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盛況空前的大婚,落下了帷幕,但它所掀起駭浪,卻遠遠沒有停歇的意思。
先前,它有多么被人去刻意淡漠和忽視,
現在,它就同樣有多么被人像是發了瘋一樣去矚目。
西園,
假山掩映之中的一座亭臺內,
郡主坐在石凳上,
手里拿著一把餌料,投喂著亭外池水里的游魚。
西園出自乾人之手,巧奪天工無比精細,假山叢中,碧波輕漾,魚戲其間,相映成趣。
可以說,在如何享受生活方面,乾人,絕對是走在東方,不,走在當世前列。
“哥,你來晚了。”
郡主開口道。
在其身后,出現了李良申的身影,還有他那把一直不離身的古樸大劍。
李良申這個人就和他的劍一樣,甚至一度有江湖好事者覺得所謂的四大劍客,李良申應該比造劍師更不配留在其列。
因為晉地劍圣和乾國百里劍,他們的劍,都是飄逸的,符合人們心中普遍的劍客形象,長袖飄飄,劍氣如虹,宛若謫仙降世持劍伏魔。
至于造劍師,先不提他到底有幾斤幾兩,是否真的是被吹出來的水貨,但人家造出來的劍,卻是一等一的精美,劍圣手中的那把龍淵,更是多少劍客一輩子的追求。
而李良申,
他的劍,實在是太缺乏美感了,很多人覺得他不該佩劍,將劍換成刀,其實也是一樣的。
“今日六皇子大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多。”
李良申原為鎮北軍總兵,現如今,則是燕京城外東門大營主將,京城外并非有東西南北四個大營,而是只有東西兩大營,西營則是后續補編的禁軍一系,戰斗力和精銳程度自然無法和以鎮北軍為主干的東大營相媲美。
“很熱鬧的婚禮呢。”
郡主感慨道。
李良申點點頭。
“比我上次,要熱鬧太多太多。”
李良申聞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兒多愁,又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上,自是會忍不住去比較;
嫁的都是皇子不是?她嫁的還是太子。
何家女只是屠家女,她呢?可是郡主。
上一次,郡主和太子被中斷的婚禮,因為標志著皇室和鎮北侯府的聯姻,所以也算是無比隆重了,但和今日,也確實是沒法比的。
漫天錢雨,花魁相賀,可以說,大半個燕京城里的人,都見證了這場大婚。
郡主側過臉,看著李良申,道:
“這么大的陣仗,也怪不得連京城外的大營都被驚動了。”
七叔端著茶水走來,一杯放在了小桌上,一杯遞給了李良申。
郡主將手中剩下的餌料都丟入池中,輕輕拍了拍手,
“姬老六這次,是真的不得了了。”
李良申點點頭,道:“讓人仿佛覺得當年的閔家,又活過來了一般。”
李良申是經歷過閔家最輝煌的時候的,那時候在北封郡,在荒漠,甚至在更遙遠的西方,都有打著閔家旗幟的商隊穿梭往來。
“閔家,真的死過么?”郡主反問道。
李良申沒說話,郡主又繼續道:“當年陛下命靖南侯率軍踏平了閔家,但朝廷,并未對閔家在外的產業動手,哥,你覺得這正常么?
咱們這位陛下,胃口確實是大,他不是想要將鍋給敲碎,而是想換一個自己人,繼續坐在鍋邊吃這鍋里的肉。
瞧瞧今日的陣仗,別的不說了,寧安鏢行的寧德勝,就是以往我父王見了他,也會給他三分薄面,但今日姬老六成婚,他居然不聲不響地就從北封郡來到了京城,就為了喊一聲少主子,就為了送那一頂花轎?”
