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家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于帝王而言,他的一些習慣和習性,必須讓下面的人摸透一些,否則國家的政策就無法平穩地延續下去,手下人在為自己辦事時,也很難具備高效率。

但同時,帝王又是絕對不能被摸透的,因為帝王只是一個人,正所謂孤家寡人,他需要一個人面對整個外朝,完全循規蹈矩,就意味著距離被架空已經不遠了。

然而,

誰都沒想到,

家宴進行到此時,

燕皇會忽然拋出這樣一個問題。

直接讓太子,去說他有什么罪過。

要知道,

太子乃是國本,國本,是需要維護的。

這番當著諸位兄弟的面,讓其自陳罪過,這是要太子自毀根基?

讓其他皇子心里會怎么想?

鄭伯爺正襟危坐,他清楚,此時這里沒有他開口說話的份兒,因為他是外臣,同時還是領兵將領。

甭管外面說你是不是“六爺黨”,但當著陛下的面,你絕對不能清晰表露出來。

沒看宰輔大人此時也依舊不動如山沒有站出來為太子求情解圍么?

家宴的好處,在這里就得以體現了,若是此時這里坐著滿朝文武,在陛下這般質詢太子之際,必然會有一群大臣站出來為太子喊冤或者開脫,請陛下息怒云云。

因為維護國本,是臣子們的本能,也是維護君臣綱常的基石,那時,身為百官之首的趙九郎,就必須出面說話了。

現在,

他只是默默地將手中還剩下的半杯酒送入口中,然后又用筷子夾起了一塊肉,送入嘴里壓了壓,而后,放下筷子,雙手收下,眼睛微瞇,仿佛已然借著這杯酒勁超然物外。

鄭伯爺默默地學著這個動作,

雙手微攥,

放于腹前,

眼神迷離,

神游天外。

兩個人坐在一起,幾乎前后時間,一起開始仙氣兒飄飄。

不知道的,還以為大燕的宰輔和大燕最為年輕的軍功伯爵,全是煉氣士出身。

而位于風暴中心的太子,

其本人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慌亂,

只見其默默地再度叩首,

緩緩地直起身子。

有句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皇子和皇帝之間,除了君臣之外,還有一道父子關系,雙重綱常之下,身為皇子,你根本就沒有反抗的理由。

“兒臣有罪,罪責有三。”

太子開始陳述自己的罪狀。

在其身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依舊跪伏在那兒,都是將額頭抵在地上,在這個時候,火不燒到自己身上才是正途;

就連平日里最喜歡在父皇面前賣乖的小七,這時候也不敢傻乎乎地抬起頭露出自己可愛的微笑。

“兒臣罪一,于國事無建樹,現如今,我大燕雖虎吞晉地,但國庫空虛,寅吃卯糧,此兒臣之罪也。”

在聽到這個罪責時,

跪在一排的老四老五一起微微扭頭看向同樣跪著的老六。

小七不知道為什么哥哥們都在看六哥,但也還是扭過頭看向六哥。

誰都清楚,戶部,現在是姬老六的地盤。

太子拿國庫說事,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是在意有所指。

但姬成玦卻不動如山,

因為他沒必要向其他人解釋,國庫具體情況如何,跟其他人解釋也解釋不明白,因為這個世上,蠢貨居多。

同時,自家老子馬踏門閥,史書上必然是恢宏一筆,但一切做得,都太急了,馬踏門閥之后馬上開啟大戰,大燕等于是自己給自己身上插兩刀,借著這股子疼瘋勁兒再馬上去跟別人拼命。

從本可以吸血變成了輸血不談,還得擔負你晉地各路駐軍的軍用所需。

他只需要自己父皇知道國庫有他姬老六和沒他姬老六的區別就行了。

再者,

就這么一個爛攤子,自己用一年多的時間,讓大燕百姓生計雖說比當初艱難一些但還算平穩,國庫雖說寅吃卯糧但當毛明才上折子要修望江河工時朝廷還能再擠出一部

商貿環境的變差,導致大燕原本的貿易收入銳減,偌大的晉地成了一個巨大的包袱,再加上自身的虧空紊亂。

這種激進的用刀子改革的方式,直接打折了原本大燕境內的經濟生產運作。

簡而言之,

打,是打贏了,但門閥本就是大燕經濟、政治、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甭管它于國有利有弊,人至少占據了六成以上的份額。

從南下攻乾開始,原本的營商環境一下子迅速惡化,以前,大燕占據著東西方交界處的位置,轉手一道就能掙錢,現在,沒那么容易了。

如果不是自家父皇知道再這么下去大燕將財政崩潰,他怎么可能讓自己這個南安縣城捕頭給重新提拔起來管國庫?

