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在那一節冷兵器課程上的同學們回憶,那是一場宛若獅虎角斗的戰斗,當對立的兩人同時移動時,一股惡風平撲向了四面八方,每個學生都揚首感到窒息,忍不住一退再退!
愷撒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只有極少數人看清了他從零爆發到全速的過程,不足三米的距離在半個眨眼的時間就縮短為了零,這是搶攻,但又完全符合先先之先的兵法,雖然他動了,但劍卻依舊藏在衣袍中他始終保持著領先一步的優勢!
這種藏刀的戰法多見于阿薩辛刺客術,刺客們總是擅于將武器藏匿于身上,不在最后關頭絕不露出武器的鋒芒,能藏匕首、手里劍、毒針當然也能藏一把竹劍!被冠以刺客殺人術的阿薩辛流派最核心一點從未變過,那就是一擊必殺,藏刀、暴起、殺人,一氣呵成!
宮本一心一直都誤會了一點,愷撒并非只是擁有血統優勢的貴公子,加圖索家族在意大利的聲名赫赫從來都是以混血種家族為由,在加圖索家族中被視為未來的愷撒同樣研習過殺伐之術,并且他的所有老師都是任何流派的魁首、最強,換而言之,愷撒·加圖索從小便受到了最頂尖戰術大家的培養!
最優秀的血統,配上最優秀的戰斗素質,這一刀能成功擊中嗎?
在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的時候,林年眨了一下眼睛視線卻是在宮本一心的身上。
劍道部部長來往卡塞爾學院三年有余,經歷大戰小戰數百,實戰、理論兼容并修,可以說在這間屋子中有誰的實戰經驗能超出平均線數倍,那只能是宮本一心了。
面對如此迅猛的襲殺,宮本一心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在他的瞳孔中清晰倒影著愷撒的四肢,現在就算是有水流潑到他的雙眼上他也不會闔上片刻!
在兩人的距離頃刻間化為零的時候,宮本一心動了,他沒有選擇出劍而是急速后退閃避,因為愷撒的竹劍依舊藏在暗中,沒有人愿意將先機讓出去,兩人都在等待對方露出破綻的瞬間。
如果這里是寬闊的地方,那么這將是一場拉鋸戰,可由于站位問題宮本一心是背靠墻壁的一方,距離撞墻只有寥寥五米,以他們拉扯距離的速度跨越這五米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宮本一心在即將撞到墻的前一刻停下了后退的腳步,他矮身改為右手單手持劍,以開山劈石的氣勢揮出了一記橫斬!
最先出劍的居然是宮本一心!
愷撒毫不猶豫的矮身下去躲開這記橫斬,勁風在他的頭頂劃過甚至帶飛了幾縷金發,他抽出了藏匿的竹劍發起了攻勢,選擇的進攻手段是直刺,目標直指宮本一心的心臟!
這時,道館中的學生們發出了驚呼聲,就連林年也忍不住驚嘆了。
可他們并非是驚嘆愷撒的刺擊有多么迅猛,而是震驚宮本一心的應對方式是如此的天才。
或許大多人都知道愷撒的速度與力量是‘A’級血統賦予的,可宮本一心這個日本分部的交換生同樣也是罕有的‘A’級混血種!他的力量與速度一點也不比前者差!而實戰經驗也是數倍于前者!
猛然間,愷撒在專注之中赫然聽到了風聲向自己襲來,他瞬間將鎖定對方心臟的視線挪動,在余光中赫然又出現了一把竹劍!
一把絕不可能出現在這里并且斬向他的竹劍!
宮本一心分明橫斬被他矮身躲過揮空了,這剎那分毫怎么可能再度揮出第二擊?莫非對方藏了兩把竹劍?
這把幽靈一般的竹劍砍向了愷撒的左脖頸,他一扭手側滾強行將刺擊改為了架擋,重如泰山的一記斜斬砸在了竹劍上將他震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上了三圈卸力才停了下來。
“好反應!”宮本一心大聲夸贊,聲音響徹整個道館,這并非是嘲諷或挑釁,在籃球亦或是足球等競技賽場時,無論任何一邊打出了絕佳的好球時,看者甚至場中對立的當事者都會忍不住為其稱贊,這是對優秀技法的純粹贊賞!
愷撒持著竹劍半蹲在地上目光鎖定住了宮本一心,可他并沒有發現對方手中有兩把竹劍,那這橫來一斬的竹劍究竟是怎么揮出來的?