李良申開口道;“錢財,確實是個好東西。”
“在我看來,這分明是他們父子倆之間的默契。
郡主站起身,“這說明,姬老六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接收了閔家的遺產,在那幫大掌柜看來,姬老六是他們的少主,是閔家唯一的血脈傳承,效忠他,無可厚非,再加上姬老六確實有手段,也能讓人心服口服。
不愧是姓姬的,
六殿下逍遙閑王之名背了很長時間,但,陛下應該是知曉他的能耐的。
李良申又道:“再者,陛下一直想要再度南下征乾,之所以現在會派出使者和乾國修好,也是因為這幾年連番大戰下來,國庫民力都到了將要疲敝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停下來。
但有一個事實永遠都無法改變,那就是這個世上,絕大部分人,永遠是缺錢的,“富有”這個定義,永遠都是少數人的標簽。
錢財不一定打得動你,但如果將你身邊人都打動了,你動不動,都無所謂了。
如果你說你不愛財,那么你肯定本身就很有財;
一個殺妻滅丈人,另一個順勢接管母族遺澤,到頭來,閔家的東西,全都改成了他們姬姓。”
在我看來,六殿下之前被陛下打壓,不是作假,但從年初開始時他重新回到京城開始,就標志著陛下不甘心受困于錢糧國力,想要派人來重新打理戶部了。
李良申搖搖頭。
但我就不信了,陛下這么多年一直在打壓著姬老六,會對這些事情,真的一無所知?”
郡主繼續道:
郡主聞言,
笑了起來,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知子莫若父么?”
“大概,是吧。”
“哥,如果僅僅是錢糧一計,我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商賈,終究是商賈,大不了日后,他姬老六可以以親王的身份掌管戶部,為朝廷理財。
昔日閔家如此繁盛,不也是讓靖南侯說滅就滅了?
但今日,還有那幾十個新科進士,居然齊齊來到他姬老六面前,長拜稱其為恩主。
要知道,這還只是留作京官的,還有一大批已經外派出去為地方父母,天知道那些人里面還有多少是姬老六的人。
姬老六這次,是擺明車馬,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他要下場了,去爭了。
所以,太子這個座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之前不是還傳出那么個說法,說什么大燕寒門英才都入其門下?說什么東宮為大燕開萬世格局。
臉疼不,
在外頭吹噓了那么久被奉承了那么久,都說是你的人,
結果人卻全都跑去喊姬老六恩主,
我都替他覺得臊得慌。”
李良申聞言,道:
“不過是一些剛入仕的書生罷了。”
曾經,李良申可是領兵親自執行了平滅門閥之舉,世家門閥里的翩翩公子,才情逼人的文華之輩,在鐵蹄面前也都盡為齏粉。
所以,在李良申看來,這些讀書人,不算什么。
時下燕國風氣,依舊是軍功至上,文武之間,武將地位明顯更高。
郡主開口道:
“但父王曾說過,科舉,將是我大燕傳世之法。姬老六將這些人捆綁在他身邊,陛下,以及陛下朝堂里的那些出身寒門早年間被陛下提拔起來的大臣,就不可能真的對姬老六出手,他們投鼠忌器。
這些新科進士奉他為恩主,但實際上,他們卻成了姬老六身上的護身符。”
李良申笑了,
“說吧,想讓我做什么。”
李良申不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人,但凡用劍的,其實都很不喜歡廢話太多,更適合直來直去。
郡主后退兩步,坐回石凳,一字一字道:
“哥,我要你,幫我殺了姬老六。”
李良申眉毛微微一挑。
一邊的七叔,則繼續站在那里,不動聲色。
沉默,
在小亭子里開始醞釀。
但還沒等發酵出來,就被打破;
“陛下想要六殿下幫朝廷理財的。”
郡主點點頭,道:“與我何干?”