大燕鯨吞三晉之地,如果采取擄掠的措施,學野人或者是楚人,那就根本沒什么負擔可言,軍隊所需可以就地刮地皮,甚至從晉地還可以不斷地抽血輸送燕地。

之前,

但他父皇要的是晉地的長治久安,要將晉地永久地納入大燕的版圖,看似只是一個方針的變化,實則是從凈收入變成了凈支出。

分去投入。

姬成玦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換其他人來,根本做不到給自己父皇的“宏圖霸業”兜底。

“兒臣罪二,未能在膝前精心侍奉母后,使得母后過早薨逝,為子不孝,兒臣有罪。”

聽到這個“罪責二”,

后面跪著的一排皇子們,除了小七,其余人都有些驚愕地抬頭看向跪在最前頭的太子。

包括姬成玦。

姬老六先前并不覺得太子拿國庫的事兒是要針對自己,因為在這事兒上自己是給父皇背鍋的,敲這一口鍋就是在敲父皇的臉面。

現在看來,

確實是這樣,

太子不是在針對自己,

這是在針對父皇!

皇后突然薨逝,對外宣稱是病逝,但病因是什么?

是靖南侯自滅滿門!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相信,燕皇當日不知道晚上靖南侯要在田家做什么。

但就是如此,

燕皇依舊準了皇后回家省親!

那一日后,皇后驚懼成疾,時而清醒時而瘋癲,身為一國之母,卻落得那番境地,可能對她自己而言,活著,更是一種折磨。

“兒臣罪三,上,不得父皇喜愛,中,不得百官擁護,下,不得兄弟信任,兒臣愧對東宮之位。

兒臣有罪,

為我大燕千秋萬代計,

請辭東宮之位!”

說完,

太子將自己頭頂象征著儲君的金邊飛龍帽摘下,放在了身前,長拜下去。

在此時,

鄭伯爺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真的沒想到,

原本以為燕皇的忽然問罪,算是最大的一塊巨石砸入了,誰料到太子來了個更狠的。

這儲君位置,

他不坐了!

鄭伯爺本能地想要去看姬老六的反應,姬老六此時在瑟瑟發抖。

是的,

在發抖,

不是激動得發抖,

而是咬著牙,

在恐懼。

雖說誰都清楚,現如今的燕京,是姬老六的“六爺黨”在和太子爭奪國本之位,按理說,太子被逐出東宮的話,老六上位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老大娶了蠻族公主,如今能繼續得到領兵的機會已經是邀天之幸。

老三廢了;

老四失去了鄧家支持后,也是消沉無比,至今無法得到復出的希望。

老五最是普通,一直沒什么聲音。

小七,太小,除非燕皇能長壽綿延扶持小七,否則一句主少國疑,他就和那個位置無緣。

鄭伯爺將目光緩緩地瞥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宰輔,

發現趙九郎依舊在“修仙”。

鄭伯爺真的好想去提醒他一句:

喂,你是宰相唉,太子請辭了你居然當沒聽到?

但人趙九郎確實是當沒聽到。

趙九郎不說話,自然就更沒有鄭伯爺說話的份兒了,少頃,鄭伯爺調整呼吸,繼續入定;

當你不知道前面的沼澤怎么過去時,

沒關系,

跟著前輩走,準沒錯。

燕皇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久久不語。

其實,

太子的三大罪,

與其說是太子的,倒不如說,是他這個皇帝的。

國庫的虧空,是因他的好大喜功,連年征戰;

皇后的死,是他自己不憐惜發妻。

甚至民間一度傳聞,皇后的死,太過突然,也有蹊蹺,更有甚者,猜測說是陛下為了六皇子鋪路,否則怎么解釋六皇子一大婚皇后馬上就薨逝的巧合?