“是佯攻。”一旁的林年忍不住說出了答案。
在旁觀者的角度看的真切無比,宮本一心在橫斬揮出的瞬間將右手放空了,竹劍順著重力的牽引落入了左手中,他的右手是虛握著空氣猛的橫斬出去的,可就算如此每個人剎那間都被騙過了,覺得宮本一心像是真的握了一把看不見的竹劍,狠厲的斬開了愷撒頭頂的空氣發出了尖銳的嘯聲!
也就是這個時候,林年豁然回憶起來了,為什么自己在安鉑館那一夜的宴會中初見宮本一心時會毫無來由的做出“避讓”的動作,因為他本能的感覺到了這個日本男人對自己“出劍”了,大腦毫不作反應就選擇了躲閃!這也是為什么宮本一心稱林年是“野人”一般的家伙,因為只有在大自然中茍活的野人才能敏銳到察覺一切的殺機與威脅。
拉開了數米距離的愷撒一言不發地看著宮本一心,就算是他這個當事者也有那么一剎那也覺得頭頂是真的有一把劍斬過去了,如果自己不蹲下避開必然就是人頭落地,可事實上對方真正的第一擊是落入左手竹劍的那一記斜下斬,直取愷撒脖頸。
先先之先最終還是從愷撒的手中落進了宮本一心手里。
“出色,很出色。”宮本一心像是發現了瑰寶似的盯住了愷撒,他自認為自己曾經遇見過的所有敵人里,能擋下這一劍的人不足一掌之數,在那種情況下避開了虛假的橫斬后,對手所有的精力都會放在自己的身上,從而會忽略從視野外斬下的致命一刀。
可愷撒反應過來了,他成功格擋了這一劍,將局勢重新扳回了平局!
“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第二劍的?我自認為這一劍在三分之二之前都在你的視野盲區內。”宮本一心垂握著竹劍問。
“聲音。”愷撒頭一次回答了宮本一心的問題,也算是他第一次與宮本一心“對話”了。
“竹劍揮擊時產生的風聲?”宮本一心懂了:“那種情況下你居然能依靠風聲判斷出側面有危險?并且毫不猶豫的放棄了自以為必殺的進攻轉為格擋?”
“視覺會騙人,但聲音不會。”愷撒站了起來重新與宮本一心對立:“繼續。”
“不用了。”宮本一心沒有舉起身側的竹劍:“這一局算平局。”
“就是因為平局所以才要繼續。”愷撒皺眉,或許生活中其他事情上他可以容忍退步,但就在戰斗這方面上,他的驕傲絕不允許‘平局’的存在,起碼跟他‘平局’的人也該是他愷撒·加圖索認可的勁敵!但很顯然宮本一心還配不上他心目中勁敵的地位。
“這是冷兵器課,而不是課后的私斗,學生并不止你一位。”宮本一心平靜地說。
愷撒頓了一下側頭看了一眼旁觀的林年以及其他學生,片刻后他收起了竹劍轉身走開了:“課后我們找個時間。”
“愿意奉陪。”宮本一心微笑頷首。
宮本一心與愷撒·加圖索的初次對決以平局收場,沒有人覺得遺憾,因為這場對決本身精彩至極,剎那之間對‘先先之先’搶奪的博弈,在奪得之后不利方的應招格擋,換上道館里其他任何一個人上必然都會被愷撒亦或是宮本一心斬于馬下,能將局面逼到這般境地的唯他們二人不可。
“還有一場挑戰。”宮本一心看向了林年,臉上的笑容更加無度的揚起了。
就連愷撒·加圖索都如此讓他驚喜了,那作為正餐品用的林年又該如何精彩?
“該我了嗎?”林年指了指自己,在看了眼一旁的愷撒的確沒了戰意之后,點頭提竹劍走上了前。
“那一天的宴會,林年桑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我會把你當做真正的敵人來斬殺的。”宮本一心中段持刀,隔著三米遠望著林年,雙眼中滿是沉靜。
“請多指教。”林年沒有說什么,手握竹劍在身側站直了九十度鞠躬下去。
站在墻邊靠墻的愷撒看了一眼林年的手腳,沒有發現顫抖的痕跡,不緊張也不恐懼,肌肉自然放松,他不由點了點頭對這場對決的期待又高了幾重,因為他自問就算是自己在之前對決時也沒有這么好的狀態。
宮本一心看見林年的舉動,也放下了竹劍同樣行禮:“請多指教。”
林年抬首,中段持刀,面色平和,這是在少年宮表演賽里養成的習慣,對于他來說,道館、竹劍、劍道,現在的場景簡直像極了又一場謀生的表演賽,沒有緊張沒有興奮。
每個人都期待的看著對立的林年與宮本一心二人,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S’級學員在卡塞爾學院的第一場實戰,結果會如何?敗北?平局還是出人意料的大獲全勝?