隨即,
郡主的玉指開始在小石桌上反復敲擊著,道:
“我曾對姬老六說過,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下去,我能容忍他做一輩子的瀟灑閑王,但他沒有。
既然他已經明確地宣告,要培植羽翼,瞅準了那個位置,我就不可能再裝作沒看見。
殺了他,
一了百了。”
明明說的是要殺當朝皇子,語氣卻這般簡單干脆。
仿佛殺的不是姬老六而是雞老六。
若是此時鄭伯爺在這里,聽到這番話的話,肯定不會驚訝,因為鄭伯爺當初就差點淪為這個女人手下的犧牲品。
確切的說,正是這個女人,打開了鄭伯爺對這個世界認知的大門。
這時,七叔開口對李良申道:“晚些的時候,宮里派女官過來重新檢查章程,應該是過陣子就要舉辦郡主的婚事了。”
先前,是因為戰事,導致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一直被耽擱著,眼下戰事已定,六皇子都已經成婚了,沒理由太子和郡主的婚事還要再耽擱下去。
“是覺得自己的婚事,會被比下去?”李良申問道。
郡主搖搖頭,“哥,我沒那么幼稚,而是我覺得,有些東西,既然一開始說好了是我的,那就不能未經我的同意,就給我拿走。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廢太子妃。
姬老六大勢已成了,哥,你常年在外領兵征戰,除了戰事之外,這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透徹。
“麻煩呢?”
郡主說出了想要殺當朝皇子的話,李良申也沒露出什么驚恐駭然的情緒。
太子的位置,已經很不牢靠了,但現在距離姬老六回燕京也就半年多的時間,再過個一年,兩年,三年?
總之,大家都很平靜。
姬老六
陛下是個很現實的人,不,姬家男人,都很現實也很冷血。
“是,姬老六現在是對陛下用處很大,沒了姬老六,陛下的南下攻乾夙愿很可能會被繼續擱置。
但如果沒了我,鎮北軍和陛下,將會因此決裂。
為將者,講究的是利弊,而且是一種極致利弊,因為很多時候在他們眼里,就是自己手下士卒,也是可以去犧牲的數字。
李良申開口道:
他靖南侯能廢一個老三,我鎮北侯府為何不能廢一個老六?
既然我以后的男人不行,那我只能幫他出手,否則嫁過去,就得開始受氣。”
朝堂上,還能有太子立錐之地么?
被郡主說自己除了打仗練武以外就是個大老粗,李良申也不生氣;
就是用這個拿捏他父皇的,我們也可以依葫蘆畫瓢。”
“何時?”
“現在。”
“很倉促。”
“哥,你都覺得倉促,那他們,可能也不會想到我們會直接來這一出。”
“也是。”
“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父王已經將鎮北軍拆卸,侯府對鎮北軍的影響力正在不斷地流失。
豹哥戰死,李富勝已入靖南侯帳下,我們的底牌,正在越來越少,恰恰相反的是,姬老六的底牌,會越來越多。
不說錢糧商貿,不說那些進士的成長升遷,他在雪海關那里,還有一個他親自扶持起來的平野伯,而平野伯,可是靖南侯面前的大紅人,甚至連小侯爺,都……”
郡主閉上了眼,
吸了口氣,
繼續道:
“此消彼長,此消彼長,我必須得抓住機會,既然父王和陛下已經給我安排了命運,我可以認;
但我必須當太子妃,日后必須當皇后,再將來,我必然要當皇太后,垂簾聽政!
哥,你是覺得我瘋了也好,著魔了也罷,但我覺得,這是我現在唯一的機會。
甚至,
我不清楚,
過了今日,
明天一覺醒來,
我是否還有讓你去殺當朝皇子的勇氣,可能,明天就不敢了。”
李良申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往郡主面前挪了挪,
“把這杯茶喝完,喝完后,如果你還想讓我去殺六殿下,我就去。”
郡主端起那杯茶,
開始小口小口地喝著,
一開始,喝得很慢,
到最后,
她的目光開始變得冷靜下來,直接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隨即,將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哥,我現在有種預感,可能我現在不冷靜,可能我現在在你眼里,很刁蠻,很任性;
但冥冥之中,
我真的覺得,
今日不殺掉姬老六,
日后,
沒人能抑制得住姬老六的步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抑制不住。
哥,你信命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
但現在,
我想信了。”
這或許,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很瘋狂的想法,很瘋狂的舉動,倉促、臨時起意,但往往命運之中的關鍵點,就來得那般猝不及防。
李良申露出微笑,
“我說過,你是我的妹子,是我護送著你來到京城的,我也說過,在這個京城里,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我不信命,
你現在給我一個準信,
殺不殺?”