至于第三條,

太子得不到父皇的喜愛,得不到大臣的擁護,得不到兄弟的友愛,是因為太子坐在東宮那個位置,本就是一個招牌。

而這個招牌,是皇帝立的。

東宮之位,是莫大的榮耀,卻也是一種巨大的束縛。

我,是你立的,你立了后,還拉起另一個弟弟上來打我,這,怪我?

古往今來,

可聽得過有幾個強勢的太子?

誠然,太子的這番話,乍聽起來,有些強詞奪理,但事實的確是這樣。

若是他現在太子妃是郡主,田家還在,母后還在。

其,外,有南北二侯做呼應;

內有嫡長子的身份為支撐。

馬踏門閥之后,你只要說一句立賢不立長,滿朝文武,誰敢反對?

再問我有什么罪,

他根本就立于不敗之地,就算是姬老六再能折騰,也斷不會威脅到他的位置。

憑什么!

但老虎未死,哪怕再露疲態,也沒人敢去觸碰其須

身側魏忠河馬上奉茶。

燕皇的目光緩緩沉了下去,

咳嗽了兩聲,

沒人能預料到,消沉已久的太子,在此時,爆發了。

你為何不直接將老六立為太子?

燕皇的臉上,流露出了一抹疲憊。

把我拉起來,

而這些,其實是他父皇親自給他剪斷的。

再把我的枝葉剪斷,

且,老年的老虎,更為可怕。

“太子,你可知,你最大的罪責,是什么?”

“請父皇明示。”

“為君者,當有百折不撓之志,當有天地齊崩我獨立之勢。

因為,你的臣子,你的兄弟,你的百姓,都在看著你,你不能怯懦,你也不配去怯懦。

換句話來說,

臣子可以降,百姓可以降,

為君者,

該向誰去低頭?

這是龍椅,坐上去,就是獨夫,你除了老死在這把椅子上,其余走下這座椅子的任何方式,都是絕路!

朕的太子,

大燕的儲君,

豈能這般脆弱,

豈敢這般怯懦!”

鄭伯爺心里覺得陛下是真的不人道啊,這種養蠱一般的教育方式,對孩子,真的是一種摧殘。

但這世上,可沒人敢去教陛下育兒經。

“都是死人么,將你們二哥的帽子,給他戴回去。”

燕皇發怒了。

因為燕皇話語里的意思,是讓皇子去幫太子戴,所以,魏忠河沒有上前。

自然也就沒有旁邊仙氣飄飄二人組的事。

然而,

四皇子繼續跪伏在地上,沒動。

五皇子繼續跪伏在地上,沒動。

小七很聽話地站了起來,母妃常常告訴他,要聽父皇的話,父皇叫做什么自己就得做什么。

所以,他跑到前面去,撿起太子身邊的帽子。

在他準備為太子哥哥戴上時,

還特意地扭頭看向自己的父皇,

他期待從父皇眼里看見對自己的贊許,

哥哥們不聽話,小七我乖吧?

然而,

他在父皇的眼眸中,看見了深沉的憤怒。

小七忽然覺得呼吸一陣困難,馬上丟下了帽子,跪伏了下來。

身為天家之子,就算是再小的年紀,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小七現在明白了,為何其他哥哥們跪著不動了。

場面,

一下子尷尬了下去。

終于,

姬成玦站起身,

他不知道這是太子自暴自棄的爆發,還是以退為進的手段;

總之,

姬成玦現在很慌。

是的,

他現在很有用,

平時,也能用自己的一些用處和父皇做一些討價還價,父子之間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但父皇畢竟是父皇,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父親的心底到底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

父皇,不會對任何人屈服。

一旦觸及到大是大非的問題,絕對不能去仗著自己還有用去撩撥屬于一個皇帝的尊嚴。

這就是獨夫。

有了兒子后,

姬老六覺得自己怕死了很多。

怕死,

沒什么好丟人的,

就比如坐在旁邊的那個姓鄭的,

他一直將怕死名正言順地擺在嘴邊。

就連入京時,都將劍圣帶在身邊,更是帶到了宮門口,若非魏忠河去攔截下劍圣另做安排,他甚至可能將劍圣帶到春芳殿來!

