以摧毀大洋彼岸那個超級國度的軍隊!”
“1977年12月3日。我被判決流放,剝奪一切政治權利以及實驗成果。流放的地點是哈薩克斯坦,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1977年12月4日。真是奇跡,在離開的前一天我居然收到了赫爾佐格博士的回信,看起來他的實驗室的確和我距離很遠,每一次來信都是會間隔半年之久。
赫爾佐格似乎通過一些渠道知道了我遭遇的窘境,他表示很遺憾也很憤怒,認為人猿雜交計劃的中止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但很快他就在信的后半段表示,如果我愿意的話,可以去他那里坐一坐。人猿雜交計劃和他的實驗項目有某種相近之處,或許成功創造了黑猩猩與人類后代的我能幫上他的忙。
我也希望我能和老同學、摯友共處一個屋檐下探尋基因和生物的終極秘密,但可惜他似乎并不知道我被判決流放的事情,哈薩克斯坦或許是我最終的彌留地,我滿抱著遺憾給予了他回信,并且告訴他書寫這封信時我正在痛飲第三瓶紅牌伏特加,愿我的jing神與他同在,愿祖國的未來依舊昌盛。”
“1977年12月5日。上路了,秘密押送,克格勃的秘密警察們真有意思,總喜歡在深夜見面。這本研究記錄或許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
安德魯翻到這里頓了一下,因為紅皮書計劃的確要翻到末尾了,但余下還有幾頁剩余,就在他想要翻頁時,他忽然聽見了檔案室的沉重鐵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42號地堡本該是絕密中的絕密,為什么會有其他人出現在這里。
安德魯單手握住紅皮書,輕輕摸出了腰間槍套里的馬卡洛夫,但握住紅皮書的手指還是靈活地翻頁了,果然,這份近乎日記的研究報告依舊有著后續。
“1977年12月10日。氣溫越來越低了,為什么克格勃總喜歡給人帶頭罩?真是想不通,流放又不是處決,我又沒在肅反名單上。”
“1977年12月12日。見鬼...雖然我沒有去過哈薩克斯坦,但我敢肯定我不是在去哈薩克斯坦的路上,哈薩克斯坦可沒這么冷,我能感受到我流鼻涕的時候我的鼻涕都結冰了!”
“1977年12月15日。我到達了流放的終點...但這真的是判決書中給予我的流放嗎?在卡車外的是一片冰天雪地,押送我的秘密警察告訴我這里是...北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在下午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坐著狗拉雪橇來的身影,他從東北的方向而來,站在雪橇上揮舞的皮鞭,身姿挺拔得像個年輕人,但那滿頭勝雪又梳得一絲不茍的銀發告訴了我他真實的年齡,我可能已經猜出他的身份了。
真正的摯友總會在你走向深淵谷底時狠狠地拉你一把,赫爾佐格博士,我的朋友,我的摯友,我的導師,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看見你下雪橇向我張開手走來的時候,我明白我的科研之路并沒有走到盡頭,而是剛剛開始。”
“1977年12月16日。我們坐狗拉雪橇穿過了茫茫雪原,在盡頭我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堡壘,黑天鵝港,赫爾佐格沉著地告訴我那堡壘的名字,我能聽見他古井無波語氣下深深的驕傲和自負,所以我也與有榮焉地挺起了胸膛,因為我知道那將是我新生的地方。”
安德烈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看來目的地的確就是這處檔案室,他不知道來者是誰,但他只知道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的只會是他的敵人,所以他躲藏在了昏暗中,一邊等待著敵人的接近一邊繼續悄然翻頁紅皮書。
他不能保證在接下來的戰斗中能完整地保存這本紅皮書,所以他需要事先閱讀完然后背下每一個關鍵信息。
“1977年12月17日。赫爾佐格博士帶我游覽了整個黑天鵝港,這個屬于他的王國,我很快就被這完整巨大的如堡壘般的設施給蟄伏了,為我以前在那片森林中的實驗室的沾沾自喜感到羞愧。
赫爾佐格博士笑著拍我的肩膀,說嚴酷的環境總會造就令人瘋狂的烈酒,實驗室居于世界的盡頭唯一的好處就是‘天高皇帝遠’,這句話他用的是中文說的,很繞口也很有意境,我這才想起他以前在大學時還選修了多元文化的課程。
他向我展示了他的實驗產品們,一群雪地jing靈般的孩子,是的...人體實驗,這就是黑天鵝港的課題,我表達出了十二分的羨慕和嫉妒,因為在祖國的內陸范疇內,人體實驗可是紅色禁止的,人猿雜交實驗也不過是利用胚胎植入黑猩猩作為母體才能勉強繞過人體實驗的倫理。
我真應該早些來黑天鵝港,赫爾佐格博士替我展現的一切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1977年12月18日。我詢問赫爾佐格博士他詳細的研究課題,他卻告訴我我還沒有準備好...我沒有準備好?黑猩猩分娩時都是我親手接生的,我還能有什么沒準備好?