郡主咬了咬嘴唇,
隨即嫣然一笑,
“殺。”
皇子府邸,后宅。
“來,嘗嘗,這是腌蟹。”
姬成玦很熱情地招待著樊力和劍婢。
苓香則早早地攙扶著何家娘子回屋休息了。
所以,此間小廳里,只有四個人,另一個是張公公。
劍婢用筷子夾出一只,放入自己碗里,然后開始用手扒拉,將一根蟹腿送入嘴里,輕輕一咬,再一吮。
“味道如何?”姬成玦問道。
劍婢答道:“極為鮮美呢。”
“那可不,這晚上啊,一盤腌蟹,配上菜粥和兩道小菜,這夜宵的滋味,才叫真的美。”
能做出全德樓烤鴨店的六皇子,怎么可能不懂得在吃方面去享受?
當然了,六皇子也是個奇葩,可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也可以啃幾個月玉米面兒餅子。
樊力拿起一只,沒掰開,直接送入嘴里,開始咀嚼,深刻詮釋著什么叫“牛嚼牡丹”。
姬成玦果斷地不和樊力去探討什么美食,而是對著劍婢道:
“腌蟹的最大的一個訣竅,就在于腌蟹的鹽,得是海鹽,得從乾國那兒運來,咱們大燕,可找不到。”
劍婢笑道:
“殿下,我小時候吃過呢。”
“你是乾人?”
“是,我是乾人。”
“何時遇到的鄭凡?”
“前幾年燕軍攻乾時。”
劍婢則馬上道:“殿下,我們家主上也很是想念您。”
“哈哈哈,我這人和鄭凡有點像,總是喜歡給這日子里增添點味道。”
“在哪里?”
張公公起身,開始斟酒。
這一點上,姬成玦深有體會。
“想您送的錢糧。”
姬成玦并不介意,而是笑著道:“你們主上啊,可是個怎么喂都喂不飽的主兒。”
樊力剛咽下去一只螃蟹,開口道:
“孤羨慕鄭凡啊,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雪海關,那地兒可謂是真正的天高皇帝遠。”
忽然間,
“聽起來………好有趣。”
“上京城下,我師父為了阻擋燕軍,死了,我被主上擄了。”
“殿下,您這說得有點不像是人話呢。”
正準備吃下一只螃蟹的樊力忽然停下了動作,皺著眉,看著姬成玦。
“怎么了?”姬成玦問道。
“有人來咧。”
張公公當即色變,雙手一攤,兩道氣浪當即掀起,直接將小廳閉合著的門給打開。
門口,
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手里,
握著一把劍。
“七叔,您是來替郡主給我道賀的么,那可得謝謝我郡主姐姐了,果然還是我郡主姐姐對我好,怎么著都不會忘了她這個弟弟。”
姬成玦起身,臉上帶著真摯的笑容,卻沒有上前去迎,而是一邊說著歡迎一邊后退。
然后,
姬成玦忽然發現,
先前還坐在飯桌邊吃著腌蟹的樊力和劍婢,退得居然比他還快!
“………”姬成玦。
倒是張公公,雙手放在身前,擋在了七叔面前。
“我要出劍了。”七叔開口道。
“別,別,別!”
姬成玦咬了咬牙,開始往前走,重新坐回到桌旁。
樊力和劍婢繼續后退,步履堅定。
七叔看著自己面前的張公公,笑了笑。
“張伴伴,退下。”
張公公的眼睛瞇了瞇,還是退到了一邊。
郡主身邊有一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七叔,其修為并不高,但傳聞其用一生修煉一道劍式,此劍式極為恐怖,一世只能用一次。
七叔走到桌旁,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腌蟹,道:
“小姐喜歡這個口味。”
鎮北侯府傳統,男丁都是過得和軍中丘八一樣的日子,但女眷不在其內,雖說女眷大概率會和自家男人一樣生活,但如果真想吃點兒好的,還是可以的,不算違背組訓。
以郡主的身份,哪怕人在北封郡荒漠邊緣,想嘗兩口腌蟹,也沒問題。
“您來,到底想要做什么?”姬成玦開口問道。
其實,
人家不懂聲響地出現在自己小廳門口,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皇子府邸里住著的,可不僅僅是六皇子一個。
老大已經賜府出去了,老二也就是太子住東宮,老三在湖心亭,老七年紀小,還住在宮內其母妃身邊。
老四老五老六這三個皇子,則都住在皇子府邸,外圍有禁軍看守,防衛森嚴。
“奉我家小姐之命,來殺你。”
姬成玦聽到這話,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然后臉上露出了笑容,
罵道:
“這個瘋婆娘,這個瘋女人!”