其他兄弟們沒動,

是因為他們清楚,

父皇到底是讓誰去幫太子戴上這頂帽子。

太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于是將東宮之位,給挪了出來。

誰最有可能入主東宮,誰就去撿。

撿起來不是戴自己頭上,而是給太子戴回去。

這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太子,

是他這個大燕皇帝立的,

沒他的準許,

你想不當太子,不可能!

你想當太子,也不可能!

姬成玦走到太子身側,跪了下來。

撿起落在地上的那頂帽子,

伸手,

撣了撣上頭的灰塵,

然后很是鄭重地,

將這頂帽子戴在了太子的頭上。

二人的目光對視,

太子的眼里,沒有喜悅,沒有得逞,有的,只是平靜。

如果可以的話,

姬成玦對著燕皇,

姬成玦發現,從皇后薨逝后,每次見到太子,他似乎都是這個表情。

跪拜下來。

陪坐的這二人,注意他們的目光和神情,從中,你們能看出

陪坐的自己和宰輔,也要一起畫進去,他們倆作為局外人,可以給以后欣賞這幅畫的人,提供第二個視角。

去畫出燕皇的神情,畫出太子的神情,畫出姬成玦的神情,再畫出下方另外那些皇子的神情;

當然,

鄭伯爺真想此時拿出畫板和油彩,去做一幅畫。

鄭伯爺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幕,這是天家,最為原始的生態,用一句后現代主義的話來形容,就是權力的欲望已經扭曲了他們這一家的親情倫理。

諸如,

同是池里魚,都咬著父皇故意拋下來的鉤子,誰用得著去憐憫誰呢?

姬老六沒有憐憫,

最后,

什么?

歐洲,其實有類似的這么一幅畫。

但鄭伯爺覺得那幅畫,太簡單也太直白了,直白得只能引起人們的會心一笑,這就落了下乘。

鄭伯爺微微呼出一口氣,

再度瞥向身邊的“道友”,

發現趙九郎也是做著一樣的動作。

同時,

他的目光,也向自己這邊瞥來。

老實說,

鄭伯爺沒能從趙九郎眼里品出什么意思,

同時,鄭伯爺相信趙九郎同樣沒能捕捉自己目光里的意思,

因為他根本就沒意思。

這時,

燕皇開口了:

“擬旨。”

魏忠河馬上準備筆墨紙硯,然后親自送到趙九郎桌案邊,將桌案上的酒菜撤下,將圣旨和筆墨攤在上頭。

宰輔大人在場,擬旨,自然是他親筆。

“朕龍體欠佳,恐耽怠國事,故,自今日起,命太子監國,統領內閣,處理朝政事宜,欽此。”

趙九郎奮筆疾書。

鄭伯爺注意到,趙九郎寫的字,比燕皇說的字,要多得多。

這就是基本功了,皇帝說話可以言簡意賅,但你寫圣旨時,必須要加一些官面上的套話和漂亮話去填充,若是字太少,怎么能讓下面的百官去揣摩和學習呢?

趙九郎寫好,放下筆,拿起圣旨,輕輕吹了一口氣,檢查之后,又放了下來。

魏忠河馬上拿出大印走過來,上印。

一般而言,皇帝的旨意是要經過朝會的,但這一代燕皇實在是太過強勢,他的旨意,就是大燕的天意。

自此,太子正式領監國位,總覽政務。

下一刻,

讓鄭伯爺更加愈發地想要提起老本行作畫的沖動又出現了,而且來得是那么強烈。

姬老六,挪動著膝蓋對著太子;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也都一起挪動著膝蓋對著太子,

所有皇子一同跪伏下來,

臉上洋溢著笑容,

齊聲道:

“恭賀太子殿下監國。”

