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成提著一些肉干走到了梁程身邊,沒敢直接送到梁程手中,而是放在了梁程的跟前。
梁程盤膝坐在地上,在不遠處,是乃蠻部的本族所在地。
隨后,徐有成就在梁程身邊站著。
其實,從金術可當初敢帶著城內巡邏的甲士直接沖進來保護鄭伯爺就能夠看出來,這頭大僵尸,在軍中的威望,有是有,但卻不是一手遮天。
原因很簡單,不是不能做,而是沒有去做。
訓練,是他操持的,絕大部分戰役的實際指揮,也是他在做,除了一些主上看著順眼的將領安排,其余絕大部分基層中層將領,也都是梁程在提拔。
他如果想,直接將原本的盛樂軍也就是現如今的雪海鐵騎掌握在自己手里,問題,真的不大。
但偏偏,鄭凡沒去擔心這個,而這頭大僵尸,也懶得去搞這個。
所以,這也就造成了梁程在軍隊里威望很高但人緣卻不夠的局面。
在徐有成看來,梁將軍當真有古仁人之風,忠義孤臣,掌權而不亂為,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哨騎那邊還沒有消息么?”梁程問道。
“回將軍的話,還沒有,想來,那位乃蠻部大王子沒有走這條路。”
梁程緩緩點頭。
在他率軍迂回過來之后,先是襲擊了乃蠻部的牧場,給予了乃蠻部極大的壓力和恐慌。
其實,這種襲擊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隨后,梁程果斷率軍撤離,準備在乃蠻部回援路上設伏阻擊一波。
設計,很簡單,但越是簡單的東西,其實才越是實用。
然而,讓梁程微微有些意外的是,在那條路上,自己沒能等到大王子的回援軍隊。
大王子的回援軍隊,像是消失了一樣,又像是完全放棄了對己方牧場的保護。
這讓梁程心里有些不舒服,為帥者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當你發現自己弄不清楚敵人的意圖時,往往就是你陷入被動的開端。
如果大王子的回援,只是逢場作戲?
那么,
在前線的主上那邊,可能會出現極大的變數。
畢竟,乃蠻部抽不抽調走本部精銳,對其前線大軍的實力影響,可謂是非常之大。
其實,在埋伏失敗沒能得到獵物后,下面就有不少將領建議趕緊回援伯爺。
但還是被梁程給拒絕了。
這就使得接下來這幾日,梁程所率的這支兵馬,完全在乃蠻部附近掩藏了下來。
因為乃蠻部現在部族空虛外加先前被“驚嚇”了一番,所以乃蠻部收縮了剩余力量,基本龜縮在了傳統部族勢力范圍內,雙方之間,倒是形成了一種很微妙的平和。
“哨騎再增一倍,擴大探查面積。”梁程下令道。
徐有成下去下令了。
梁程則默默地取出一份牛肉干,送入嘴里,不是在咀嚼著去吞咽,反而像是在嚼檳榔,只是貪圖肉食在自己口腔里停留的感覺。
一身戎裝的左繼遷走了過來,看著坐在那里的梁程,先恭恭敬敬地行了軍禮,隨即在旁邊坐下了。
他和徐有成這種晉地降兵出身不同,他在鄭伯爺還在翠柳堡時就已經跟著鄭凡了,雖然一開始有些小矛盾,自己還曾一度因為燕皇馬踏門閥的事兒被貶為刑徒,但也算是很早就跟著鄭凡頭批人了。
雪海關內鄭凡封總兵,左繼遷等就升遷為守備。
“來勸我回援?”梁程開口道。
梁程記得,最早開始時,主上和瞎子對這位左繼遷其實不是很放心,因為他長得像“呂布”。
只不過這位運勢也的確好,一路南征北戰過來,一直都活著,且保持著安分,也就不再那么在意了。
“將軍不回援,自是有將軍的道理,就是在末將看來,此時回援,意義也不大,前線伯爺那邊戰事情況如何,現在應該已經分出結果了,是好,咱們回去無用,是壞,咱們這支兵馬在這里,乃蠻部也不敢追擊伯爺太兇。”
梁程不置可否。
左繼遷則繼續道:“但是,將軍,有些時候有些事,它是不分對錯的,而是分態度。”
你不回援,甭管你回援是否有用,你不回來,就證明你對我的安危不在乎。
左繼遷這般勸諫,倒也不是為了挑撥離間,而是他所認為的生存之道。
梁程瑤瑤頭,道:
“不必在意這些。”
就在這時,徐有成快步跑來,稟報道:
“將軍,乃蠻部周遭,出現了一支野人兵馬,應該是援兵。”
左繼遷聞言,當即站起來。
梁程則下令道:
“傳我命令,原地待命。”
徐有成聽令下去了,左繼遷則有些不解地問道:
“將軍,這是為何?”
