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正月初,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起程到遼東去上任,此時二人只余正兵營騎兵共三千五百騎,還有新軍五百人,還是二鎮合加起來的。(鳳舞文學網)
回歸玉田、遵化駐地后,二鎮百姓并不怨怪他們,反言若再次招募新軍,他們還會讓家中子弟踴躍報名,報答二帥恩德,讓曹變蛟、王廷臣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此時二人已無力再次招募新軍,只是妥善安排傷亡將士的撫恤,善后諸事。他們將朝廷給的撫恤銀全部散給將士,還有永寧侯王斗送來的五十萬個銀圓,也幫了他們大忙。
此次二人麾下新軍幾乎全軍覆沒,傷亡與失蹤將士高達五千余人,朝廷給的區區二萬兩撫恤銀子抵什么用?還好他們回到駐地后,王斗遣總撫慰官李金佩送來銀圓五十萬兩,至少每個家屬很長時間內可以生活無憂。
當時王斗還有托李金佩帶來親筆書信,他在信上言,新軍浴血為國殺賊,不該前線戰士流血,后方卻饑寒交迫,家屬衣食無著,因此他送來銀圓五十萬,聊表自己微薄心意。
看了信后,曹、王二人非常感激,他們相欠王斗甚多,每每卻難以報答,而且這些銀圓對他們是雪中送炭。
李金佩是個很和藹的中年人,以前與黃仕汴一同在韓朝軍中,現在一步步升到了總撫慰官的位置。黃仕汴官運也不錯,遲大成調到監察部后,他升任為總鎮撫官。
見到曹、王后,他私下有勸二人到漠南去,言說二伯若愿意去到漠南去,大將軍肯定會向朝廷上書,朝廷也肯定會同意他的奏疏。
二人也認真考慮過李金佩的勸說,去漠南,確實可以安生無憂。以后悠哉度日。但自己的理想卻是到殺奴的第一線去,因此婉言拒絕李金佩好意,想想更對永寧侯心中愧疚,不過也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初春北地寒意極隆,二鎮大軍離別,當地百姓夾道相送,他們穿著蓑衣。冒著風雪,很多人依依不舍,痛哭失聲。
他們也覺茫然,不知二位大帥離去后,玉田鎮,遵化鎮會起什么變化。畢竟不久前二鎮因田地侵占之事,差點起了嘩變,當時事中,新任薊遼總督范志完是袒護當地士紳的,大帥去后,他們可能沒了依靠。
對于此事,曹變蛟、王廷臣也是離別時唯一掛懷不下心事。新軍田地,是他們許給將士的,不想他們走后,就被別人侵占,若如此,他們如何向傷亡將士交待?
而且他們曾得到朝廷許可,許諾過家屬們幾年不納糧,也不想自己一走。當地官府就打著各種旗號,行讓自己言而無信之事。
“曹兄弟、王兄弟只管放心,有楊某在薊鎮一日,就無人敢染指新軍田地一寸。”
說話的是薊北侯,薊鎮總兵楊國柱,曹、王起程前往遼東,他親自帶了中軍親將郭英賢。還有一些親衛們前來送行。
每日的操勞,讓這個老將風霜之色更濃了,兩鬢的發色更是斑白,但他仍然身形魁梧。屹立厚重如山。
此時楊國柱的心情不好受,曹、王麾下,是他薊鎮中一只重要力量,二人敗歸,現更起鎮前往遼東,邊墻中出現了防護漏洞,需要重新布置,不過他也尊重二人的選擇。
他任薊鎮總兵后,整日忙著操練兵馬,修整邊墻,更有心仿效當時自己在宣府鎮作派,再操練一批新軍出來。只是時機已過,依現在朝廷給的糧餉,只能勉強維持他的一萬五千大軍不變,更多的兵馬,他就有心無力了。
他還想仿效王斗設忠義營的做法,只是一是各營將官抗拒不愿,二是裁撤出來的兵丁如何安置?屯田種田,安排營生,是需要大批糧餉崗位的,這些條件,薊鎮個個都不具備,事情就一拖再拖下來。
楊國柱知道,他麾下新軍之所以能在薊鎮安心駐守,很大原因是自家新軍田地有王斗妥善照料緣故。將心比心,他也理解曹、王二人心中焦慮,他鄭重向二人作出了保證。
前番二鎮之變,楊國柱站在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這方,更從己部糧餉中擠出三萬兩銀子,撫恤接濟玉田、遵化二鎮傷亡的新軍家屬們,這引起范志完等人不悅。
加上王斗支持,親筆在報紙點評此事,事情鬧得更大,崇禎帝為安撫曹、王二人,罷免了薊鎮不少官員,也因這場亂事,崇禎帝終應二伯之請,將二人調去遼東,算是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
這也引起更多人不滿,事后薊鎮傳出“新軍,實為大明禍害”的言論,也不知誰在暗中煽風點火。
“多謝楊帥!”