而此時,

鄭伯爺看見,

坐在首座的燕皇,

臉上也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這畫面,

美得讓人窒息。

宴會結束了。

鄭伯爺被魏忠河親自送出了宮門。

臨別時,魏忠河開口道:

“鄭伯爺,公主今日留宿秦貴妃處,伯爺大可放心。”

今日冊封公主,公主自是需要在宮內留宿一晚的,以向熊家展示出他姬家并未虧待他家閨女,禮數上,是周到的。

畢竟鄭伯爺在京城沒有府邸;

其實,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鄭伯爺離京前,公主基本都得在皇宮內,好在,鄭伯爺在京城的時間不會太長,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樣子,畢竟雪海關那邊還需要他去主持。

鄭伯爺知道自己就算不在雪海關問題也不大,畢竟梁程在呢,但外人不知道啊。

“伯爺今晚準備宿在何處?”

沒等鄭伯爺回答,魏忠河又道:

“先前工部曾有折子上來,建議在京修一座平野伯府,被陛下駁回了,陛下當時說,反正六殿下那里的房子很大,伯爺您又不是長住,臨時造一座伯爵府,實在是過于鋪張浪費了。”

“謝公公,我明白了。”

鄭伯爺原本就打算住六皇子那里去,

怎么說呢,

以他和姬成玦的關系,

真的沒必要去遮遮掩掩了,遮掩了也沒人信。

魏忠河走了,

少頃,

姬成玦也出來了,張公公隨侍在其身邊。

小七還養在宮中,老四老五回皇子府邸,不走這個門。

見著鄭凡,姬成玦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笑道;

“走,看看我新家去。”

鄭伯爺上了馬車,

張公公駕車。

一進入馬車,

姬成玦臉上先是露出了猙獰之色,隨即露出了憤怒之色,再之后,又是委屈之色。

鄭伯爺直接道:

“你這樣自己不難受,倒是把我看得好難受。”

姬成玦抬起手,

“沒,只是以前你不在身邊,我想自然點,不用裝,也不知道給誰看,現在你就坐在我面前,我想自然一點,真實情緒流露一點,卻發現有些不習慣。”

“沒辦法,我們打小就得這么過日子。”

“累。”

“這是戴上面具太久了,摘不下來了。”

“累?”

姬成玦擺擺手,道:“這個無所謂,是父皇在

“你的意思是說,太子在以退為進?”姬成玦問道。

“嗯。”

“他是故意的么?”

鄭伯爺開口道:“太子監國了。”

“比在外面打仗還累。”

鄭伯爺點點頭。

“呵呵。”

“你又來,這該死的貼切比喻。”

“怎么樣,這一出好戲,看得過癮么?”

推著他走,他自己是想站著還是想躺著,都是一個結果。”

“也是。”

“監國就監國吧,想來,應該是父皇覺得我這半年來勢頭太盛,把東宮壓得太狠了,所以親自下場來拉平衡了。

難啊,本來兄弟們之間干干架,很正常,最怕的就是當爹的不能一碗水端平。”

“怎么感覺你在這京城里,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樣子。”

“所以,下輩子我絕不投胎做皇子了,不管走到什么位置,都得戰戰兢兢的,你自由啊。”

“我自由也和你沒關系啊,我手底下的兵又幫不了你什么,至多哪天你覺得自己玩兒不下去了,可以帶著老婆孩子往我那邊去投奔我。

如果太子開的價格不夠誠意的話,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我謝謝你啊,真的是太感動了。”

“呵呵。”

“對了,剛沒吃飽吧?”

“嗯。”鄭伯爺點點頭,“剛只顧著和趙九郎一起修仙了。”

“我也沒吃飽,待會兒回去讓思思親自下廚炒幾個菜,咱好好喝喝。”

“好。”

馬車很快駛入六皇子的府邸。

下了馬車,走入后宅,何思思親自出來迎接,對鄭伯爺一福,

“見過平野伯爺。”

“見過弟妹。”

一邊的姬成玦白了鄭凡一眼,道:

“臉呢。”

“我本來就比你大。”

“我是皇子。”

“撿帽子的皇子?”