這簡直是,
太荒誕了。
自己剛剛大婚,
自己剛剛向自己父皇顯露出了底牌,
自己剛剛在自己父親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一切勢頭,正在涌起,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個晚上,
那個瘋女人居然這般直接地派人過來要殺自己!
大家都是文雅人,不管年紀大與否,都在以老狐貍的姿態博弈著,結果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直接掀了桌子!
哭笑不得,
就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
剩下的,
還有強烈的……無能狂怒。
講真,
就算是自己父皇揉搓自己的時候,姬老六都沒現在這般無力過,因為他清楚,自己父皇不會忽然不動聲響地殺自己。
但那個瘋女人會,
那個在蜜罐里被養大的女人,她會!
不怕女人發瘋,就怕當她發瘋時,身邊還有好幾個恐怖的存在可以陪她發瘋!
后退之中的樊力和劍婢,在聽到這個言簡意賅的回答后,劍婢臉上是露出了震驚的神情,而樊力,則是露出了驚喜之色,甚至小聲道:
“漂亮。”
某晚上瞎子和鄭伯爺抽著煙吹著閑屁時曾說過,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你看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是瘋子,但可能在外星人看來,外面的人才是瘋子,居然把一群天才給關進類似監獄的精神病院里。
郡主的行事,固然荒誕;
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喝了,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
但在樊力眼里,
七叔從兜里掏出一塊玉佩,玉佩算是精致,也是值錢的,但在姬成玦這種層次的人眼里,就顯得有些普通了。
姬成玦深吸一口氣,道:“七叔可真是個講究人。”
“這是賀禮,喜酒,我也喝了。”
指了指玉佩,
七叔將玉佩丟在了桌上,
七叔搖搖頭,道:“在六殿下面前,沒人敢講究,再講究也講究不過您,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這燕京城內多少講究的銷金窟,居然都是六殿下您的手筆。”
因為樊力身為魔王很是清楚,再給自家主上以及六皇子幾年,將會發展出個什么局面。
卻無疑是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旗,此子落下,柳暗花明。
此舉,和樊力當初“不如把主上砍了吧”,堪稱異曲同工之妙。
“哈哈,讓七叔您見笑了,不過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戲,賺點零用花花罷了。”
七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劍柄上,
張公公雙手食指迅速探出,
姬成玦則當即喊道:
“七叔,可否再給我說兩句話的時間,不聽你會后悔的,不,郡主會后悔的!”
七叔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后悔,但關于郡主的事,他很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這么近的距離下,七叔相信自己的那一招,殺姬成玦很容易,不會出任何意外,這是一種極為強大的自信。
“殿下,您說。”
姬成玦點點頭,伸出手,指著自己道:
“小子清楚,您的那一劍,肯定能殺了我,但咱這樣,能不能等到天亮再殺我?”
“為何?”
“等一件事。”
七叔搖頭,道:“我固然自信可以一劍殺你,但依舊不希望夜長夢多。”
他是來殺人的,
送禮和喝酒只是順帶。
姬成玦二話不說,直接走向七叔,靠著七叔直接坐了下來,將自己的腦袋直接抵在桌子上,同時主動伸手,將七叔的劍,放在了自己脖頸上。
“七叔,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這已經不是用不用劍式的問題了,任何一個有點修為的劍客,在這個局面下,殺掉眼前這個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哦不,是易如反劍。
因為臉貼在桌子上,所以姬成玦只能用力側著臉看向另一側,道:
“都給我坐在地上,不準動,不準發消息。”
張公公聞言,盤膝坐在了地上。
樊力和劍婢對視一眼,其實,他們心底還是想跑的,但猶豫了一下后,還是坐了下來。
“七叔,等我到天亮,你就知道了,真的。”
七叔笑了,道:“你覺得,會有人來救你?”