但他還是在一天的時間內向我咨詢了許多人猿雜交實驗的情況,很幸運的是莫斯科收繳了我幾乎所有的實驗記錄,但他們卻唯獨遺忘了這本紅皮書,我把紅皮書借給了赫爾佐格博士,并讓他在書的首頁簽名。”
安德烈此時也知道首頁伊利亞博士之后的名字是怎么來的了,他翻頁,然后聆聽已經走到檔案室門口停下的腳步。
“1977年12月19日。黑天鵝港中的那群孩子...真是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擁有神的力量!真正屬于神的奇跡!誰能想到真正的奇跡會誕生在遙遠的西伯利亞?赫爾佐格博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這是在創造人類的夢想!
人猿雜交實驗可以徹底遺忘了,現在我已經是神的信徒了,果然科研的最終盡頭就是神學,而神明,也是由科學創造出的屬于人類的奇跡。”
“1977年12月20日。天啊,赫爾佐格博士告訴我,那群孩子,那38個孩子都是失敗品!
他們可以詠唱‘圣歌’帶來摩西分紅海般的奇跡,他們力大無窮可以開山裂石...失敗品?那么完美的終極兵器居然只是失敗品?這讓曾經身為人猿雜交計劃負責人的我哪里有臉待在這里!
博士說,那一天在維爾霍揚斯克的信使寄來我的來信后,他得知了人猿雜交計劃的詳情就擁有了全新的想法。
他原本只想制造出攜帶‘神’的基因的超級士兵,但我的實驗課題卻給了他一個全新的靈感,一個可以顛覆世界的靈感。
明天,也就是今晚的十二點,他說他會帶我去看一樣東西。”
“1977年12月21日。
在列寧銅像下的礦道深處,我看到了這個世界上‘生物’這種東西的終極。
我問博士我面前的是死去的神嗎?
博士說不,在我面前的東西不是神,她擁有著屬于她自己的名字,在進化樹上獨占第三分支的偉大生物。
龍。”
閱讀著因為癲狂而顫如狂草的字跡,安德烈聽見有人走進來了,直直朝向他這邊走來,腳步很堅定。
“1977年12月22日。簡直像做夢一樣。博士讓我冷靜一段時間。”
“1977年12月24日。為什么這么大個港口里沒人會打德州撲克?”
“1977年12月25日。
赫爾佐格博士告訴我,人猿雜交實驗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堪,反而博士將之視為經典,一種由零到一,有無到有的創造性想法,而我就是這種想法的奠基者,所以我擁有陪同他登上‘王座’(我想我并沒有聽錯他的確用了‘王座’這個詞)的資格,在這條路上我們互為導師。
我為他的謙遜和偉大感到自卑以及敬仰,我愿意成為他最忠實的助手,走完這條我本沒有機會觸及甚至夢見的道路。
在兩年前,他一直為如何創造穩定的,擁有‘神’基因的超級士兵而奮斗,在我那封來信之后,他猛然醒悟他的所作所為是多么的渺小和無知...本就擁有‘神’的他,為何不直接創造出下‘神’的直系子嗣呢?