“……”姬成玦。

何思思捂著嘴笑,道:

“知道平野伯爺今日會來,我已經將湯提早燉上了,這就去炒幾個菜。”

“有勞弟妹了。”

下人們上來,擺上了小桌。

吃飯的地方在一處似屋似亭的地方,三側環著流水,旁栽翠竹,很清新雅致。

姬成玦有些驕傲道:

“怎么樣,這地方不錯吧?”

鄭伯爺點點頭,道:

“容易招蚊蟲。”

姬成玦端起茶杯,道:“原以為父皇會在宴會時,問你關于晉地的戰事的。”

“晉地哪里有戰事?”

“是先攻乾還是先攻楚,父皇的本意,是在最遲兩年后,攻乾。”

“隨便打那個吧,我反正都無所謂。”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驚訝道:“大澤香舌?”

姬成玦抬起頭看著鄭凡,

罵道:

“你在雪海關過得是什么奢侈日子?”

要知道這茶葉,他自己就只有這么一點,平日里根本就舍不得喝,鄭凡來了,他才命人泡了送上來的。

“當涼茶喝的。”

鄭伯爺笑了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說正經的,今年朝廷的進項,得從你雪海關那兒補起來,你做的那些貨,是真的能賣錢。”

“沒問題,作坊應該都蓋起來了,很快就能有產出了。”

“嗯,你那兒缺什么,需要什么,我都會盡量滿足,反正我和你的關系在這兒,我也不在乎別人說什么閑話。

再加上你這次娶了公主,名望足夠,也沒人再好意思說什么閑話了,說到底,做買賣,還是你會做。”

“瞧你這話說的,我和公主是真心相愛,兩情相悅。”

“………”姬成玦。

“對了,我明天還要去見太子不?他今天成了監國,我怕我明天去東宮的話會被外人以為要改換門庭對你不利了。怕把你給做空了。”

“做空?是打擊我的士氣么?”

“對,打擊你六爺黨的士氣。”

“太子不派人來找你的話,你就不用去了,誰來安慰都沒父皇給他安慰來得效果好。”

“是這么個道理,那我明兒去湖心亭見見三皇子吧,陛下老早就給我那塊進出湖心亭的牌子,我一次都沒用過。”

“難得你還有這個心,你說你當初怎么能狠心下這么大一個狠手的?”

說著,

姬成玦拿起筷子,

向下一戳,

“啪!”

鄭伯爺搖搖頭,

也拿起筷子,

向下連戳兩次,

“應該是……‘啪’、‘啪’。”

“唉,三哥都在湖心亭賞雪三年了。”

“怎么著,你舍得幫靖南侯帶孩子就不愿意幫我帶孩子?”

“陛下還是很有眼光的。”

“應該做了不少好詩。”

“等待會兒吃了飯,我帶你去看看我兒子,你這個干爹,是跑不掉的。”

“再說了,那是最后的

鄭伯爺笑場了。

“有什么不一樣的,把他當靖南侯的孩子一樣養就行了。”

“呵呵。”

“不一樣的。”

“我不幫你帶孩子。”

其他孩子,命可沒那么硬。

“明明是蠻奴血,或者野奴血,怎么,這首詩陛下也知道了?”

“怎么做都沒你那首笑談渴飲燕奴血來得好。”

“父皇很喜歡。”

情況,你剛喊了思思一聲弟妹,便宜你占了,不能沒點表示。”

“唉。”

“若真有那一天,托付給別人,我不放心。”

“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希望下次我入京,是來幫你爭皇位一錘定音的,不是來給你收尸的。”

“你會來幫我收尸?”

“對啊,這能向天下人顯示我平野伯有情有義啊,等收完尸后,再拜新皇也不遲。”

“畜生。”

“嗯。”

“其實,我大燕先對哪個下手,并不取決于父皇,而取決于靖南侯,只要靖南侯那邊打起來,我大燕不支持也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雪海關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么,是發展的余地,向北,是雪原,向南,是鎮南關,只要打破這個鎮南關,得以入楚,那局面,就完全打開了。”

鄭伯爺搖搖頭。

“怎么,不對?”

