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后,很多個晚上,鄭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很多人第一次出國,去了另一個地域文化的國度時,都會有類似的恍惚感。
而現在,鄭凡所面對的,是一個推翻原有一切規則和熟悉的新世界。
對這個世界,他沒有歸屬感,也沒多少記憶,
所以,
他會同意和這些魔王手下們一起去瘋,
確切地說,
這里,這個世界,
對于鄭凡來說,
更像是坐在電影院座椅上欣賞著的幕布。
再逼真的效果,也沒辦法讓自己完全融入進去。
你會因為在電腦上刪除一份普通文檔而哭泣悲傷么?
“主上的這個提議,意外得不錯呢。”阿銘開口道。
樊力點點頭,很憨厚地道:“他們,也會感激主上為他們除去親人這種累贅的。”
話風,
開始逐漸拐向一個極端;
也就在此時,
土坡下面,出現了薛三的身影。
負責盯梢押送隊伍的薛三忽然提前回來,肯定是出事了,瞎子北和四娘也馬上停下手頭的事,回到了土坡。
“這次的事兒,好像會多出點波折,我在跟蹤那支押送隊伍時,居然發現還有一撥人也在盯著他們,很顯然,還有一方勢力對那個叫丁豪的馬匪頭子感興趣。”
瞎子北聽完后,感慨道:
“現在請個家教,面對的競爭可真大啊。”
“人,已經是我們預定的了,怎么著,也得講一個先來后到吧。”四娘說得很理所當然。
全然忘記了他們也僅僅是昨晚才從巡城校尉府內丫鬟那里得來的消息。
瞎子北面向鄭凡,
很誠懇地道:
“還是需要主上拿主意。”
鄭凡看了眼自己手上已經磨了許久的刀,道:
“有人給我們探路有什么不好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做黃雀的爽感,不是更強么?”
瞎子、阿銘、梁程、薛三、四娘以及樊力六人一起后退一步,
拱手,
彎腰,
齊聲道:
“主上英明!”
“王立,小立子,王校尉,王大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不是隔壁老王卻被隔壁老王老王了的王校尉,
長得,一表人才,
一身黑色的大燕軍方制式甲胄,
襯托出他的英武不凡。
“豪哥,喝酒。”
王校尉將手中的酒嚢丟進了囚車。
丁豪用手腕位置將酒嚢夾住,然后用嘴將酒塞咬開,嘴對著酒嚢,屁股撅起,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著酒。
因為這個姿勢實在是太過艱難,再加上這酒喝得太急了,
“咳咳…………咳咳…………”
丁豪跪伏在囚車里,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王立轉過了自己的視線,沒忍心繼續看下去。
囚車里的男子,當初,曾是他的上官,曾是他的兄長,曾是他的師傅,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都是他幫忙介紹的。
自己的妻子,溫婉美麗,知書達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丁豪。
可能,這就是命運的搞笑之處吧,王立萬萬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自己騎著馬在外面,而丁豪,卻被挑斷了手筋腳筋跪伏在里面。
“謝了,立子。”
咳嗽完后,丁豪靠在了囚車一角,嘴角,帶著笑意。
“前面不遠,就要到虎頭城了,今晚我們會在城內歇息,我會讓人做一碗虎頭城的臊子面給你端來。”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丁豪大笑了起來,然后又牽扯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口,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得,像是一條狗。
王立繼續坐在馬背上,隊伍基本都是騎兵,但囚車的速度肯定不會太快,所以大家都放慢了馬力。
“立子啊,聽哥一句話,帶著你手底下的兄弟,走吧,把我丟這兒。”
王立有些疑惑地看著囚車里的丁豪,雖然有多年沒見了,但他不認為自己曾經的大哥會變成一個傻子。
“他們,不會讓我活下去的。”
“誰?”
“你確定要聽?”
王立搖了搖頭,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北封劉氏,不會放過我的,我死在外面還好,但他們不可能再讓我活著回到虎頭城受審的,尤其,還是在當今陛下決意削藩的今天。”
聽到“北封劉氏”四個字時,王立的眼皮當即跳了跳。
世人,包括燕人自己,說起北封郡世家時,第一反應肯定是鎮北侯李家。
但真正懂行的以及在世家門閥和朝廷體制內的人,都清楚,北封郡,還有一個和鎮北侯府并列的家族,那就是北封劉氏。
事實上,百年前,那一場持續多久且極為慘烈的大燕和荒漠蠻族交戰的歲月里,立下功勛最多,出力最大的,其實是北封劉氏。
而明明是在帝國南方反擊乾國戰場上立下最大功勛的李家先祖,卻被受封鎮北侯,則是因為那一代燕國君主的制衡之道。
否則,一旦戰爭結束之后,北封劉氏靠著自己是本地大氏族門閥的地位,估計不用多久就能將整個北封郡吃下去。
鎮北侯府的建立,則相當于在北封郡埋下了一顆釘子,用來制衡當地的北封劉氏。
不過,事物的發展是有變化的,百年之后,曾經鎖住惡龍的鐵鏈,自己,也慢慢的變成了一條新的惡龍。
當代燕國皇帝為了集權,又不得不對鎮北侯府先進行開刀,因為鎮北侯府掌握著大燕最為精銳的邊防野戰軍團——鎮北軍!