乃蠻部的援兵已經回來了,這時候是戰是撤都應該拿出去一個章程,而且要快,但原地帶兵是在做什么打算?
“乃蠻部援兵沒有走我們先前設伏的那條路,應該是繞了一條遠路。”
梁程伸手指了指前方閃爍著篝火的乃蠻部營寨,道:
“不是為了故意避開我們的設伏,事實上設伏這件事,對方如果提前心里想到了,我們就很難伏擊到他,且乃蠻部雖然出動了大軍,但是其部族里,不可能一點兵馬都沒留,那位大王子如果真的要率軍回援,應該是他在野,其父在內,這樣,就能夾擊我軍,但他沒有選擇這樣做。”
“心虛了,畏懼了,怕了?”左繼遷問道。
梁程微微要投訴,
“我不清楚,但我們現在可以不用去打擾他們,讓他們告訴我,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乃蠻王發出一聲怒吼。
當一支燕軍忽然出現在自己牧場范圍時,乃蠻王被震驚了一次,他當時以為是燕軍主力奔襲過來了,馬上下令收攏族人,同時派人去前面支應一支兵馬回援。
這無疑是很正確的決定,至少,站在乃蠻王的角度來說確實是這樣,至于“抽水桶板”效應會帶來什么結果,這不是乃蠻王所能考慮進去的,且就算考慮進去也沒辦法目前去解決的問題。
但當手下人來報自己長子率軍回援,且是從另一個方向回援過來時,乃蠻王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你可以說這是身為上位者的直覺,
也能認為這是當爹對自己種的一種信任和理解,
在得知這一消息的第一時刻,
乃蠻王就下令將自己長子親隨隊伍的家眷全都抓了過來,同時命令部族里還剩下的勇士全部著甲做好準備。
果不其然,當自己長子所率的五千勇士出現在了部族南側不遠處時,他們忽然開始了沖鋒。
已經做好準備的乃蠻王直接將人質押送到了第一線,同時親自持刀上陣。
這是一出暫時誰都無法弄得清楚的局面,
但它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即使此時隔岸觀火的梁程都驚訝了一下,
對面乃蠻部到底在玩兒哪一出?
將自己視而不見,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自己軍隊面前,
直接開始內訌上演父子相殘的戲碼?
是想請君入甕,設計自己?
很快,
梁程就確定了,這不是什么請君入甕,自己也沒必要想得太復雜了。
因為他們,
真的開始火拼了!
大王子所率兵馬直接對營寨發動了沖擊,他應該是想要一鼓作氣地完成的,但沒想到他爹有所防備。
同時,乃蠻王將一眾大王子親隨的親眷押送到陣前,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進行威懾。
一時間,大王子的兵馬出現了分崩的架勢。
弒父作亂,以下謀上,本就是憑著一股子血勇,絕對不能猶豫,大家狠狠心硬著頭皮上去,可能也就完事兒了。
但現在插曲出現了,外加前方進攻受阻,大王子的兵馬士氣瞬間陷入了低谷。
而這時,
乃蠻王拿出了年輕時的風采,
親自策馬領五百騎從營寨另一側殺出,直接沖向了自己兒子的隊伍。
面對自己部族的頭人,還是在戰場上,還是以這種方式,很多大王子麾下的勇士是真的不敢下刀的,因為你就算此時將乃蠻王殺了,幫大王子上位,但你畢竟是他的殺父仇人,以后你還想有好果子吃?
所以,
乃蠻王緊靠著五百騎,直接沖亂了大王子的陣形。
大王子所率的回援兵馬,一部分直接潰散,還有一部分選擇投降,大王子這場忽然發動的叛亂,轉瞬間就幾乎宣告破產。
見到這個局面后,大王子沒有選擇投降,想要糾集自己身邊的隨從先離開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然而,其身邊一眾親從見大事不妙,自家家眷還在頭人手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連呼應都沒做,一齊出手將大王子拉拽下了馬。
大王子見狀,也絲毫沒有放棄抵抗的覺悟,落馬后持刀揮砍,連續斬殺了兩名親隨,但在砍向另一名親隨時,其父帶人殺至。
已經怒火攻心且急于徹底平復局面的乃蠻王不做絲毫遲疑,上去就一刀將自己兒子的腦袋給削了下來。
一場發生得倉促勢頭也很猛烈的叛亂,就此結束!