“你做生意可以,但打仗,你不行,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時間,再給我個三年,我把雪海關建設好,麾下兵馬從兩萬可以擴充到四萬,盲目的擴張,會導致根基不穩;

就是靖南侯,一開始就有靖南軍這個底子,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時間去親自調教。

另外,

鎮南關,不是那么好打的,玉盤城下,我們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是因為楚人自己正在內訌,無暇顧及外面,外加野人主力敗亡得太干脆,導致孤軍外懸了。

但現在楚人不會再犯那種錯誤了,

一個鎮南關,

守軍就有數萬,

在其后方以及兩翼,還駐扎著十多萬大楚皇族禁軍。

一旦開戰,大楚的援軍將會源源不斷地向鎮南關聚集。

得益于你父皇馬踏門閥,大楚貴族是不可能讓我大燕入主楚地的,其實,楚國的情形和咱們大燕當年很相似,外戰會束手束腳,但自保時,會無比積極。

所以,

要打一個鎮南關,

需要廣筑營寨,需要海量的攻城器械,

光是輔兵和民夫,就得不下三十萬,這還是往少了去估計的,且戰事必然曠日持久,大軍圍城攻城所需,每一天,都是龐大的一筆。

這和當年南北二侯十日轉戰千里連破赫連家聞人家不同,楚人會用他們最擅長的守城戰以及他們大楚步卒的優勢,和我們死耗。

要攻下鎮南關,

我大燕要動員起比當初攻晉更大規模的兵力,必須以舉國之力去支撐,去賭。

畢竟,鎮南關后頭,就是楚人的上谷郡,可謂是一馬平川,楚人也知道鎮南關的重要性。

能打的話,靖南侯早打了,就是因為這仗,必須得死拼到最后一口氣,任何的半途而廢,都會導致先前的所有努力和犧牲,付諸東流。

所以,

很抱歉,

除非陛下下定決心先攻楚,提前做好攻楚的大動員,否則,對楚地的戰事,根本就開不起來。”

姬成玦嘆了口氣,道:

“正是因為楚國難打,所以才要先打楚國啊,就是因為打楚國要曠日持久,所以才更要打楚國啊。

一來,想徹底平定天下,一統諸夏,自然得先難后易;

二來,

我怕乾國不經打。”

“乾國,確實不經打,哪怕我聽說他們編練了新軍。”

祖家軍、鐘家軍,以及各個被乾國官家冊封的新的將領,都是在當初燕軍入乾時打仗露過閃光的。

但乾國的三邊包括乾國的整個北方地形在那里,除非乾國能一下子變出來二十萬精銳鐵騎能和燕軍野戰爭鋒,否則都無法改變這被動挨打的大局面。

姬成玦則道:“但乾國堅韌,尤其是乾國江南,人口稠密無比富饒,很容易就打成泥潭的局面。”

鄭伯爺笑了笑,

掏出自己的鐵盒,取出一塊薄荷糖丟入嘴里,

“你不如直說萬一一不小心將乾國打崩了,你的皇位就徹底沒希望了。”

“總得給自己找點借口不是,我不是為了皇位,我也是為了大局。”

“虛偽。”

“跟你學的。”

“罷了罷了,先不談國事了。”姬成玦伸手從鄭伯爺的鐵盒里拿了一粒薄荷糖送入嘴里,一邊咀嚼著一邊道:

“你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

鄭伯爺搖搖頭,道:“你這是炫耀。”

“要個孩子吧,老鄭,這男人啊,有了孩子后,就完全不一樣了。”

緩緩道:

“有了孩子后,才算是在這個世上,有了一份真正的牽掛,有了一個根。”

“快了。”

在聽到“有了一個根”時,

但兩個人切換得

先前,兩個大男人聊的是軍國大事,

氛圍,

開始變得溫馨,

“相信我,我比你更需要一個根。”

鄭伯爺嘴巴忽然張了張,

現在,聊的則是家長里短。

“有了孩子后,就情不自禁地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

四娘已經答應自己了,等自己這次回去后,四娘的傷肯定已經養好了。

“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