有楊國柱保證,曹變蛟放下心來,新軍幾乎全軍覆沒,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讓他與王廷臣二人感覺對不住玉田、二鎮的鄉梓父老。
有楊國柱保證,至少這些為國血戰過的將士家屬,可以安心的在本地生活,自己走后,也沒有遺憾。
二鎮軍隊往豐潤方向行走,一路密集的百姓冒著風雪相送,他們很多人默默哭泣,特別隨二帥前往遼東的數百新軍,他們家屬更拉著自家子弟手依依袂別。
此去一別,何時才能見到自己家人?
李金珮也與楊國柱策馬行走,一路靜默無聲,走到一片滿是積雪的疏林邊,二帥向楊國柱與李金珮拱手道別,李金珮無言的拱了拱手,目光中有遺憾,也有佩服。
郭英賢喃喃道:“能一起喝酒的人又少了……”
楊國柱則如兄長般的囑咐:“此去遼東義州,你二人務必小心……”
曹變蛟微笑道:“殺奴,吾所愿也。”
王廷臣也爽朗一笑:“小曹將軍說的,也是某要說的話。”
“一路珍重!”
眾人鄭重道別,此時送別百姓中的,更多人哭泣出聲,他們個個凍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卻是叫道:“兒啊,好好跟著大帥。到遼東打韃子。”
“兒子,不要記掛娘親這邊,好好聽大帥的話。”
寒風撲面,雪花盤旋著落下,隊伍中的士兵身上落滿雪花,他們不斷回頭,向自己的親人揮手。然后個個隱沒風雪之中,他們毅然向東而行,身影孤獨,堅定!
崇禎十六年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節。
京師每歲從正月初八至十八燃燈不止,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日每門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計,皆以鬧元宵為名,達旦不出。
離東面朝陽門不遠有一個小鎮,因崇禎十一年后京畿兵火不興,京師附近一些處于要道的城鎮又繁華起來,該小鎮也是居民一直在鬧元宵。街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很多孩童更舉著花燈蹦跳鬧騰著。
臨近午時,從鎮的西路忽然馳來一輛馬車,車輛樸實,似乎隨處都可以看到,特別馬車的前簾與窗簾,更掛著極為厚實的布擋。幾個精干的隨從護在車旁,目光似乎頗為警惕的掃射四周。
街上人流眾多,各樣的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嘈嘈雜雜,所以馬車進鎮后,所行就極為緩慢。鮑承先挑起窗簾一角,看了看馬車外,嘆了口氣,又放下了窗簾。
他想著自己心事。自己奉皇帝之令前來南朝,除議和外,又肩負一系列重任。然快一年過去了,事情卻沒有任何進展,除搞一些陰謀詭計,煽風點火之事外,自己一行人,似乎就沒有任何作用。
皇帝也因此對他失去了耐心,將他召令回國。
他盤算自己得失,也不知此次回國,等待自己是兇還是吉。唉,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從天啟年間投降后金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須一條黑走到底了。
而且最近他還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特別在他因薊鎮之事,散布“新軍乃大明禍害”的謠言后,總感覺周邊有人在暗暗窺探自己。常年做著細作間諜之事,讓鮑承先不祥預感極為靈驗,他知道,自己被宣府鎮的情報司盯上了。
他們是比錦衣衛還兇殘的存在,可不管你否是一國使者都敢動手,可能在京城之內,他們還要顧及大明的臉面,出了城,就不管你是天王還是老子了。
所以為安全回國,鮑承先做了幾手準備,一道誘餌車馬大張旗鼓從東直門出發,吸引有心人注意,自己則悄悄的取道朝陽門,意圖到天津去,然后渡海回到遼東。
然不知為何,他心中不安的感覺反更加濃厚,隨后又自嘲自己老了,自己的安排是沒有問題的。
一路他想著自己心事,馬車內有著精細火爐,使車內極為溫暖,不過一掀起車簾,深入骨髓的寒風立時鉆進來,讓他趕緊將車簾放下,更悲哀自己的衰老,往日鞍馬勞頓也沒有這樣怕冷。
小鎮店肆林立,到處張燈結彩,街上行人眾多,馬車走在街上,有若龜行,好在很快行上一道石橋,橋上行人頗為稀少,馬車速度會快了些。
這時一對中年夫婦正談笑著從橋那邊走了過來,男子略胖,打扮有若員外,女子也是富太太形象,手上提著一個花燈,興奮的與丈夫說著什么,他們身旁,似乎一些長隨家人。
他們一路過來,離馬車越近,不過看他們樣子,馬車旁護衛都沒有在意,也就是普通南蠻富商與他們隨從罷了。然就在這時,鬼差神使的,鮑承先又忍不住挑開窗簾,隨后看到這行人,他目光一縮。