是的,赫爾佐格博士那時站在冰面上端起烈酒所告訴我他的終極理想,讓我呆愕到甚至忘記舉杯共飲的理想。
他要利用他腳下的‘神’,制造出后代,一個由科學與幻想般的終極生物融合誕生的杰作,一個承載了生物基因學盡頭終極的幻夢。
我質問我們腳下的‘神’只剩下殘骸,她甚至失去了子宮,又如何完成博士你的目標呢?
博士告訴我‘神’不會死去,在她的深處還藏著一枚‘繭’,而那枚‘繭’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子宮,最完美的溫床。
這個計劃,就叫作...‘蝴蝶計劃’。”
“1977年12月30日。博士向我展示了他冷凍庫中的人類基因樣本,這里收集了全世界所有的優秀人中基因樣本,從非洲健壯的黑人,到純種的雅利安人,以及博學睿智的黃種人,而這些基因樣本都是經過龍種篩選進化過的,由他不方便透露姓名的神秘組織提供。
但博士提到這個組織內所有的成員都是像那群孩子一樣的超級戰士,擁有著神秘的力量,他們的駐地似乎在意大利的羅馬...這讓我想起了梵蒂岡,總不會那個組織是十字軍吧?”
“1977年12月31日。博士告訴我,原來在我們生活的世界里本就已經有超級戰士了,他們被博士稱為‘混血種’,特征是擁有金色如蛇的瞳眸,特殊的腺體和化學物質會讓他們的瞳孔分泌發光的激素,這是區別他們的最好辦法。
他說他必須挑選最完美的混血種基因進行編輯,作為神的后代必須每一項都是完美的,而他們只有一次機會。
雙胞胎,最好多胞胎,雌雄兼有。
這是這項計劃的最終目的,這樣才能保證血脈的完美延續,近親繁衍的后代基因缺陷問題不會出現在神的子嗣上,這是博士上千次模擬推論后的結果,我們創造的并非是新的人種,而是一個新的...族群!
這個族群將改善蘇聯的人種基因,將蘇聯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民帶上一條全新的進化之路!整個世界都將在紅色的旗幟下顫抖!”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安德烈翻到了最后一頁。
“1978年1月1日。上午。人猿雜交計劃的實驗細節已經全部匯總完畢,希望我的計劃能幫助到蝴蝶計劃。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開始這項偉大的實驗了。
下午。終于教會了那群護士德州撲克了,有人陪我打牌了。”
再后面就沒有了,或者說本該有的,但卻被撕掉了,只剩下了鋸齒般的紙屑。
但這也足夠了,安德烈合上了紅皮書,他已經知道42號地堡內最終極的秘密了,也知道了克格勃內指派他的任務究竟是什么,以及為何會委任他來進行這項任務了。
這是有關祖國是否能重新崛起的希望,也是漆黑深夜前最后的一絲火種,但在此前從未有人敢將他捧起,因為稍不注意,火種將會燎原焚燒整個世界。
但在1991年12月26日晚的今天,莫斯科的首腦們命令安德烈去遙遠的北方尋找那一捧火種,祖國的崩潰并非是沒有代價的,那團野火勢必將西方那些狼蟲虎豹燒成灰燼。
安德烈合上了筆記本將他收回了軍服的大衣中,走出了檔案架的后面,在筆直的黑暗小道上,他抬起頭,看見了來犯的敵人。
對方舉起了手中的槍械,驚疑不定地對準了走道盡頭那流淌著黃金的雙眸。
敵人動了了,而安德烈卻開口詠唱了如詩歌般的語言,就如紅皮書中那記錄著的‘圣歌’。
言靈·熵減
無形的領域快速擴張,瞬間遮蔽了大片的針葉林,在小路的盡頭那灼紅黃金瞳的女孩消失不見了,巨大的殺機籠罩了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