但無論如何,這決然都會是一場精彩至極的龍爭虎斗之戰!
“實戰里我不是太喜歡先先之先。”林年說:“所以我先攻吧。”
說罷之后林年向前踏出了一步。
*
“中杯卡布奇諾少糖,小杯摩卡咖啡加奶糖。”
咖啡廳中,金發碧眼的侍者面帶挑剔不出任何毛病的微笑,將兩份熱騰騰的飲品放在了桌上兩個女孩的面前。
時間是上午十點半,林弦與曼蒂坐在咖啡廳中消磨著美好的上午時間。
“曼蒂,真是不好意思又讓你破費了。”木桌右側林弦將卡布奇諾移到了面前。
曼蒂拿起勺子攪動了一下咖啡擺了擺手:“哪里的話,本來就是我叫你出來喝咖啡的,等月底學校發工資了你在請我喝一杯也不遲。”
“那一言為定。”林弦微笑著點了點頭。
“其實說起來今天找你喝咖啡主要是想問你幾個問題。”曼蒂一只手托腮攪著咖啡側頭望著咖啡廳中豎立的圣誕樹,幾對穿著校服的情侶學生坐在樹下聽著咖啡廳內舒緩的鋼琴音樂捧著飲品你儂我儂。
“什么問題?”
“是有關林年的。”曼蒂回過頭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戰爭實踐課的事情么?”
“啊,那件事啊,怎么了嗎?是有新消息了嗎?”林弦專心的把卡布奇諾上的拉花暈染開來。
“嗯...算是吧,我從我的導師那里偷聽到了點有關這次大一新生戰爭實踐課的情報。”曼蒂點頭。
“專門來找我一趟,難道是這次的課程比以往危險?”林弦抬頭。
“對。”曼蒂說:“曼施坦因導師說最近執行部發現了一個極為適合戰爭實踐課的外派任務,這門課程大有可能要提前了,具體是什么任務我不太清楚,但導師提到了很可能要實戰!”
“大一新生也要參與實戰?”
“不好說,因為這關系到執行部如何分配新生們在任務中的崗位,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次任務分配會有幾個新生可能會接觸到危險人物!”曼蒂眼中充滿了憂慮:“小師弟現在是板上釘釘要參加這次戰爭實踐課了,我怕他‘S’級血統太過于昭著了一些,執行部會把他放到危險的崗位去。所以我才想特地提醒你一下,讓他做好準備...各種準備。”
“你是說...打架練習嗎?”林弦停下了手上攪拉花的動作。
“對。”曼蒂很不想說“戰斗練習”這個詞,因為執行部任務中專員們面對的是什么鬼東西她再清楚不過了,當學生與那些東西碰上可不是‘打架’這種輕描淡寫的詞能帶過的。
或許‘廝殺’這個詞匯更適合現在的語境。
可出人意料的,林弦搖了搖頭說:“那大概沒什么好擔心的。”
“什么?”曼蒂愣住了。
“他打架一直很厲害的。”林弦吹了吹拉花小心得喝了口卡布奇諾。
“不...這不是打架厲害就能放心的事情。”曼蒂揉了揉太陽穴思考著如何委婉的表達出她想傳達的“危險性”。
“戰爭實踐課的事情說實話我的確挺擔心他的,但有一說一那臭小子在跟人起沖突上好像還沒吃過虧,起碼就我知道他以前瞞著我打過那么多次架就沒輸過。”林弦放下杯子呼了口氣:“你們招收他的時候不都用了‘優異’這個詞來形容他嗎?我以為你們對他的情況很了解。”
“我們對混血種學生都是用的‘優異’這個詞。”曼蒂忍不住主動揭開了招生辦的丑惡:“反正就我知道小師弟只是運動神經比較發達,反應比較快而已。”
“有多快?”林弦問。
“這我怎么知道...”曼蒂搖了搖頭。
“我知道。”林弦嘆了口氣:“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反對他學習劍道。”
“為什么?他學劍道不是還可以勉強糊口減少你們以前的經濟壓力嗎?”曼蒂不解。
“如果你跟我一樣跟他朝夕相處數年大概你就會了解我的想法了,我有一段時間反對他學習任何的防身術,因為我覺得這太危險了。”林弦扭頭看向玻璃窗外學院綠化林間的石板路說:“對其他人的危險。”
“這。”曼蒂有些發怔。
“因為總有些時候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去以為我的弟弟皮囊下藏著的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啊。”林弦呆呆地看著杯中的雜亂的顏色:“讓他去學習劍道、散打這種技巧是為了防身嗎?我每次都覺得提著竹劍出門的他都很危險...對于他來說,更進一步的鍛煉都是危險——總有一天失手殺人的危險。”