草坡上的梁程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
左繼遷則會錯了意,直接道:“將軍,我軍現在動手么?”
趁著這場變亂,若是此時全軍出擊,很大可能直接破了乃蠻部的本部。
梁程卻搖搖頭,道:
“繼續等吧,既然大王子率軍回來了,那么伯爺那邊的戰事,應該也沒什么問題了。”
其實,梁程一直都沒怎么擔心鄭凡那邊的安危,因為鄭凡那里不是沒有可以用的人,同時,類似阿銘四娘瞎子他們可能沒自己那么清晰的察覺,察覺到自家主上在這幾年里,于帶兵打仗上的進步到底有多么恐怖。
到底是自己和田無鏡一起手把手教出來的,
就算教出來一個趙括,
你真當趙括只會紙上談兵么?
前線最壞的局面就是陷入僵持,或者選擇性地戰略后退,不至于出什么大亂子。
而現如今,
乃蠻部這次內訌之后,
無論是族內士氣還是凝聚力,必然都將陷入低谷,再等到前線大軍潰敗消息傳來后,乃蠻部自己必然崩盤。
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何必又要去浪費自己麾下將士的性命呢?
打仗,有時候很像是做生意,在利益一致的情況下,本錢自然是越低越好。
“讓弟兄們歇息吧,同時派人去聯系伯爺那邊。”
梁程下達了命令。
剛剛親自斬殺自己長子的乃蠻王根本就沒顧得傷心和難過,他火速地趕回部族,先召開了長老和貴族會議,在會議上,直接下令拿下了那些平日里和自己長子走得比較近的長老和貴族,以謀反的罪名直接斬殺,沒收掉了他們的家眷牛羊和財貨,分給先前陪同著自己平亂的勇士。
隨即,他下令赦免了那些先前跟著自己兒子造反的士兵,甚至重新分配給他們甲胄和兵器,讓他們進入營寨。
最后,
派出不少人外出,打探那支燕軍的動向。
乃蠻王最怕的,就是自己這邊剛剛平亂,那邊前些日子忽然現身過的燕軍此時沖殺出來。
但好在,一直到天快亮了時,外頭都沒有什么動靜,乃蠻王這才放下心來,回到了自己的王帳之中。
在那里,自己總是能得到最好的休息。
的確是這樣,
因為他每次進入那里,都是在踏踏實實地……睡覺。
待得乃蠻王再度呼呼大睡后,
花姬一邊對著銅鏡打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對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黑貓道:
“到現在了,居然還能睡得著。”
“所以,你這算是在幫燕人么?”黑貓開口道。
“不拿出點誠意,以后還怎么開口在燕人那里混日子?”
“這對父子倆攤上你,也是倒霉了。”
“喲喲喲,瞧你這話說的,大王子對我有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還是你建議我提前和大王子搞好關系的呢?”
“因為這是野人的習俗,等乃蠻王死后,按照規矩,你是要嫁給他兒子當妻子的。”
“呵呵,反正乃蠻部也沒什么希望了,我派不派人去通知那位大王子也改變不了什么局面,說不得還能因為我這樣做了,還能少死一些乃蠻部的人呢,哎喲喲,我可是積攢了多大的功德啊,也不知道對修行有沒有好處。
我可是聽說,如果能給自己立座廟,香火不斷的話,對修行的裨益很大。”
“你會被雷劈死。”
“貓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呵。”
大王子之所以會選擇叛亂,
因為他的“母妃”,同時也是他的“姘頭”,
派人私下里給他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恰好是在大王子收到自己父王的信之后到的,
在父王的信中,告訴自己后方部族牧場附近出現了一支規模未可知的燕軍,需要他領一部分勇士回援。
而在自己“母妃”送來的信中,則告訴他乃蠻王被燕人的氣勢給嚇怕了,外加求援的各部族現在還沒消息,所以打算息事寧人,因為是大王子他自己殺了逃跑的晉人奴隸惹怒了燕人,所以乃蠻王打算將他這個兒子交給燕人處置以換取燕人的退兵。
簡而言之,意思就是你爹打算把你給賣了!
犯事兒的確實是自己,
自家爹也確實一直在猜忌自己,
給自己通風報信的又是心向自己的“小媽”,
換做誰此時在大王子的位置上,都大概率會覺得這是真的。
再者,大王子也不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大才,要是三王子遇到這事兒,可能還會多想想,但三王子已經被鄭伯爺送去星辰懷抱了。
大王子反叛了,
但他爹終究還是他爹,將他給鎮壓了。
“你說,等燕人來了,我這個妝要不要換一下?換成乾國女人的妝色?總覺得野人這邊的妝容太膩了一些,我怕那位平野伯不喜歡。”
黑貓伸出爪子,
拍了拍下面的腿,
又拍了拍花姬上面的凸,
同時打了個呵欠,
“我倒是聽說燕人喜歡腚兒大腰粗的,好生養。”
“呸!”