姬成玦訕訕一笑,道:“七叔您說笑了,就是魏公公現在人就在屋子里,不,就是那晉地劍圣或者百里劍他們人在這里,您想要取走我的小命,他們也是阻攔不了的。”
“你對我,就這么有自信?”
“我是對郡主姐姐有自信,她這人,我知道,刁蠻任性,性子高傲上天了,您要是沒有真本事,她怎么可能容忍您這個老廢物這么多年如一日地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話是難聽了一點,但好像說得還真不錯。”
七叔也坐了下來,同時,將姬成玦主動放在他脖子上的劍給拿開,放在了桌子另一側。
“七叔,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殿下,您問,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晨曦初現。”
“您的那一劍,到底能有多高?”
“殿下是還不死心?”
“不不不,孤不會習武,習武太累了,吃不得那個苦,就是單純的,好奇。”
七叔伸手,抓過來一只腌蟹,一邊扒拉一邊道:
“世間武者、劍客、煉氣士等等,都以品來劃分,三品為巔峰。”
“這個,我是知道的。”
“傳聞,晉國劍圣曾在雪海關外,強開二品,斬一千野人騎兵,我比不得劍圣,我只有那一式,能發揮出二品劍客之力,但只能殺一人。”
也就是說,七叔能用出一招二品的劍。
“呵呵,就是覺得,這一劍用在我身上,怪可惜的。”
“不至于,我可以不用在殿下您身上,因為這樣有些浪費。”
“您這話,忒傷人,我還是想體體面面一些走的,再說了,殺了我,七叔您也是不可能活著的了。
我知道我那位郡主姐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死了我,父皇為了鎮北侯府為了鎮北軍,會選擇息事寧人。
該嫁人的嫁人,該是太子的是太子。
但您,
必須得死。”
“嗯。”
七叔很顯然,早就知道這個結局。
郡主是鎮北侯的女兒,她不會死,甚至還能繼續舉行大婚,當太子妃。
他,則必死無疑,因為天子的憤怒,需要發泄。
“但大婚那一日,我只覺得殿下意氣風發得很,隱隱中,有想著和陛下分庭抗禮的架勢。”
姬成玦笑了,“成,就這般說定了,想來二品的劍應該很快,死的時候應該不疼的。”
其實,不用天子出身,就是鎮北侯府那邊,也會派人來殺自己,而李良申,則會被治罪關押,以做囚徒,因為李良申比自己有用。
“殿下怕疼?”
“燕京城防嚴密,李良申一入城,附近就會有三名紅衣伴當盯著,他,不方
七叔將一只腌蟹腿吮下去,緩緩道:
“父子情深啊。”
“那是,我和我爹感情一直好得跟蜜里調油似的。”
“那是因為我知道他是我爹,除非我姬成玦舉旗造反,否則我爹不會直接讓人砍了我。”
“怕疼又怕死。”
“七叔,為什么不是李良申來殺我?”
“也是,那一劍不用在你身上,以后也沒機會用了。”
在郡主說出要殺姬成玦的那一刻起,七叔和李良申,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結局。
逃命時,可以用,但拿來殺朝廷或者鎮北侯府的高手,沒意思。
便,不過,他這會兒應該沒出城回軍營,而是在一家客棧喝酒。”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李良申更像是在打掩護。
“七叔,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
“殿下您說,日出之前,您盡可能地多說些話吧。”
“既然七叔您的劍能開二品,為何不直接和李良申進宮嗯嗯了那位,這樣一來,郡主還當什么太子妃啊,直接母儀天下了。”
皇帝駕崩,太子即刻繼位。
“殿下,您說笑了,雖說宮里的那位太爺,已經兵解于天虎山,但皇宮大內,豈是那般容易進去的地方?