“小師弟真有那么...危險?”曼蒂難以將印象中帥氣且人畜無害的林年跟怪物兩個字聯系起來。
“很危險,極度危險,所以我一度要求他在外面能忍就忍,該避就避,因為比起擔心他,其實我們更該擔心的是與他起沖突的人的性命,因為無論是任何人,只要站在了林年的對立面,就會受到絕對的生命威脅!”林弦輕聲說。
“可我們學院每個人都不是普通人,這么多天你也應該理解混血種是什么了?你別看我這么苗條,我全力跳起也能摸到籃球框啊!”曼蒂鼓起了沒多大的肱二頭肌解釋道。
“我當然知道你們混血種的身體情況,這幾天我一直都在參考相關的文獻和論文,你們圖書館里有不少針對混血種體能極限的報告和論文。”林弦點頭:“我承認你們的確有著相較于常人而言十分驚人的身體素質,跟普通人相比幾乎是各方面上的碾壓...可這僅限于相較于普通人而已,林年他是個例外。”
曼蒂又愣住了。
林弦搖頭直視曼蒂的雙眼:“恕我直言...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所學院里大多數的混血種在他面前幾乎也是孱弱的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啊!”
“不是,你是不是對混血種有什么誤會?”曼蒂急了:“就拿我來舉例子,我是空手道黑帶,也學過劍道,大二冷兵器課拿的是‘A’,你想象一下如果我拿著真刀對上小師弟...”
“你會死的。”林弦說。
“我...”曼蒂被噎住了。
林弦平靜地點頭說道:“你會被殺死的,一個照面。”
*
天花板。
宮本一心看見了天花板。
為什么自己會看見天花板?宮本一心在渾噩中思考這個問題。
哦對了,因為我是躺在地上的,所以才會看見天花板的啊。
大腦混沌許久后,宮本一心終于想明白了這一點。
道館中寂靜一片,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一臉茫然的互相對視著。
唯有一個人勉強看清了發生了什么,這個人就是愷撒。
愷撒愣愣地看著站在場中的林年以及地上仰躺著的宮本一心,腦子里正飛速的還原剛才剎那間電光火石一瞬發生的一切。
林年踏步,然后宮本一心應聲而倒。
踏步,倒地。
等等...拔刀呢?拔刀的過程呢?
愷撒再度檢索了一次自己的記憶,將他剛才看見的所有畫面拼湊起來,可依舊沒有林年拔出竹劍砍人的動作。
林年踏步,然后宮本一心倒地,這就是他看到的全過程。
包括整個道館中的學生,沒有人看清林年出手的動作,就算是之前愷撒與宮本一心的對決,他們也能看懂個大概并且發出驚嘆,可就現在的這一場對決里,所有人死寂一片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因為沒人看懂了,這場戰斗是怎么開始的,又是怎么結束的。
林年踏步了,然后宮本一心倒地了,中間的過程好像被刪除了一樣不存在。
言靈?
不可能,在‘戒律’下沒有人能釋放言靈,這是一條人盡皆知的定律。
那剩下的似乎就只有一個解釋行得通了。
速度,極致的速度。
那是快到超過了在場所有混血種肉眼觀察的速度!在這種極致的速度中林年出手了,一劍命中,然后宮本一心倒地。
冷不丁的,不少人看著場中的林年想到了另一個人——希爾伯特·讓·昂熱。
以速度聞名,快如幽靈一般的存在。
如果剛才那瞬間發生的事情真的因為速度的話,那么現在林年又和那不可視的幽靈有何不同呢?
或許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什么,只有林年自己才知道。
“我只是拔劍,然后砍了。”林年抬頭發現了大家臉上的茫然不由解釋。
接著他又低頭看著臉上有著一條竹劍留下的紅杠的宮本一心認真鞠了一躬說:“承讓。”
宮本一心沉默了一會兒,一個挺身站了起來后退一步,鞠躬,抬首,再立身握劍。
“再來一劍。”他說。
“那再來一劍。”林年點頭,然后握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