“燕人就那么個口味,小家碧玉的人不喜歡,人就喜歡大腳板大塊頭的,娶回家能頂大半個勞力。”
這,確實是燕人的風氣使然。
且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在擇妻擇兒媳時,都會優先考慮兒媳身子骨好不好,體格越壯碩的,彩禮就能越高。
也因此,
當燕國大皇子迎娶蠻族公主的消息傳出后,百姓們其實還挺高興,畢竟蠻人嘛,一般都是粗壯粗壯的,想來那位蠻族公主也是粗壯粗壯的,好!
“我小么?”花姬一邊檢查著自己的身子一邊問道。
“在狐貍里,算大的。”
“老娘現在去和狐貍比什么!”
“呵呵,做妖,可不能忘本啊。”
“你給老娘死開!”
黑貓跳下了花姬的身子,湊到乃蠻王跟前,看著呼呼大睡的乃蠻王,道:
“你說,等燕人來了,咱們直接將乃蠻王綁了送給燕人,是不是功勞就更大了?
這幾年,你不也養了一群忠誠于你的人么?”
“倒是想過,但會不會太過了?”
“反正送佛送到西就是了,初一都做了,十五你別扭啥?”
“好像是這個道理。”
說著,
花姬扭頭看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乃蠻王。
可以看出來,他很累,他很慌,他的壓力,應該也很大。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自己,他才能在這種情況下踏踏實實地睡一覺。
“再等等吧,燕人不還沒動手么?咱們也不急。”
花姬抿了一口紅紙,
對著銅鏡欣賞著自己的紅唇。
“我可真美。”
兩天后,開始不斷出現從前線潰逃回來的士卒,他們帶來了前線戰敗的消息,而且是大敗。
聽到這一則消息的乃蠻王,直接驚愕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下方,一眾貴族和長老都沉默不語。
輸了,輸得很徹底了。
因為大王子叛亂的事情剛剛發生,所以在此時,乃蠻部里的氛圍,很是壓抑。
外有強敵,內里更經歷過內耗火拼,部族上下現在是人心惶惶。
花姬和黑貓也得知了消息。
黑貓一邊舔著自己的爪子一邊道:
“成了,這下子乃蠻部算是徹底完了,我也是奇了怪了,這燕人怎么就這么能打仗,感覺誰跟他們打都打不過似的。”
“嗯。”花姬嘆了口氣。
黑貓抬起頭,貓眸盯著花姬,道:
“今晚就動手?你的人通知好沒有?”
“通知了,等今晚他到我帳篷里來,就給他綁了,這是化去氣血的毒藥,防止他掙扎。
等控制住了他,再以乃蠻部王妃的身份,控制住乃蠻部,向燕人投降。
現如今的乃蠻部,應該已經沒有人還天真地認為可以和燕人對抗了,我幫他們出手控制住了乃蠻王,他們反而會在心里感激我。”
“聽起來,這場面很大,不過也挺好,男人嘛,不都喜歡這個調調,你算是投誠的王妃,也還算是保留了最后的尊貴和體面,在男人床榻面前,有著更大的吸引力,這就是所謂的,征服欲。”
“說起來倒是頭頭是道,你要是愿意,我現在就可以幫你閹了,再幫你化形成人,光說不練假把式,自己上去體會唄。”
“喵。”
黑貓叫了一聲,
緊接著,
一人一貓的目光瞬間對視。
黑貓當即道:
“不對,有問題!”
忽然間,
一陣密集的箭矢聲傳來,隨即,就是火苗竄起,整個王帳都開始燃燒起來。
帳篷外,
乃蠻王蹲在地上,抹著眼淚,在周圍,一群人還在繼續向著王帳射出著著火的箭矢。
“你是我這一生,最摯愛的星辰。”
乃蠻王緩緩地站起身,
用力擦去了眼角的淚痕,喃喃道:
“我知道的,你寧愿死,也不會愿意受來自燕人的侮辱,我親自送你,回歸星辰的懷抱,以后,在星辰之間,我們將會重聚。”
乃蠻王深吸一口氣,
對身邊站著的一名親信道:
“派出人馬打上旗幟,找尋附近的燕人,告訴他們,我乃蠻部,降了。”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