您是沒話說了么,問這種問題。”
“但他連自己兒子,都沒辦法保護,老四老五,也都住在這皇子府邸,今晚你如果不來殺我,去殺他們,其實也是一樣的簡單。”
“皇子府邸的守衛還是很森嚴的,只不過我身上拿著郡主的令牌,言明是來給殿下您送道喜,所以才得以進來。
就是這座燕京城,也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昔日乾國藏夫子來我燕京斬龍脈,人還沒到京城,這邊就已經反應過來了,做好了準備。
眼下局面,無非是,我是郡主身邊的人,是家里人,僅此罷了。”
堅固的堡壘,一般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燕京城作為大燕的都城,除非大軍圍攻,否則尋常高手想要進來肆意妄為,也是困難得很。
當年百里劍來了,也只是默默地收攏起藏夫子最后一朵蓮花離開。
但偏偏是在今日動手,
偏偏動手的,又是郡主,
原本極為嚴密的防守和預警,在這種極端情況之下,直接淪為了擺設。
“其實,還是殿下您太不小心了,您若是想要,身邊收攏一些高手保護著您,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些大商行大鏢行手里頭,怎么可能沒豢養一些供奉,要過來,不也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原本應該有一名紅衣伴當煉氣士會負責監視皇子府邸的,但因為李良申的反常,從西園出來沒出城入軍營,所以,他也被吸引過去盯著李良申了。
但,說到底,還是您大意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是您自己,給了我這個機會。”
坐在地上的樊力聞言,深以為然道:
“對。”
樊力不禁想起自家主上,自家主上出行身邊都會帶著阿銘,胸口里還有一個魔丸,住的地方,下面躺著沙拓闕石,隔壁鄰居就是劍圣。
真的不要嘲諷主上貪生怕死,
看看眼前的局面,
樊力覺得主上真的機智得一比!
要是眼前這個叫七叔的老頭,今兒個去刺殺的是自家主上,
那結果,
嘿嘿嘿。
在這么嚴肅凝重的氛圍下,
樊力居然發出了憨笑。
七叔有些意外地看著樊力,道:“倒是好氣魄。”
聽到夸張,樊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姬成玦有些無奈,將略有些酸的脖子直起來,自己給自己倒酒,舉起杯子,遞向七叔:
“來,走一個。”
七叔很給面兒,和姬成玦碰了個杯。
“其實,真不是我不小心。”姬成玦開口道,“這座城里,能一口氣派出兩個這么高的高手來刺殺一個人的,除了我爹,可能就只有郡主了。”
一個是四大劍客之一,一個,能開一招二品劍。
普通權貴,想收攏兩個這種級別的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兒,一般到了這種層次,能號令他們去做事兒的存在,真的不多了。
但偏偏郡主身邊有,且偏偏她今晚瘋了。
“殿下還在糾結這個。”
姬成玦看向張公公,道:“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在自己身邊安置一些高手,但這么說吧,我爹常薅我羊毛,這些年來,我身邊的人,下場都挺慘的,就是以前的那些養在家里唱曲兒給我聽的歌姬,都被我爹抓進了教坊司。
這個教訓,得吸取。”
張公公聞言,叩首道:
“主子,是奴才無用。”
“沒沒沒,不關你的事兒,雖說我要是死了,你多半得給我陪葬,也別愧疚了。”
張公公聞言,居然笑了起來,點點頭。
“哎喲喂。”
姬成玦有些無奈地看向樊力,道:
“我說,我要是今晚沒了,我爹大概是不會給我報仇的,鄭凡呢?”
樊力回答道:
“平野伯一直景仰鎮北侯爺。”
都坐著,
接下來,
“嘖嘖嘖。”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
姬成玦已經有些喝醉了,眼里,布
也快到了。
桌上的兩位,則繼續慢慢的喝酒,時不時地,還碰一下杯。
而時辰,
樊力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該坐的,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黑夜即將散去時的那種稀薄感。
但還是極為利索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姬成玦有些受傷,
“今兒個,算是被上了一課,是我以前覺得自己太聰明,所以輕敵了。我不該小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