幾十年的細作生涯,讓鮑承先本能覺得不對,特別那個女子,已到中年,哪還如少女小孩一般提個花燈?而且他還敏銳的發現,那女子似乎作個動作,然后花燈后好象有個引線,就滋滋的冒著火花。
“是萬人敵……”
鮑承先驚恐萬狀,他出口欲叫,就想提醒馬車旁的護衛。
也就在這時,異變突生,就見那些長隨近了來,他們一掀外衣,從腰間抽出來的,盡皆是手銃,然后沖馬車周邊那些鮑承先護衛就扣動板機。
“砰砰砰砰”一道道濃厚的火光與白煙噴出,接連不斷的銃響中,慘叫聲聲。那些護衛個個措手不及下,從身上冒出一團團血花,他們大叫著往后摔倒出去,甚至有人中彈同時,還被銃彈震得口鼻流血的。
這下兔起鶻落,驚變之快,這些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是有人抽出暗藏的短刃,他們速度也比不過銃彈,轉眼間一個個護衛,就被擊倒血泊之中。
而那女子也敏捷的沖上上來,一掀鮑承先馬車前簾,就將手上花燈狀萬人敵扔了進去。然后這些人一齊臥倒。
此時鮑承先剛抓起身旁一桿手銃,見一物扔進來,啊的一聲大叫,轟然一聲巨響,石橋兩邊街上行人齊齊一驚,皆是恐懼詢問發生何種事情,更有人驚恐奔走。呼兒喚女起來。
而在這方,一隨從樣子大漢快速爬起來,他搶上一步掀開殘破的馬車,從內中扯出血肉模糊,暈暈沉沉的鮑承先,看他口鼻趟著血,然似乎還沒斷氣樣子,他對那員外打扮之人道:“何爺。這二韃子還沒有死。”
那員外打扮之人正是往日營救隊的何建,這方大漢人等,卻是除奸隊的崔奇人等,何建低喝道:“沒死正好,將他帶走……”
立時一行人干凈利落的收拾,有人負責將鮑承先背到橋下的一輛馬車內,有人負責在這些韃子護衛心口上再捅一刀。防止他們死得不徹底,似乎只是幾息之內,他們就消失一空,等小鎮上有人壯著膽子走到石橋上。看到的……
暈暈沉沉,陣陣劇痛中,鮑承先終于醒來,發現自己五花大綁,卻是在一處不知名的屋子里,看這荒廢的樣子,似乎是某個荒廢的村落,鮑承先一顆心直沉下去,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那顆萬人敵讓他受創不小,他搖搖暈沉的腦袋,努力看清周邊的景色,一把大型鍘刀擺在眼前,觸目驚心,然后又是他在橋上看到的那些人,個個目光森森,讓鮑承先毛骨悚然。
他心頭涌起無比的寒意,似乎看到自己將要面對的下場,他恨當時自己為什么不死,不過求活的本能,卻讓他焦急想做什么。
他嗚嗚叫了一陣,終于聲音清楚了些:“本官乃大清國內秘書院大學士……大清國吏部右參議,奉北朝皇帝之令出使南朝……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等,你等……”
“大清國內秘書院大學士?”
有人嘿嘿一笑,卻是崔奇走上前來,一記耳光,重重抽在鮑承先的右臉上,啪的一聲極為響亮,打得鮑承先身子都翻個轉,然后滾倒在地,口鼻流血中染上塵土,灰頭土臉的,連幾顆牙齒都松動掉落下來。
“大學士個屁,什么秘書院大學士、吏部右參議,還不是韃子的狗?……一條狗而以,也敢在老子等面前擺架子?”
鮑承先嗚嗚在地上爬動掙扎著,何建冷冷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卷筒,從內中取出一紙文念道:“今有國賊鮑承先,經查原為山西應州人,曾歷開原路新勇營副將,于天啟二年無視國恩,降事奴賊,此后助桀為虐,罪行種種……”
他不緊不慢念著,鮑承先心中涌起絕望,他知道等待自己是什么,他想咬舌自盡,然崔奇看出他的心思,一把上來,將他的下巴給卸了,讓鮑承先只能眼睜睜聽著。
“……鮑賊罪大惡極,罪無可恕,奉皇明永寧侯斗,征虜大將軍之令,今將鮑承先誅之正法,施腰斬之刑,以正我國紀國威!”
鮑承先面色猙獰恐懼萬分,他瘋狂掙扎著,不過任何掙扎都無用,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到鍘刀下,伏在冰冷的砧板上,而且他下巴被卸了,只能發出不成聲的尖叫。
然后在何建一揮手時,雪亮的鍘刀鍘下,將他一刀兩斷,那一瞬間,鮑承先的靈魂似乎都在尖叫,在痛苦的呼嚎。
在他被腰斬后瞬間,崔奇又將他的下巴給扶正,然后眾人就聽鮑承先發出的嚎叫聲驚天動地,那聲音凄厲難言,似乎他正經受的,是世界上最難忍受的痛楚。
而這種痛楚,鮑承先一直享受了一個時辰,至于這過程他是什么想法,是不是后悔,都無關緊要了。
老白牛:昨日心情有點煩躁,今天繼續更新,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認真寫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