但不管怎樣,北封劉氏和鎮北侯府,一個在暗一個在明,都是北封郡內最大的勢力。
可能,北封劉氏沒辦法染指北封郡最大的大殺器鎮北軍,但他的子嗣繁衍以及宗族社會所構架出來的影響,足以將大半個北封郡置于其陰影之下。
“當年,我率一隊人馬去緝拿一伙走私商人,卻無巧不巧的抓錯了商隊,結果發現了數目龐大的軍械甲胄,這是北封劉氏用來資助荒漠王庭的軍械,極為精良,和鎮北軍所用的,無二!”
說到這里時,丁豪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恨意。
王立感覺有些口干舌燥,但還是慣性使然,開口道:
“所以,大哥,你去向上峰舉報了么?”
“你當我傻啊?”丁豪說到這里,忽然大笑了起來,然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咳嗽緩和下來后,丁豪咬牙切齒道:“那是北封劉氏,北封劉氏啊,我怎么敢去撩撥他們?”
“那又為何……”
“呵呵呵,結果我那位上司,也不曉得是為了討好北封劉氏還是被北封劉氏授意,他派人將我家里人給抓了過去,逼我就范,加入他們。
但結果,結果……結果你嫂子受了驚嚇,當時她已經有了,但因為受驚,孩子沒了。
我是低頭就范了,我愿意加入他們,我甚至愿意立下投名狀!
但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沒了,等我知道消息回家時,發現我妻子因為孩子沒了,上吊自盡了!”
丁豪說到這里時,雙肘狠狠地砸著囚車下端,顯示出他此時的癲狂:
“我恨啊,我明明已經打算做人家的走狗了,我甚至已經答應了下一次由我親自負責派兵去幫他們運貨和蠻族王庭交易,我什么都答應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
但給我的是什么?”
“所以…………”
“是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我那個上司的家,將他全家滅門!
立子啊,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覺得,我是個入品了的武者有多好,至少,我還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復仇!
但我又同時覺得,九品武者又算得了什么,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去保護周全!”
王立這才終于明白,當初的事情,竟然是這樣。
他還記得幾年前的夏天,自己收到圖滿城那兒傳來的消息時的無比錯愕,一直提攜自己的大哥在右遷到圖滿城后,居然殺了自己上司全家然后逃出城去了。
過了半年,傳來了丁豪在荒漠落草為寇的消息。
但與此同時,王立的手心忽然開始冒汗!
“立子啊,現在懂了吧?”
王立不說話了,牙齒咬著嘴唇,幾欲滴血。
“北康城,虎頭城,圖滿城,現在,已經快到虎頭城了,圖滿城附近,有只隸屬于李家的鎮北軍巡查,他們在那里動手,太冒險了。
所以,只可能在虎頭城地界動手,不可能讓我活著進圖滿城的。
若是以前,他們當然不怕,我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叛逆,是一個判出大燕的賊寇,
但現在呢,
咱們的陛下,削藩之意已經很明顯了,在已經對鎮北侯動手的情況下,怎么可能放得過北封劉氏?
而我,就是最好的一個借口,最好的理由!”
說到這里,丁豪抬頭看向身側騎馬的王立,
“現在丟下我,走,至多是個私放重犯的罪名,運作一下,頂多被貶為城門卒,還不至于在這里,陪我喪命。”
王立的一只手,死死地握著韁繩,臉色已經在發白了。
“還有一條路。”丁豪開口道。
“什么路……”
“現在,就殺了我,一樣是重罪,一樣是貶謫,但你有可能牽上北封劉氏的線,他們會感激你的,哪怕皇帝要削藩,但誰知道能不能削得成呢?
就算是削了,人家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不得,自此你投得高門,日后,也能給你夫人掙下個誥命。”
王立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眼里,出現了掙扎。
“哥哥我,不介意把命送給你,為你鋪路,也算是全了我們的緣分,但你最好快點做決定,別耽擱,否則…………”
“砰!”
原本平靜的天氣因為一聲悶響而揚起了沙塵!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聲聲刺耳的破空之音傳來,
周圍虎頭城騎兵的甲胄宛若紙糊的一般被直接洞穿,一時間,倒下了一片。
“他們動手了,快先殺了我,否則你也得死!”
丁豪對囚籠外的王立吼道。
“這軍弩威力好大啊。”鄭凡看著前方的情景咂舌道。
瞎子北則面向身側的四娘,
“記下來,買。”
“那批刺客手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吧,那些虎頭城士卒的刀居然直接拼斷了。”
瞎子北又很鄭重地吩咐四娘道:
“記下來,買!”
“那個剛剛揚起的沙塵,是符咒卷軸這類的東西么,效果好像很好的樣子。”
“記下來,買!”
鄭凡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黃昏落日,前方,是一片血腥的廝殺修羅場,和這夕陽晚霞,極為搭配,不禁感慨道:
“夕陽,好美啊。”
“記下來,額…………”